四季

　　//单丛茶，形美、色翠、味甘、香郁。
　　//好朋友叫的是单单（dandan）

　　结束实验从窗户看的时候，已经是浓稠的夜色了。单丛在等电梯下楼的时候刷了一下朋友圈，发现郁回甘新发的照片很眼熟，点了个赞进小窗私聊。

　　她们认识还要从高中说起。
　　单丛有两个发小，赵喻琪和吴恒风。高二的时候吴恒风和她们说他对高一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了，非要她俩帮忙要个联系方式，要来之后又不敢加，让她们俩加了约出来认识一下。
　　单丛：“你没事吧吴恒风？她跟我们出来玩你一个男的来干嘛？”
　　“不是我喜欢她吗？”
　　单丛撇撇嘴，根本不想理他。还是赵喻琪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你说是说喜欢她啦，实际上做了什么呢？联系方式是我和单单要的，和她聊天也是我们俩和她聊的。上次看见她留校的朋友圈送的奶茶是我们花钱买的我们去送的。哦，你做了嘴上的功夫。”
　　“噗。”单丛笑得不行，“不说了，我们要双排了。”
　　吴恒风又凑过来：“我和你们一起呗。”
　　“不要，你太坑了。玩打野射手咱们一下少了一个核心输出，玩中单和对抗路被抓生抓死，玩辅助自己莫名其妙就死了对团队做出负贡献。”赵喻琪一把推开他，“你自己找你朋友们玩去，我们可不乐意跟你玩。”
　　吴恒风无趣地走开之后，单丛在好友列表看见了在线的郁回甘，顺手点了邀请。
　　“嗨，学姐你们好呀。”
　　“咱们三排？你玩什么位置呀？”赵喻琪也开了组队麦。
　　单丛的话筒也亮了：“我们俩平时一般是射野，如果你有什么想玩的我们俩换别的位置也都行。”
　　“哇！学姐好厉害！！！不过我也都可以的！那我玩中路吧。”
　　后来经常一起排位，一来二去就熟了。有的时候赵喻琪有学生会的工作，单丛就和郁回甘双排。

　　敌方刚团灭，相对轻松的时候，郁回甘的话筒亮了：“说起来，学姐你们那个时候突然来给我送奶茶我真的是吓了一跳。”
　　“嗯？为什么？”
　　“就是觉得很莫名其妙啊，刚认识就视奸我的空间什么的……”
　　“那你怎么还是收下了？”
　　“看见你们我就放心啦！！！高二的学生会会长和光荣榜常驻学姐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单丛莞尔：“一开始其实是吴恒风非要我们加你帮他找机会相处，结果他怂成这样。”
　　这个事情在刚加好友的时候单丛就和她解释过，郁回甘在话筒里没声了，单丛打完龙嗨没听见她说话，发了一个“发起进攻”的信号边问：“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不喜欢和吴恒风扯到一起吗？我会注意不提他的。”
　　郁回甘的声音有一些闷：“嗯，我都不认识他，而且我也不想认识他。”

　　【单丛】之前看高中公众号推文看见你也来景城大学了，当时想着找你聊聊天，结果忘记了，这会儿看见你的朋友圈又想起来了。
　　这还是当时单丛和郁回甘说要准备高考不打游戏了之后的第一次交流。
　　【单丛】你也不知道找我聊天。
　　发出去之后感觉这话有点抱怨的意味，又撤回了。

　　【郁回甘】我有点不敢找你。

　　还是看见了。
　　【单丛】不敢？为什么？
　　【郁回甘】你说不打游戏之后消息再也没回过。有一次我去你们班上想找你，给你带了果切，你没在，我让赵喻琪学姐转交给你。晚上回寝室路过楼下垃圾统一处理的地方，我看见我给你带的果切盒子扔在那里了，没人注意的时候我去捡起来打开，果切一块也没有动过，里面干净的夹层贴的明信片却已经没掉了。
　　平静的语气，毫无埋怨。只是陈述了过去她曾经尝试伸出手又缩回去的历程。

　　单丛没由来地感到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有由来的。

　　【单丛】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好吗？
　　【单丛】我不知道是你送的，果切也不是赵喻琪拿给我的，应该是因为她当时有事，让班里一个男生转交了，但是他说谎了，他说是他送给我的，我没收他又非要给我，我就扔掉了。我不知道是你给我的，我也没有看见有明信片，真的很对不起。不回消息是因为我和你说了之后手机被妈妈收掉了，考完了才拿到手机，但可能是因为关机或者是被吞掉了消息，我打开的时候没有收到你的任何一条消息。
　　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对那个男生的一丝恨意，恨他借花献佛，恨他害得没有察觉到郁回甘伸出的手，也恨自己那么久居然也没有去她班上找她。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郁回甘只是她在高中时期偶然认识的一位没有那么熟络的朋友。甚至只见过几次面，最多就是假期一起约在哪里打游戏。
　　【单丛】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见面好吗？

　　不……不只是没有那么熟络的朋友。
　　在明明知道郁回甘打野没有其他分路那么擅长但总是想逗她玩打野后她在语音里面发出那种可爱的懊恼的声音的时候，在甜品店因为操作失误输了而恼羞成怒刮了一点奶油涂在郁回甘的鼻尖却因为她恰好抬头而点在了她嘴唇的时候，在学期初表彰大会台下等待刚好是前后排郁回甘偷偷牵了一下她的指尖的时候，在寒假太阳很好铺了野餐垫在公园打赢一局放松地躺在一起的时候……
　　为什么没有再去找郁回甘呢？在最后两个月高考冲刺的时候，在考完后的漫长暑假里，在大一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又总是不肯睡的时候。
　　为什么呢？

　　走出实验楼的时候被叫住：“哎！单丛！下雨了，你带伞了吗？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寝室？”
　　下雨了吗？刚刚在楼上看还只是暗沉的夜色呢。
　　单丛探出手接到了雨水。
　　那人走上来：“诶？你已经被淋到了吗？不是还没走出去……对不起啊，你是哭了吗？”

　　流眼泪了吗？
　　单丛沉默了一下，用手背擦了一下：“谢谢你，不用了，我想自己呆一会，我有雨伞在楼上实验室，一会儿我上去拿就行，不麻烦你了。”

　　雨水沿着实验楼门上的玻璃雨篷滴落，单丛忽然想起来了。

　　那天也是这样突然下雨了。
　　大家已经到操场了，却因为下雨匆忙取消了跑操，各个班级的人群像一团团的蜜蜂朝着教学楼里跑。
　　高三的教学楼在最里面，由遮雨的连廊连接这各个年级的教学楼。
　　进了教学楼脚步慢下来，路过高二的教学楼的时候，单丛恰好看见郁回甘，正想和她打招呼，也恰好被后面的人挤到她的身后。
　　郁回甘边上的同学在和她说八卦：“你知道吗？高三不是有个小网红吗？她和杨茗月在一起了。”
　　“杨茗月？她不是也是女生吗？”她听见郁回甘的声音，震惊和不理解。
　　“对呀！她们是女同性恋。”
　　“啊？？？”郁回甘更加震惊，“为什么啊？两个女生怎么能谈恋爱呢？”
　　“你醒醒吧！！！大清早亡了……”
　　后面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见了，只记得郁回甘当时的不理解。她不知道怎么回的教室，也不敢再找郁回甘了。

　　单丛回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实验室，开了一盏灯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雨。

　　【郁回甘】刚刚在回寝室的路上突然下雨了，急着跑回去没有看到消息。
　　【郁回甘】我现在有空的，已经擦干头发了。我可以来找你
　　【郁回甘】如果你方便的话。
　　【郁回甘】我也。
　　【郁回甘】很想见你。

　　连着五条消息的提示音。
　　【单丛】好，我在生物实验楼这边，正好我没有伞，你来接我吧，好吗？
　　又找了一个委屈猫猫的表情发给她。

　　郁回甘的伞是长柄伞，她收起来拿在手上自然垂落着，单丛看着水珠沿着伞帽落到地面，微小的声音在已经没人的隔音实验室清晰可闻。
　　她的视线随着单丛去看，抿了抿唇：“抱歉，我没有找到套它的袋子。”
　　“不……没事。这里只是外围，不影响的。”单丛将视线艰难地抬起，看到了那张没有什么变化的脸。
　　视线似乎变得模糊了，单丛想伸手：“可以拥抱一下吗？我们很久没见了。”
　　单丛不想听她的拒绝，自顾自地抱住了她。
　　郁回甘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没拿伞的那只手回抱了单丛，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你受委屈了吗？”

　　郁回甘很温暖，她的怀抱和话语都是。单丛舍不得离开，但是没有理由继续。
　　讨厌的“没有理由”。
　　还是离开了。
　　冬天好冷啊……
　　“没有。”单丛吸吸鼻子，想忍住眼泪，摸摸口袋发现纸巾已经在刚刚用完了，于是又尴尬地吸吸鼻子。
　　郁回甘拿出一小包手帕纸，抽出来一张，本想递给她，反而鬼使神差轻轻替她擦去眼泪。
　　单丛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脸颊小幅度的动作：“我只是有一些想念你。”

　　郁回甘要擦不干单丛的眼泪了。她又流了好多眼泪。
　　和外面的雨一样落下来。
　　没有声音，却敲打在她的心上。

　　没有那样水滴的声音了，现在世界好安静。
　　是因为实验楼隔音很好吗？郁回甘出神地朝窗外望去。
　　原来是因为现在已经在下雪了。

　　郁回甘的温暖再次包裹住了单丛。
　　“不要哭，学姐。你想我，我就会来见你的。”
　　“你没有找我，我也不敢来找你。但还是忍不住努力考了这个学校，总是想着万一还能遇见你就好了。我不怪你了，我就当作没有给你送过东西。我再来找你，我再和你一起玩，我来打野也好，怎么样都好。让我们能继续认识就好了。我不会再奢求什么了。”
　　“奢求……是什么意思？”单丛已经有一点鼻音，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她看见郁回甘露出了脆弱的神色。
　　“是那个时候在明信片上写的……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应该亲手给你的，怎么能假借他人之手呢？对不起……我不知道了……”
　　她不忍心看见这样的神色，又发现一些端倪：“写了什么？我没有看见。我刚刚给你发的信息里有解释，我并不知道是你送过来的。”

　　“是……是我不敢明说的心意。”

　　郁回甘托妈妈在凤凰茶山带回来金银花单丛茶的茶花，做成干花后用火漆封在明信片上，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写下了一些她想对单丛说的话。
　　“单丛，可以这样叫你吗？虽然是学姐，但私心总想靠近一些。感觉这个时候表露心意也许有些不恰当，我也不知道你能否接受。所以可以请你等我一些时间吗？等到你和我都高考结束的时候。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的话就当作没有看见吧，那样的话非常抱歉。”
　　她精心挑选了一些水果，整整齐齐切好摆放在餐盒中，又在外面套了一个略大一点的盒子，放进信封的明信片也塞进了夹层。

　　隐晦而期待的心事却没能送到单丛的手中。

　　怪不得后来那个男生面对她时总是十分紧张。单丛已经来不及恨他了，她只想快快让郁回甘不要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
　　听完单丛视角的叙述，郁回甘愣住了，伞掉在地上敲击瓷砖的声音惊醒了她。
　　“不……我当时只是因为听见杨茗月的事情很惊讶，才知道原来我怀有的是这样的感情，却又觉得很害怕。怀着害怕和期待紧张的心情度过了惴惴不安的一些时间，还是想鼓起勇气来告诉你，怕打扰你所以选了非常迂回的方式。”郁回甘捡起伞，将它靠在墙边，继续回忆了当时的情景，“我看到明信片没掉了，果切完完全全被扔掉了的时候真的体会到为什么说伤心的时候会有心碎的感觉了。我当时以为我们起码是好朋友，哪怕你对我没有爱意也会委婉一些地拒绝我。那种直白残忍的方式真的是……”
　　单丛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脸，紧紧地抱住了郁回甘。
　　“我们错过了好多，也怪我太胆小了。”单丛领着她到里面坐下，伸手缠住了她的手指，“以后不会了。现在能发现就还不晚。”
　　“我们还可以一起过你来这里的第一个冬天。”
　　以后可以一起在冬天堆雪人，雪花会不小心落在郁回甘的帽子上，于是单丛可以假装帮她拍掉雪花，趁郁回甘任她摆布的时候亲她一口然后飞快地跑开，等郁回甘一边小心帽子会不会掉一边追她。如果追不上的话……
　　那单丛也会在雪白的地方等她的。

　　“夹杂着雨的雪，就好像是我们之间的爱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也许没发现，还以为是下雨了，于是撑起伞。”
　　“但是雪落下来是没有声音的呀，所以后来发现是雪了，放心地收伞后蹦蹦跳跳的，还可以假装很吃惊地打闹着说。”
　　“哇——是雪花呀！”
　　世界因此有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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