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如雨

　　2025/1/2

　　*

　　刚入夜，施雨就去了祖父那边一趟，离开时经过自家老屋，瞥见母亲的衣服被丢在了屋前的水沟。
　　脏兮兮的，施雨看得眉头一皱，可瞥了眼关着的门还是没有进去。
　　她不想三更半夜去跟父亲吵。

　　然而她才回了自己住的，与村子隔着有些距离的房子没多久，天都还蒙蒙亮她爸就装了盆脏衣服过来了，让她赶紧把这些脏衣服给洗了——
　　可这些，分明就是她夜里才见过的！

　　自己发神经将老妈的衣服丢到水沟里，又想趁明天老妈回来前，拿到她这儿来，让她洗？！
　　然后不被母亲发现，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敢做却不敢认，做人能不能不这么自私呢？！

　　施雨气炸了，她很想教育一下这个不着调又会玩各种小心眼的亲生父亲，但他打开了钱包，翻出了各种名片……
　　他威胁，不乖乖照他的话去做，他就让她丢人。
　　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不怕丢人。

　　所以，这是在威胁她呢？

　　施雨气笑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越过他径直走了出去。

　　经过右前方在建的小区楼盘，抬头就见一架巨大的橙黄色吊车在作业，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施雨蹙起眉头，又捂着耳朵小心避开，朝左往学校那边拐了过去——

　　**

　　校门边有一排小食店，临近中午，三三两两地聚了不少学生。施雨混在其中，逛了一小会，发现边上还有一间卖米面粮油的副食店，想到家里的米缸也快见底儿了，她就让老板娘给秤了十斤——
　　学校附近的小食店是很便宜了，但再便宜也没有自己做的便宜。

　　施雨从粮油店出来，就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她寻声看去，就瞧见了人群里的阿湲，阿湲正欢快地和一个女生打招呼，眼睛笑弯弯的。
　　在瞥见施雨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朝她看了过来——

　　“阿雨~”阿湲挥着手，像从前那般亲妮地雀跃地喊了她的名字。

　　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在阳光下，显得脆生生，又暖融融的。施雨看着也不由得地弯了弯眼睛，朝她小跑着走了过去。

　　阿湲好奇地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一大包米，“你这是……自己做饭？”

　　“嗯。”施雨觉着有点重，换了个姿势才发现，老板娘竟然给她秤了珍珠米……珍珠米做饭不好吃。
　　施雨想回去换，但看了看距离，还是算了……要不就煮粥好了？

　　阿湲听说她家也做吃食卖，笑说做吃食好啊！
　　她说她也想尝一尝。

　　虽然妈妈不在家，这几天店也没开，但施雨也没好意思拒绝……也许，她可以给阿湲做个蛋炒饭，或者番茄炒鸡蛋？

　　俩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店里走去。

　　那应该是一个刷了白灰的平层小屋子，左边住人，右边经营，中间有一条小通道隔开……屋前还有一片水泥小空地。
　　然而此刻，施雨看了看眼前有点儿陌生的一排小房屋，不由轻蹙了眉头，“我可能……记错了屋子？”

　　“啊？”阿湲有些吃惊，竟然有人会找不着自家的店吗？

　　施雨有点点尴尬，“那个……这是我妈开的店，没开多久……我也不常来。”
　　而且这一片，房子真的都长得差不多唉……

　　施雨想着，应该是走错巷子了，于是就退了出去，往回走。

　　直到见着了有些眼熟的小径，她才停下，又瞄了几眼确定无误后，才走了过去。

　　然而，才刚进屋就听到了几声“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竟还开了闪光灯？！

　　施雨眉头一拧，看向坐在房间最里面床铺上的妹妹，正想问她怎么没有关门，就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快门声——
　　她生气了，转身走到通道前面，一把揪住了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子的领子，那手劲儿大得差一点儿就将他提溜了起来。

　　西装男挣扎了一下，又挣扎了一下，惊恐的眼睛里是女生逼近的，放大的脸。

　　她不悦道，“你是不是还要把照片放网上？”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拍我照片！尤其是偷拍！”

　　施雨正想要下狠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然而这人竟然逃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逃了？！

　　她的术法失效了？

　　预料之外的挫败感，让施雨觉着很不高兴——
　　她还就偏不放过他了！

　　施雨较真起来，眼眸微眯朝着男子消失的方向低低念了一句，“557机械熊，给我追——”

　　几米外，腾地出现了一团白色的影子，紧接着一个跳跃追了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湲有点懵，她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问：“这……这是怎么了？”

　　施雨让妹妹给阿湲多做一份饭，然后才跟阿湲道：“我先去解决一下坏人。”
　　她特意咬重了坏人两个字——
　　平白无故出现在家附近，还玩偷拍，不是坏人是什么？
　　况且，之前家里就一个未成年的妹妹在家！

　　施雨不悦道，“我讨厌拍照——要是普通的村里的证件照什么的，我不愿意也只能照办给了，可他这是偷拍！”

　　她怎么可以放过一个偷拍狂？！

　　施雨脚步匆匆追了出去，然后在门口与前来找父亲的小女孩碰上了。

　　她眼眸微眯，扫了眼女孩与黑西装男有一点点相似的脸，狐疑道：“你……是那家伙的女儿？”

　　女孩一愣，低头头讷讷应道，“嗯……”

　　瞧着有些尴尬，还有些不自在……看来，是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个什么好人呢？

　　施雨一脸冷漠地径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脚步忽地一顿，又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潼……”女孩偷瞄了施雨一眼，颤声补充了一句，“江潼。”

　　“我也不知道爸爸最近怎么了……”小潼愧疚地耷拉着脑袋，很不好意思。
　　她是不放心，才偷偷跟过来的。

　　施雨嘴角划过一抹玩味的笑，“小潼，我带你去找爸爸怎么样？”

　　小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施雨牵上了手，她一怔还是讷讷地抬脚小跑着跟了上去。

　　大姐姐真的带她去找爸爸吗？那找到了的话……会怎么样？
　　会将爸爸交给帽子叔叔吗？

　　小潼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道德和良知又不能任由她坐视不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爸爸能走回正道，变回一个好爸爸的。

　　而大姐姐……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她能让爸爸变回来吗？

　　施雨能感觉到小女孩捏紧的，有些汗湿的手，这种感觉不太舒服……她并不喜欢和旁人亲密接触。但这小女孩，她又必须带着，因为有血缘关系在……关键的时候是可以利用的。
　　是利用，才不是好心。

　　她拉着小潼跑起来，越跑越快，眼见着跑在前面的机械熊就要追上那人了，却突然蹿出一只大型哈士奇，载着他朝学校那边逃跑了——
　　是他召唤出的哈士奇，还是有什么……人在帮他？

　　眼见着那只哈士奇跳跃上了堆放得高高的箱子小山上，施雨心头一紧，直觉要糟——

　　557机械熊是熊猫和北极熊的结合体，那样庞大的体型却跟着那只哈士奇跳了上去，在那样堆放得乱糟糟箱子上面行走，总显得既笨拙，又岌岌可危……
　　让人提心吊胆。

　　终于，机械熊脚下一个不稳就和箱子们一起掉进了身后的河里——

　　“噗通、噗通……”

　　连着好几声，溅落起不少水花。

　　施雨探头看了眼攀着河岸，湿成落汤鸡的机械熊，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睛。

　　“阿风——”她默念了一句口诀，召唤出了擅长追踪的风鸟精。

　　***

　　一阵轻风吹过，卷起了一片片绿叶。

　　施雨一路追着风鸟的气息过去，却没见着西装男的人影，倒是在路边的小摊档前，见到了个坐在小板凳上的，扎着马尾的小姑娘。
　　瘦瘦小小的，穿着件淡粉色衣裳。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两个腮帮子正鼓鼓地动着，像只贪吃的小仓鼠。

　　施雨多看了两眼才认出那是化形了的阿风……她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小姑娘身后，幽幽开口道，“人呢？”

　　“没……”小姑娘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有些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我下班了啊……”

　　施雨看了眼天色，气得眼皮子一抽一抽的：
　　你才上班不到半个小时呢？！

　　施雨瞟了一眼阿风小姑娘手上捧着的才咬了几口三明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追，工资给你算两倍——”

　　果然，小姑娘的眼睛亮了。

　　“毁了他的照相机，或者想办法把他啄残……”

　　“这……”

　　“算你三倍工资。”

　　小姑娘有些尖细的嘴巴一张，“好~”

　　果然……

　　施雨有些无奈地拉扯住急急要走的风鸟精的衣角，“你……先把饭吃了？”

　　不然，这小胳膊细腿儿的……怕是不够体力？

　　阿风个子虽小却不愿意被小瞧了，更何况有钱不赚是笨蛋——有三倍工资呢！
　　她保证能把那个渣渣啄残，虽然吧……这是有点儿恶心，但看在小钱钱的份儿上，她可以的！

　　风鸟精想到快要到手的小钱钱，就再也顾不上吃饭了。她三两下将剩下的三明治囫囵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摇身一变化成了一阵浅粉色的璇风。
　　风又呼啦啦地变成了透明色，消失了踪影。

　　然而，施雨还是担心风鸟精半路又撂挑子，她赶紧拉了小潼跟上。

　　这一走就从城里走到了郊外，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一片，倒是有点儿像十九世纪英国乡村？

　　……怎么会躲到这里来了？

　　施雨眉头轻蹙，快步走进了被绿色半遮半掩着的玻璃花房。
　　年轻的贵夫人们正在享受着悠闲的下午茶时光，瞥见俩人进来，最多也只是轻蹙了下眉头。
　　赏花的依旧赏着花，品茶的依旧品着茶，低声交谈着的略一停顿又继续方才的话题，或会心一笑。

　　虽然没有人朝这边过来，但施雨还是觉得不自在……这样误入他人领地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的感觉，还真是有点儿糟糕。
　　她快步穿行过去，却忽地脚步一顿，看向了身后那正与贵妇们交谈的穿着得体的，瞧着像个年轻管家的男人……

　　她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询问道：“她爸，是不是来过？”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年轻男子却听懂了。他看了施雨身旁的那小女孩一眼，轻摇了摇头，“没有。”

　　施雨并不怀疑他的话，他没必要骗她。

　　更何况……

　　这间绿色小花房，其实就是个被植物簇拥着的甬道，小径有些弯弯曲曲，但不长，确实是藏不了人的。

　　她瞟了眼左前方的路，再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村子，思忖道，“……难道他是从别的路进村了？”

　　施雨尝试着联系风鸟精，却发现她的风鸟……

　　好像，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等她寻着轻浅的气息找过去，就见到她的风鸟又化成了人形，正与一个长相清秀的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少年在吃甜筒呢！

　　而对方……似乎也是一只鸟精？

　　玩忽职守的少女一回头就对上了施雨轻蹙的眉头——
　　她惊讶，想解释，却又不敢吱个声。

　　开溜被抓包了呢……

　　而施雨头疼的是，她家风鸟精年纪小小的，竟然也要谈恋爱了呢……她轻扫了眼低垂着眼眸的白皙少年，还是按捺下那股子想要教训人的冲动。
　　这事儿……她是真没办法追究了。难道她还能棒打鸳鸯，将才刚刚萌芽的恋爱扼杀在摇篮里么？
　　不能呀……

　　施雨才收回目光，就发现了躲藏在身后人群里的男人，而一条细小的锁链正穿过人群悄悄地缠向她……

　　她笑了，以牙还牙地朝他施了个同款的术法，嘲讽道：“……脱困不得？”
　　无形的铁链困着男子的双脚，他深色的西裤动了动，在挣扎。

　　有了前面的经验，施雨当然也不觉得光靠这样就能困住他——

　　她后退几步，抬手又追加了个术法。

　　男子刚挣脱了铁链，要朝她飞扑过来，
　　却被透明的结界挡住，一道蓝光将他弹飞了回去。

　　施雨嘴角微勾，笑看他从另外两个方向扑过来……果然，他挑了个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她不信这是巧合。

　　他身边果然有“人”……

　　施雨后退两步，在他再次飞扑过来之前抢先一步施了个咒语——

　　“你就是森林里的一株植物，柔软纤细，身上还缠绕着蔓藤，紧紧地……”

　　西装男浑身一僵，瞳孔微缩，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

　　施雨听着他微颤的声音，手一挥撤掉了结界，扬起了笑，“还有和你一样的诅咒没试过~”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身侧的虚空，那个看不见的，却一直在帮他的……东西？

　　然后催眠似地看向他的眼睛，呢喃道：

　　“你就像个公主，美丽、柔弱，又无助……”

　　“祂陪伴在你身边，不想你接触到任何人，把你困在了森林里——祂爱你。

　　“也许，还有其他的人或动物……也爱着你。”

　　“深深爱着你。”

　　这是一个和心理暗示有关的咒术，又或者可以说是基于心理暗示的一个人物设定的诅咒……
　　一旦施术成功，被施术者会忘却原本的自我，而深深陷入施术者的设定之中。

　　****

　　遥远的小镇，森林边的绿草地上，有一座白色的玻璃花房。
　　变成女人的祂，成了深爱着他的妻子，美丽又温柔。
　　她束起了长长的小麦色波浪卷发，系上了桃粉色的围裙，在厨房里与他一起做着晚餐，柔声商量着菜品。

　　晚上，他们将在家门前的那一片草地上宴请宾客。白色的长桌摆好了，装饰的灯串也已经挂好了，还有庭院里开得正好的粉色蔷薇……
　　只待那轻松愉快的音乐凑起，晚宴就要开始了——

　　施雨远远地看着，却没有参加晚宴的打算。她轻拉起小潼的手，与她一起搭上了离开的末班车。

　　长长的透明列车，缓缓地驶过旷野，道路两旁的灯光匆匆掠过，变成了一片交叠着的模糊的光点。
　　几个站之后，俩人便下了车。夜里的车站也有许多行人，神色匆匆。施雨下意识地攥紧了小潼的手，她有些僵硬地穿过了拥挤的人群，却感觉到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蓦地回头，远远地朝森林的方向看了一眼，恍惚中似乎又瞧见了那被星星点点的温暖灯光烘托着的，人影晃动的宴席……

　　很好，他沉浸在爱里，再也出不来了呢。
　　而且……

　　祂也，绝不会让他离开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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