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

　　虞雁回看着他气势汹汹的背影，扯起嘴角，似笑非笑。

　　梁佑春听着身后的关门声，走得更急了。

　　夜里静悄悄的，虞雁回看着孩子惊惶的眼神，知道她是被梁佑春的浑话吓着了。

　　她思量许久，才勉为其难地容许她上床和自己睡一道。

　　虞雁回在烛火下看着自己小腿上的淤青，大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疤，除此之外，被衣服包裹的身躯随处可见伤疤。

　　总有一天，她要那些人挨个死在她手里，她心里就彻底舒服了。

　　赶路的这些日子里，两人都没怎么休息过，虞雁回还要顾及孩子，心里更是操劳，不久便沉沉睡去。

　　隔日醒来，外面阴雨绵绵，又下起来了。

　　春雨贵如油，浇得梁老爷心愁。

　　他才拉回来的药材，还想着晒晒呢。

　　他一边算这账，一边派人去招几个合适的丫鬟，院里来了新人，是得找些使唤的人。

　　原先的丫鬟小厮数量由他精选挑选控制，用起来将将够自家人使，不可能给虞雁回屋里匀几个。

　　只是让一些奴才身兼数职也是可以的，但他想到这其中弯弯绕绕的麻烦，不免让人觉得他梁佑春是个什么吝啬之辈。

　　他咬紧牙关抠出来一点预算。

　　一个粗使的婆子再添一个贴身的丫鬟，已经用尽了梁大少爷的善心。

　　至于那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孩，就让自己亲娘带吧，带孩子的婆子可贵着呢。

　　他拨算盘的手指修长，随手拿来账本，顷刻间，像是狗腿爬过的字迹跃然纸上。

　　书法全是自学的，连字都是自己一个一个照着别人学会的，梁佑春这丑字写了十年也没觉得有什么。

　　正心烦意乱地计划着开支，富贵湿漉漉地从后门里钻进来，径直走向梁佑春，眼角眉梢就是一股迫不及待地要说些什么的表情。

　　“老爷，河上飘来一具男尸，刚刚被捞起来了。“

　　梁佑春笔杆不停，嘴上附和：“和我有关系吗？”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有些凶，这话说得更是无情无义。

　　“官府已经拖走了，说要回去调查调查，看打扮是从南面过来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梁佑春算盘子拨到木板上，声音清脆，他冷不丁想起，家里新来的那俩骗子正是南面来的。

　　他心头慢慢翳起阴云，但他扼住住了。

　　倒不是觉得虞雁回带着孩子做不出这种事，他从不轻看任何一个群体，只是下意识觉得她们不是坏人，至少坏不到这个地步。

　　被这件事一打搅，他没了算账的心思，开店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算来算去都是一笔巨额的支出，回春堂一年的利润搭进去也不够看的。

　　要花钱的地方一多，他就高兴不起来。

　　富贵收起梁佑春的金贵算盘，知道这位是哪里不痛快，又开了个头：“听说老爷家有贵客拜访，可还好？”

　　他含含糊糊地说，省略了些词句，梁佑春心知他是问自己还好吗。

　　他不禁回想起今早喝茶时，虞雁回清高的样子，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偏生每一个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弟弟妹妹两口一杯就见底了，叫丫鬟给他们再泡。

　　暴发户的气息像是刻在梁家人的脸上。

　　而虞雁回端着一杯普通的茶水，喝出了品茗的感觉，喝完还看了他一眼。

　　梁佑春无端觉得那是在鄙视他的品味。

　　他现在看到她哪哪都烦，母亲还要求自己常照看表姑，怕她在这里不自在。

　　梁佑春觉得她自在的很！

　　“你去打听打听谷州的王家，家里好像出过秀才的。”

　　梁佑春在母亲身边磨了一早上，才了解到这个骗子的夫家，比起梁佑春这几间铺子，虞雁回的家世可要更耀眼些。

　　“那他怎么放着好好的夫家不待，千里迢迢赶到我们这里呢？”

　　“这……许是娘家人处着更亲近些。”这算哪门子的娘家。

　　梁母一时半会儿也回答不上，但她对于婆媳相处之道经验可比梁佑春丰富，死了丈夫要是婆母不作为，膝下还没儿子，被那个叔伯欺负了也没地方说。

　　兼祧两房这事儿不光彩，但也不稀奇。

　　她什么腌瓒事儿都见过，虽说王家是清贵点的读书人家，但谁能知道呢。

　　这种话就不必告诉儿子了，梁佑春脑筋直通钱罐，再说这种事也不好和小辈儿牵扯。

　　梁佑春估摸着这些信息就够了，转头就派人去调查她。

　　要真是亲的表姑，他养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就怕是骗子。

　　昨天夜里吃的那串糖葫芦让他半夜都没睡着，早知道就应该丢掉。

　　没睡好的梁佑春看起来更不像个好人。

　　“你还是别在这算账了，明明干着药材生意，一副强盗做派。”

　　来人是梁佑春的好兄弟谢瑛，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温温润润。

　　梁佑春分了一只眼看他，冷哼了一声。

　　“你来干嘛？我可没钱给你。”他准备回家了，店里冷冷清清，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休息。

　　谢瑛大冷天握着一把扇子，慢悠悠地走过来，“我晚上去你府上做客，你看行不行？”

　　梁佑春数了下钥匙，抬脚就要走。

　　“五两银子。”

　　“十两！”

　　“成交。”

　　谢瑛如愿以偿地跟上了梁佑春的步伐，他这个人天生还看热闹，尤其对梁佑春的热闹更是感兴趣。

　　梁家院子来了两个新人他比梁佑春还早一步知道，忍耐了一天才凑过来看戏。

　　“你要吃饭就好好吃饭，别说多余的话啊。”

　　梁佑春想着虞雁回那张莹白的脸，怀疑谢瑛不如自己有定力，说不定会有什么丑态。

　　“那是自然，不过，你家贵客登门，我空手去行吗？”

　　他像是忘记了自己刚刚说出口的十两银子。

　　梁佑春对这种富贵了几代的钱柜老板有些嫉妒，“那你送我一个好使的婆子，最好带孩子有经验的。”

　　谢瑛对这个狮子大开口没什么反应，对话里透露的内容却觉得十分惊讶。

　　“你想生孩子啦？”

　　梁佑春“啧”了一声，“我媳妇儿都没有，生你爹个蛋，你当我儿子还差不多。”

　　谢瑛略一思索，“你家客人带孩子了。”

　　梁佑春点点头，不情不愿的。

　　“行吧，这会抠对地方了，我倒是可以给你借一个。”

　　谢瑛大哥已经有三子一女，这四个孩子平时能把天闹破，好在老大已经是读书的年纪，稳重了一些，就没那么费人了。

　　梁佑春：“赶紧的啊，明个就来我这过个眼。”

　　谢瑛突然扇了一下扇子，啧啧称奇，“没见你这个梁抠门这么大方过，还给亲戚找婆子，你不是早赶出去了吗？”

　　梁佑春痞气地笑了下，“你懂什么？把你的礼物准备好就行。”

　　谢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路上都没出声。

　　到家之后，小厮连忙通知厨房，今晚得加菜了。

　　谢瑛不是第一次来梁家，和自己家熙熙攘攘不一样，梁家人丁单薄，弟弟妹妹都还小，扛事的只有梁佑春这个大哥。

　　“谢哥哥来了！”

　　梁佑鸣牵着谢瑛的手，热情的招呼，满院子里就他最活泼。

　　“慢点走，梁佑鸣。”

　　梁佑春朝随意右侧看了眼，看到那抹月白色的影子后就听到弟弟耍贱的声音。

　　谢瑛自然也看见了虞雁回，他愣愣的，直到脑后被梁佑春拍了一巴掌才回神，这一巴掌可没客气。

　　“瞅什么呢？”

　　梁佑春没好气，挤过他坐到虞雁回旁边。

　　梁家人没什么讲究，吃饭都是大家子一起吃，只留下两个布菜的丫鬟。

　　谢瑛一顿饭吃的魂不守舍，一会看看虞雁回，一会看看明悠，一会再看看梁佑春，总之十两银子是打了水漂了。

　　他像是有心事，陪着梁母说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梁佑春和虞雁回站在回廊下，两人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

　　“明个给你再添几个办事的，一个贴身丫鬟，一个粗使婆子，还有个从别家借来的带孩子的婆子。”他朝谢瑛那边示意。

　　虞雁回点点头，她堪堪到梁佑春的肩膀，也算身量高的，但对标梁佑春的莽汉体型就有些不够看了。

　　“多谢贤侄。”

　　梁佑春转过头，眼眶极深，“好好说话。”

　　他看着虞雁回的头顶，压低了嗓子，“你现在要是坦白你的身份，梁某放你一条生路。”他的外貌配上这句话，挺唬人的。

　　明悠要是在这，保准儿又要被吓到。

　　虞雁回清清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嗓音同样配合地放低了：“润生，你也别逼表姑，等表姑找好下家就不麻烦你了。”

　　她偏要嘴硬。

　　梁佑春还想说什么，谢瑛已经走过来了。

　　他那把扇子不知道藏哪里去了，站在梁佑春身边，笑盈盈地问好：“表姑好啊。”

　　梁佑春扯着他的脖子离开了。

　　虞雁回身边没了人，骤然觉得冷起来，于是进了屋子。

　　也就没看到她的好侄子和朋友拉拉扯扯的样子。

　　“干什么这么粗暴？”谢瑛扯了扯自己歪掉的领子。

　　梁佑春眯起眼睛威胁他：“你管好自己。”

　　谢瑛粲然一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贴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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