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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后主李煜
建隆二年。
闻隐卿闻隐卿款步踏入殿内,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坐着一位丰额骈齿、一目重瞳的男
人。正是如今南唐的统治者——李煜。
“你来了。”李煜开口道。
闻隐卿微微点头示意。李煜身旁的太监见状,当要出声训斥她不懂宫廷规矩,李煜却轻轻摆了摆手,那太监便即刻噤声。
“如今,我已派中书侍郎冯延鲁入宋进贡,并亲笔写了封表文,表明愿意恪守臣道。”
李煜看向闻隐卿,目光中似有探寻之意,
“于你而言,如何?”
若观时局,可称不能不为;若论骨气,则人未举步但膝骨已弯。
然而闻隐卿并未作答, “你不必同我讲这些。”她稍作停顿,继而缓缓说道,
“重光,我是来辞行的。 ”
李煜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却终是未发一言。两人就这般陷入沉默,周遭的空气仿若也跟着凝滞。
李煜率先打破寂静: “卫夫人的作品,我仍等你一同鉴赏。”
“不必了,下次再说吧。”
“这么着急离开吗?”
“嗯。”闻隐卿应道,“有些其他事急着去做。”
李煜不再强求,只是忆起曾经所作的词,不禁摇头轻叹: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隐卿,你一直是我心之所向的渔父啊。”
“我本寄情山水以求自保,奈何皇兄不幸病逝。七弟文武双全,可先皇却坚持储君立长的传统。 ”李煜微微一顿,
“我既无治国理政之才,又乏领军作战之勇若是……”说到此处,他戛然而止。
若是李弘冀未曾病逝,若李从善更为年长,南唐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可世间事,皆是无心插柳的结果,从来没有如果。
闻隐卿亦叹了口气,劝道:“那你便与我一同离去吧,我们还如从前那般饮酒作词,对弈赏花。”
李煜自然是婉拒。
闻隐卿见状笑了,“既然如此,便莫要再念及旁的,努力做个好皇帝吧。”言罢,转身离去。
其实李煜想问问闻隐卿,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只是大修佛寺,每日公费供养千名僧侣。似是将满心的怅惘与无奈,都寄托在了这晨钟暮鼓之中。
闻隐卿再一次去见李煜,是在三年后的乾德二年。
红日高悬,金炉飘香,玉楼巍峨,碧阙生辉,殿内佳人相伴,美酒盈樽。
她踏入殿中,太监和宫女们忙着朝金炉里添炭火,舞女随着舞曲翩然起舞,身姿仿若纷飞的彩蝶。
李煜置身其中,已有了几分醉意。他试图站起身来,想借此醒醒酒,恰在此时,其他宫殿里的音乐飘渺传来,先入君王耳,再绕君王心。
他早已在醉舞狂欢,夜夜笙歌的欢愉中大醉,在金炉红毯的奢华中迷失。
闻隐卿坐下,神色平静,开口道:
“既不批阅奏章,又无接见大臣,更未思索国家命运百姓祸福,反而日日以谱新曲、做新词,制新舞为乐。”
李煜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而后端起一杯酒,向闻隐卿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这美酒一樽樽,已染醉了我灵魂。值此良辰美景,面对佳人,耳闻仙乐,不沉醉,难!抽身而退,更难! ”
闻隐卿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李煜接着笑道:“三年来你去了何处游乐?”
“开封,见了赵匡胤。 ”
闻隐卿仿若未看到李煜有些僵硬的脸色,继续道:“他说开封春寒依旧,而金陵早已桃红柳绿。说你敏锐地觉察春天的到来,早早便未雨绸缪地安排寻春事宜。 ”
赵匡胤虽远在开封,视线不及金陵,但眼线却遍布这金陵城内。
李煜点点头: “是啊,春日短暂需及时行乐。不提这个了,说说我儿李仲宣,他自幼聪慧过人,只三岁诵孝经不遗一字。与大臣相见也应对有度。”
“的确聪慧。重光,你不是曾与我约定做个好皇帝吗?”
李煜面露不满,回应道:“我也常和大臣们讨论富国强民之策,可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为君之道,可惜啊,当今世上已如周公、孔子那般的贤者。哦,我还把治国见解记录了下来,想百世后能有人理解。 ”
恐怕不等百世,待金陵城破,李煜口中的“道”,便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闻隐卿低头叹气,李煜这般不肯听讽纳谏,亡国之祸是已然注定。
自此,闻隐卿便不再过问,也同意了李煜让她留在皇宫,与他把酒言欢的提议。
同年十月初二,李仲宣早夭离世。追封岐王,谥号怀献。
十一月,大周后因幼子早逝,悲痛万分,病情加重。在瑶光殿香消玉殒。
乾德三年九月,李煜母亲钟氏也溘然长逝。
闻隐卿在亭内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放下酒杯,转头看向来人。只见这人形如枯柴,面容憔悴,眉头紧皱,正是李煜。
“我母我妻我儿均已离我而去,而我国外有北宋虎视眈眈,内则财政开支紧张。隐卿,我如何是好啊!”闻隐卿为李煜倒了一杯酒,
“我只是个闲散之人,无能为力。 ”
李煜闷头喝了一杯酒,望天低声道: “我本风流才子,却误作人主……万般皆是命呐! ”
他哽咽道:“隐卿,我多想回到从前,你可还记得我们初遇那一回。”
闻隐卿一怔,下意识道:“记得。”
那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衣着奇特且佩戴剑的怪人,李煜很是惊慌,恐惧着大叫:“放肆!来人呐! ”
而闻隐卿一点也不害怕,上下打量了一遍李煜。嘴里嘟囔着,
“你就是李煜啊。那个精书法,善绘画,通音律的钟山隐士?”
李煜惊疑地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说着,脚不自觉地向旁边挪了挪。闻隐卿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而是笑眯眯地对他道:
“我很喜欢你写的那首《渔父》,其中那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我甚是喜欢,不过要是把竿换成剑便更妙了。”
言罢,将身上的剑晃了晃给李煜看。
李煜往后退了一步,脸微微泛红,说道: “那只是为情势所迫,为打消太子疑嫉而作。”
闻隐卿“哦”了一声,“没关系,我观你有帝王之相,那太子必定赢不了你。”
李煜恐惧地睁大双眼,哆嗦着:“休要胡言乱语!这话被听到可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你到底是何人,打的什么主意,又是从何而来! ”
“我又没说错。”闻隐卿撇嘴,眼珠一转,想到个好点子,
“阿弥陀佛,贫僧乃是从东边前来游乐的。施主请勿太过动怒,以免伤了和气。贫僧观施主面容可亲,值得深交,特此希望能与施主结交。”
说完,看着李煜那满脸不信的模样,笑着再补了一句,
“赏花,闲评,赋诗,一人多无趣,需志同道合的人相互应和。而贫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也颇有造诣。”
李煜看她不像是坏人,便松了口,“虽说你不愿说出真实来历,但也至少说一下你姓甚名谁吧。 ”
“闻隐卿。称我为隐卿足矣。 ”
她说完,李煜的眼睛忽然有些痒,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再睁眼时,对面已空无一人。只有地面上的脚印在诉说刚才的事并非幻觉。
如同往日一般,李煜从寺庙离开,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原本闭目休息,一阵风吹来,他睁眼看向对面突然出来的人。轻声开口,
“隐卿,你这凭空冒出的戏法,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闻隐卿假意咳了一声,“都说了我是在睡梦中受佛祖教导学会的本领。哎呀不说了!听闻你近日得了卫夫人的真迹,快让我瞧瞧可是真的,别又是你自个临摹的仿版! ”
李煜尤其推崇卫夫人,并以自己深得其书法精髓而自豪。
李煜笑着摇了摇头, “这次自然是真的,但你得先与我对弈一局才行。”
闻隐卿兴奋地道: “这有何难,看我杀你个片甲不留! ”
当李煜还在苦苦思索破解之法时,闻隐卿正逗弄着李从谦。
“小孩,你说这局谁会赢?”
“自然是这位自大的……”话未说完,李从谦顿住,而后笑道:“看来这次是兄长更胜一筹了。 ”
闻隐卿听罢,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棋盘,随后又无奈道:“屁!小孩,你怪会晃我! ”
李煜看着俩人呲牙咧嘴的样,失笑调和道:“都歇歇罢,九弟,隐卿是长者,你岂能逾越。快过来,当心隐卿拿剑伤了你。 ”
李从谦赶忙跑过来,闻隐卿见状冷哼一声,“果真是亲兄弟,帮亲不帮理。”
李煜咳嗽一声,假装正色道: “十弟,这样吧,你当场赋诗一首,如若作不出,以后便不准旁观我们下棋了。”
李从谦却没看出来兄长是在开玩笑,略一思忖,便吟道:
“竹林二君子,尽日意沉吟。相对终无语,争先各有心。恃强终有失,守分固无侵。若算机谋处,沧溟想未深。 ”
李煜听后拍手称赞,“不错不错,令人心折。 ”
闻隐卿也点头:“小孩你虽尚未成年,但这作诗却颇具巧思。重光,你要有危机感了,将来他可是要超过你的,你得小心了。 ”
说完,走来一位下人,说太子李弘冀前来拜访。
李煜听后,摸摸李从谦的头,温柔道:“危机感是帝王臣子才拥有的,我不过是个文人,将来也只是一个文人。 ”
他所能看到的,不是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而是从枝梢簌簌而落的花瓣,以及一并捎走的春光。
闻隐卿摆了摆手,“看来今日是无法品鉴卫夫人的作品了,我下次再来拜访。”
“好,我等你。”
只是这一等的时间,发生了很多很多未曾意料的事情。
显德五年。太子毒杀叔父李景遂,皇帝李璟因其残害亲叔而废除其太子之位。
显德六年。九月,李弘冀病逝。李璟封第六子李从嘉为吴王,以尚书令参与政事,居住东宫。
建隆二年。六月,李璟病逝。李从嘉在金陵登基,更名为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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