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

作者:玉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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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照


      历经十个月,我们好不容易到达栗照城外的大河对面。

      只一眼,我就生了退却的心思,我们一路上见过的所有“异种”都不如这边多。

      万丈高墙拔地而起,延绵千里,与天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威严而又荒凉。

      墙外是鲜血淋漓,红的变成褐色,再有鲜血溅上去,说不清是人的,还是“异种”的,而我见识过无数尸体,无数颓败,也不及眼前之景。

      “异种”企图突破城墙,饱餐一顿,可是徒劳,于是便都围在墙外,寻找机会,河对岸的荒原上尽是“异种”。

      我那时候就觉得,栗照城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关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笼子外面里的东西疯狂想进去。

      不过从始至终,选择权都不在人类手上,待宰羔羊,就像曾经的海底。

      我拦住他们,道:“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这里。”我感觉这座城墙会成为全人类的墓碑。

      何溪犹豫开口:“可是,我们无处可去了。”

      我也点头默认,按下心中疑虑。

      或者说,“沉默成本”太高了,我们险象环生十个月,就因为我的感觉而放弃,太不现实了。

      况且我们在荒原废墟中走了太久太久了,陡然遇到一座恢弘的城,就像是乌托邦,就像是黄金屋。

      所以我们没走,而是看向城墙上用黑墨写着的中、英双语,“顺河入城”。这话估计就是拿准了“异种”不识字吧。

      我们沿着河走了半日,才看见河流戛然而止,只在城墙上开了个洞,很小,只够一个人匍匐进去。

      洞口黑黝黝的,一眼望不到头。

      祁山河打头,爬了进去,良久,和我们说:“没事,可以进。”

      我们爬了十分钟,才窥见日光。

      入目便是一条热闹的街市,我已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我们这一路走来,除了残垣,就是尸骨。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了。

      祁山河在和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交涉,我抹了把脸走过去。

      他看上去十分费解,不断与对方争论着什么。

      “我不去什么……托克里堡。大家有什么不同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异能者和大家分开!”

      对方冷着脸:“这只是规矩。”

      “狗屁规矩,我不干!”祁山河特别激动,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失控。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他回头看我,眼眶很红:“大哥……”

      我眼神闪了闪,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何溪在旁边也点头,何越依旧漠然地站着。

      “您好,怎么称呼。”我走上前去,顺带着将祁山河往后推了推。

      “0873。”

      我蹙眉,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你是要带他们去那个……托克里堡吗?”我手指那座城中心的庄园。

      “嗯,城中的规矩,异能者和普通人分开居住。”
      我点头,不置可否,只是问:“你们这异能者平常要做什么?”

      0873不说话,我继续道:“平民是会受到庇护的对吧。”

      0873沉默片刻,才点头。

      “那异能者的待遇呢?”

      0873道:“4人宿舍,一月一袋米以及一块500g的肉。”

      我点头,心下对栗照城有所理解了,一座画地为牢、苟且偷安的必亡之地。

      城中间那座城堡,里面是有一个统治者,所有的异能者估计都会以托克里堡的安危为先,算是相互庇护吧。

      不过,我还是朝祁山河他们点头了,托克里堡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安稳的地方,至少在栗照城毁灭之前是这样的。

      而且他们太累了,近一年来,神经紧绷,多少次生死一线间。

      我想着,我在这总归是能活下去的,说不准还活得滋润呢。

      但祁山河不说话,平常如此健谈,如今却反常至极,就连何溪都低下头去,何越也没挪动脚步。

      后来,在一个很黑的夜里,祁山河同我说起他的故事:

      “我第一次到救助站里,也是异能者和普通人分开的,我那时候并没有觉醒,住在A区,我同大家生活在一起,虽然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但我依旧觉得开心。”
      “我饭量大,总是饿得难受,他们就将自己的饭分给我。他们看我还在读书,一个大波浪阿姨就教我英语,我叫她‘杏姨’,她不满,让我叫她姐。后来有很多人来教我学习,他们没有一个是正经的老师,有忘了韦达定理的数学系大学生、有背出‘日暮乡关何处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汉语言优秀毕业生,还有说自己是地理学教授的,结果分不清经纬度。”

      “当然,也有靠谱的,是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她的历史很好,她会告诉我王朝兴替下的人间百态,那些课本上未曾记载的,从她的口中,娓娓道来。”

      “很奇怪,我不是一个爱念书的人,但他们拼拼凑凑的,教给我一些真假难辨的东西,我也觉得挺有趣的,我依旧忘不掉他们把不等式里的x消没时,那一脸的震撼;也记得十几个人拼不对的environment。”

      “那时候啊,我们坚信着,这场灾祸很快就能结束了,我们会重回校园、职场,哪怕经历过绝望,至少我们还活着。”

      “后来我觉醒了,一双可以保护人的大翅膀,我离开了A区。B区离A区太远了,以至于‘异种’袭击时,我却不能救下他们。”

      “一双翅膀,能飞,能保护人,我却一个人都没有救下,我看见了那个历史很好的姐姐,悄无生息地倒在血泊里,就像历史里无名无姓的芸芸众生一样。”

      “如果我在A区,我能救他们的,大家都不会死的。”

      或许这就是祁山河一直护佑我的原因吧,他想报答一切对他展现过善意的人,哪怕在末世,哪怕他自己都无法自保。

      可我一开始,却只是想给他收尸来着的,甚至于我骗他,利用他。

      他都没有在意,在他眼里,只要对他好,就足够了。

      最后他们还是进了托克里堡,而我留在城内,我知道我将面临的是一个世界对于弱者的极端压迫,但我还是决心送他们走,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到骨子里去的人啊。

      不过,没两天,我后悔了,我以为我会遇到的顶多是饥饿、居无定所以及欺凌,这些我都能接受,但我真的惧怕死亡……

      我偷了一个铁匠的匕首,被发现了,挨揍了。

      好疼啊,腹部痉挛,头痛欲裂,嘴里牙齿被舌头顶下来,吐出来时,嘴里已经蓄满了锈味的血。

      我后悔了,我谴责自己:“做什么假仁假义的好人,装什么大义凛然,现在都要把命送出去了。”

      我从始至终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以为经历了那两年的世界动荡,看惯了尸骸遍野,我就已经看淡了生死,甚至是自己的。

      但我发现,到达真正的濒临死亡时,我依旧恐惧,那是一种骨子里的颤栗。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残躯,躲在一个巷子里养伤,没有住处,只能斜靠在草垛旁。

      下雨天,雨就倾泻,冲刷着我的伤口,钻心的疼,我从来没觉得雨点能杀死人。

      而我,确确实实感受着我生命的流逝。

      我在伤口久不愈合,甚至已经有溃烂迹象时,拿出了一个瓷瓶,里面是何溪经过净化的血……我之前偷摸存了一小瓶,在何溪被“异种”攻击,深受重伤的时候。

      我将其抹在伤口处,那瓶血的效用已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减弱,我自嘲地笑着,露出空缺的门牙。

      何溪她们绝对信任我,而我却贴心地为自己准备了许多后路——祁山河的三片羽毛,在黑市购买的一颗能暂时掩盖自身血气的药丸,以及几块黄金。

      甚至于,每次与“异种”的正面冲突,我都会提前规划好逃跑路线,包括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撑不住,留于我逃跑的时间有多少。

      不可否认的是,我卑鄙地想活着,哪怕背叛他们。

      现在觉得挺可悲的吧,我这种人就不配被救。

      我养好伤就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其间我遇见一个疯子。

      我叫他“大脑袋”,因为他身材矮小,一个脑袋很大,脖子摇摇晃晃地撑着一个头,显得吃力,以致于他四肢枯瘦,深凹的眼睛里狼狈地闪着幽光。

      “大脑袋”和我说:“这世界只是一场梦,‘异种’只是神的失败品。而我们是神最得意的杰作。”

      “操控一切的是神!神爱看人类挣扎和苟活,以彰显神的悲天悯人。”

      他给我描绘了一个宏大的世界,“‘异种’是神的失败品,它们天生低我们一等,而它们接受神的召唤,降临于世界,是为了惩戒神最得意的作品——人!”
      “神要给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因为我们不再敬神了。当然,神也能创造其他伟大的作品,我们并不是神的唯一。”

      “包括我们的生死,由神操控,神想创造出一段段悲壮的故事,就像小说一样,主角跌宕一生,最后死在登上云巅的最后一步,这是作者赋予的。我们的命也是由神敲定的。”

      “我!‘异种’不杀我,是因为神不让,和我一起的人都死了,这也是神决定的。神想让我死在世界的口诛笔伐里,死在自己的同胞手上。”

      “和我一起的人都死了,所以我在别人眼里是灾星,是要被世人杀死的。这是神给定的,我应该欣然接受的命!”

      “按照神给我的设定,我应该在人类的怨恨中自杀,抹了脖子,绝望死去。神再感慨,神再悲悯,神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也不知道生命是什么,因为神是永恒的,神存在,这世界才存在,我们在世界中的死亡,只不过是我们意识的消散,神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神不懂。”

      我只觉得他神经病,想离他远点,无奈腿上的伤牵动着我的神经,疼痛不堪,只能听他继续胡说八道。

      这时,巷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男人眼眶猩红,指着“大脑袋”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大脑袋”迷茫抬头,眼中幽光更甚:“你是谁?”

      “一年前,我妹妹在界山谷救你,一行十个人,全死了,就你须发无损地出来,你是不是用他们的死换你活?”

      “大脑袋”摇头,但没人在意。他被人拖出巷子,我没什么助人为乐的情结,只沉默着。

      良久,“大脑袋”爬回巷子,咧嘴朝我笑,一口黄牙黏着血、唾沫。

      我说:“你要死了,你要遵从所谓神给你的命运了?”

      “大脑袋”摇头:“神不会让我死,我只能自杀。”

      我懒得和一个死人说话了,但他依旧持之以恒的告诉我他脑子里抽象的世界。

      “等哪天,神厌倦了。‘异种’就会退去。残存的人,重建废土,去缅怀人类的痛苦,去歌颂全人类的英雄史。”

      “而神隐匿于某处,没有人知道这是神创造的闹剧。人们会说这是大势潮流,是历史的选择。人们也不会反省,只是舔舐着伤口。社会再繁荣,再浩劫,再衰败。等到神彻底对人类失去兴趣,人族灭亡。”

      “而人短短百年,对神来说,弹指挥间,神想如何对待自己的得意之作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越听越迷糊,好吧,我并不能与精神病共鸣。我问:“所以,你想活到”异种“消失?”

      “大脑袋”晃着头,丝毫不在意已经对折了的左臂:“不,我会死!但神决定不了。”

      就这么和他待了一个月,我感觉我精神也要不正常了,但让我讶然的是:他居然没死,伤好的比我快。我怀疑他其实是个异能者。

      等我伤好了,我就离开了,那“大脑袋”依旧靠在草垛上,抬头看天,痴痴地笑。

      我找了个背货的活计,一个月工资小半袋米,我就这么混着,不知道以后该如何。

      我经常看见那个“大脑袋”在街上游荡,宣扬着自己那近乎神经质的言论。遇到脾气好的,笑笑就过去了。

      但他却是经常挨揍,他也不恼,傻呵呵地爬起来,继续浑浑噩噩地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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