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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竹节人飞回衣襟,软软地趴在洁白内衬上,锦泗晃晃脑袋,扶着木桩离开。
街上昏暗的火烛被风吹得一明一灭,她听到了旁边木门里传来的婴儿哭啼,和母亲极致耐心的低哄。
“哇——”
“丫丫不哭,不哭。”
咕咚咕咚……
拨浪鼓的不眠声贯彻黑夜。
其实锦泗也幻想过,如果父母亲还在世,那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她这样冷静一个人,也会如孩童般胡闹吗?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每天只为少女心事烦恼。
没有人顾忌她,没有人想杀她。
想到这,锦泗不禁扶额苦笑,但等推开沉重的木门,看到青柠坐在桌边,拿着药碾子捣药,她又觉得现下什么都有了。
长辈,知己。
锦泗隔着衣裳摸了摸小家伙,还有……父母无声的陪伴。
青柠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很快皱起,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碾磨草药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锦泗观察着她,小心解释:“我回来了,给你带了桂花糕。途中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就……”
说着将手里那包揉得皱巴巴的糕点交给她,青柠缓缓接过。
一向治病救人的手此时竟在发抖。
锦泗疑惑,弯腰看去,正好看到她刚收回去的泪光。
这下她倒有些无措了。
锦泗蹲下身,覆上青柠垂在膝盖上的手。
冲洗掉血迹的手如以往般干净,但她就是知道,青柠发现了。
“青柠,对不起。其实是我遭遇到了歹人的刺杀……不过我没受什么伤,你看!”
说完锦泗还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
青柠仰头看向她,眼里的泪意收了回去,笑得有些惨淡:“你从来听不进我的话。”
锦泗一顿,想说些什么又怕是无力的狡辩。
青柠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有些重,没再多言,只是招了招手,锦泗就顺从地蹲下。
她取来一根棒子,将拧出汁的草药涂抹在锦泗的额角和手上。
呼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其实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就猜想你是遇到麻烦了。”
深绿到发黑的草药逐渐平铺,清冽草香萦绕在这根根分明的脉络上,试图用自身冰凉的气息感化对方火热的身躯。
锦泗看着这么温柔的青柠,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愧疚得不敢抬头。
“其实我不是反对你办案,只是……每次你出事,我都找不到你。”
“我有点害怕。”
锦泗突然感觉手上的草药一点也不凉,甚至……暖人心脾。
她调皮地笑了一下,青柠却以为她要像以前一样开玩笑,正想捂住耳朵,就听锦泗坚定开口:“青柠,我办案从来不是为了成就自己,而是为了守护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正义。”
“我每多办一个案子,多抓一个凶手,就会多一人平安喜乐。受害者若泉下有知,想必他们也会略有宽慰。”
锦泗偏头看向窗外,笑了笑:“我当然也害怕过,但每次破完案,一大早醒来,还能看到炊烟袅袅升起,我就不怕了。”
“而且有你这个大夫在,我这条命也没那么好取!”
这是锦泗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示自己需要她……
青柠望向眼里发着光的锦泗,久久没有说话。
她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明明都是孤儿,锦泗却好像永远有着独立的一面。
也就是,不需要她的一面。
于是青柠选择淡出锦泗的生活,她以为去掉这个重担,她们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却不知隔阂因此生成,并随着二人的缄默越拉越长。
直到今日,这道隔阂才好似随着迷雾的散去,开始愈合。
不知是谁先笑了声,二人都发笑起来,久久不停。
烛火熄下,日光升起。
锦泗一早便向青柠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出门去找嫌疑人。
刚一踏出客栈,她不由得想起昨天半夜发生的事。
锦泗睡眠浅,等困意好不容易袭来,怀里那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就动了动。
她坐起身,亮起床边的烛火,看到它正准备钻出自己的衣襟。
锦泗顺势把它提出来,由它在被褥上来回翻动,绿油油的竹节四肢随意伸展。
不知是不是已经见过了它动的样子,此时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竹子竟也会拉伸吗?
锦泗有些好笑,她戳了戳那只小手,轻声问道:“小家伙,你是谁啊?”
竹节人反应了会儿,摇摆着头,声音软糯可爱,吐出一句:“我就是你啊。”
锦泗:“……”
锦泗圆瞪着眼睛,仔细观察它的四肢,企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她一手拿过烛火凑近,这才发觉竹节人头顶有着一滴圆润的血珠。
之前听人说过赋灵之术,是将生者的血附着在另一个灵物上,以此感化,赋予新生。
不过这到底是传说,没人真的施展成功过,也没人寻到与自己相配的灵物。
锦泗看着被褥上为疯狂远离火苗而扑腾的竹节人,恍惚想起自己今晚确实有血沾在它身上。
难道,这就是赋灵?
锦泗打断回忆,看着清晨纷纷攘攘的市井街巷,拍拍自己的脸,“算了,今天可还有要事要办。”
她这次特地避开小路,走到一座房屋前,推开石门。
与外表庄严不同,屋里显得有几分破旧,一排排被虫蚁啃食过的木架子随意又不凌乱地摆着,四周墙角却布满了蛛网。
锦泗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桌面。
没有积灰,想必平日里常有人来打扫。
这时角落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锦泗自然而然坐上木椅,哼笑道:“客人都来了,主人不请我坐坐吗?”
她口中的“主人”从最后一排书架角走出,上半身被阴影笼罩,冷厉非常,下半身却在阳光的映照下,暖白发亮。
“我看客人倒是十分自觉,早早坐下了。”
锦泗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言淮,唇角轻挑。
言淮在对面坐下,贴心地沏了一杯茶。
锦泗没在他的温柔里沉迷,反而是盯着对方不慌不忙的面容,上下扫视,眼神直白又露骨。
“你这么不配合调查,是想坐实嫌疑人身份?”
言淮轻笑一声,抬起眼眸淡淡回视,气场冷肃。
“我相信锦姑娘,不会冤枉好人。”
锦泗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是好人吗?”
言淮眼里有了细微的闪动,但很快又被掩住。
他轻轻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害,“你觉得我是吗?”
锦泗双手撑上桌沿,俯身倾近,窗外人乍看之下,会以为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在亲近。
只有言淮知道,那是一种逼近的强势姿态。
“很可惜不能顺公子的意,我已经找到你不是嫌疑人的证据了。”
言淮喝茶的手一顿,挑了挑眉。
锦泗拎起一条手帕,目光却还是一直聚焦在言淮身上,语气轻佻。
“这,解释一下?”
言淮对上那条血帕,不动声色摸了摸身侧,又收回手。
眼睛随即弯起,话里话外却透出危险:“锦姑娘,当真是敏捷。”
“承让,不过是抓捕歹人,攒了些许经验。不如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小郎君,身手敏捷呢。”
说到这,锦泗还轻快地笑了笑。
言淮不语,盯着锦泗微微蹙眉。
锦泗倒觉得此情此景颇有意思,“怎么样,现在肯配合了吗?”
她这时才接过一旁沏好的热茶,茶杯摇晃,底部的热水如主人的思绪般滚烫翻涌。
言淮自知瞒不过她,叹了一声:“这条手帕,是国主命我取的。”
锦泗摇晃的动作一顿,继续追问:“国主?他不是避世多年了么,为何突然插手官府之事?”
锦泗将凉了的茶递给言淮,见他不接,便也不自讨没趣,将那杯茶放他面前便不管了,自己给自己另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喝着。
言淮心知她是个聪明人,遮掩反倒多事,便解释道:“国主身体抱恙才不出面掌管,其实刘大人一直都与他有所联系。”
“当然,很多事情,官府还是要听国主的,我也不例外。至于他要这手帕做什么,我也不知。怎么,你现在是要怀疑我为何会与国主有联系?”
锦泗抿了一口茶,随即放下,陶瓷茶杯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又带点沉闷的声响。
手指轻点下巴,她淡淡启唇:“你们与刘大人相识多年,加上言府在天泽数一数二的口碑与威信,与国主有联系,不是很难猜。”
“不过,你跟国主,貌似不单单是取手帕的交情?我身为调查人,能知道案件现场物品的来龙去脉吗?”
言淮察觉到她背后的意思,问:“为什么这么说?”
“檀香。”
锦泗紧紧盯着言淮,不错过一丝一毫细节。
“上次在你身上闻到的檀香,不是言府的,也不是柳家庄的,那你是去哪里,待了多久,才能留下这么重的味道?我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我今天顺便——路过国主府。一切,好像都串通起来了。”
言淮愣了几秒,无奈笑出声:“不得不承认,你观察力是真的不错,难怪年纪轻轻可以当上官府外援。”
锦泗没心情与他闲聊,追问:“所以呢,你还有什么计谋?我可不相信什么手帕都能入国主的眼。”
“小官罢了。”
“嗯?”锦泗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乍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不过是一个小官,收集信息,上报国主,仅此而已。至于收集什么,做什么用,就没必要跟锦姑娘解释了吧?这可与案件无关。”
言淮拿起那杯凉茶,缓缓凑近,神色从容:“……要是刘大人知道你干涉国主的事,恐怕会有点麻烦?”
小人得志,真是让人不爽……
不过确实,这已经不是她管辖的范畴了。
锦泗暗自磨了磨牙,正思考着如何套出更多有用的线索,言淮突然笑着看过来。
“锦姑娘,此案蹊跷,不如……我们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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