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

作者: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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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风玉露(四)


      走廊上,男女相拥着嬉笑怒骂。暨雨年纪还没江云悠大,只觉得这些人摸来摸去的辣眼睛。

      他垂着眼数地上花纹,正数到第二百五十朵花时,眼前忽然出现抹脓丽的红。

      “喂,你们当官的干这事,都习惯留个人守门吗?”

      暨雨被江云悠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是何人?这里不让进。”

      江云悠戴着面纱,手上托着一盘点心。

      “不让进?”

      她见暨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两眼骨碌一转,翘着兰花指上前一步。暨雨那见过这场面,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赶紧往后退一步。

      江云悠计划得逞,兰花指飞快一转,推开那扇房门。

      装潢精致的木门缓缓张开一条缝。华丽的梨花桌上,一个人被摁在上面,动弹不得。

      只不过被摁在桌上的是个抬头纹叠了三层的中年男人,他双手被谢衡反剪在身后,嘴里塞了个杯子,看着忽然进来的江云悠挣扎幅度忽然变大。

      一把匕首扎在桌子上,明晃晃昭示着这屋内并没有什么旖旎春光的热闹可凑。

      谢衡与面纱上的双眸对视,眼里冷光未退。

      江云悠吞了口唾沫,足尖丝滑转了个弯,“不好意思走错房间了,你们继续。”

      刚一转头,一道寒光忽至,擦过她鼻尖,扎在了木门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既然开了门,就进来吧。”

      谢衡手上用力,冯远山的两条胳膊咔啦一声,无力的垂到地上。江云悠骤然睁大眼,在那两条胳膊和谢衡的手之间来回转动。

      “不是……那个……我真走错了,隔壁还在等着。您放心我这人记性不好,出了门就忘,说起来,我连今早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谢衡没理会她的话,勾手指了指木门上的匕首。江云悠没办法,只能拔下匕首,小步挪过去把东西递给他。

      谢衡眼皮掀起一道深邃的褶,视线从她掌心向上移,在江云悠那张桃花妆面上停住。他瞳孔是极深的黑色,像是无底深渊,危险、森冷。

      江云悠却好像游离在状况之外,一没搞清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二没弄明白这人到底认出自己没有。

      她跟谢衡大眼瞪小眼片刻,忽而呲咪着眼笑了一下,像是误入禁地的采花女,好奇地在崖边探出个脑袋,打量渊底的景象。

      许是她好奇又懵懂的目光实在不像个奸细,谢衡审视的视线落下,拿过匕首插回刀鞘。

      “走错了?”

      江云悠顿时点头如捣蒜。她半张脸都被红纱覆盖,露出的一双眼被金红色的细线描绘的微微上扬,勾勒出几分妩媚。

      谢衡把冯远山扔到地上,转身随意坐在桌上,下巴朝屋中央的琴指了指:“弹首广陵散就可以走了。”

      还是试探。

      江云悠转过脖子与那架琴面面相觑,无比想回到过去把想过来凑热闹的自己拍醒。

      谢衡敏锐的看出她的犹豫,眼眸微眯:“怎么,揽仙楼的姑娘连丝竹管弦都不会吗?”

      江云悠左手挠右手,顺杆爬道:“其实吧,公子有所不知,这揽仙楼里的姑娘各有……”

      “揽仙楼素称平陵第一楼,这楼里的姑娘不光蒙头盖面,还连首曲儿都弹不出来。”

      谢衡语调平淡,乍听跟在船上时别无二致,但配上转匕首的动作,就让气氛无声无息地凝滞起来,压迫感如有实质的袭来。

      “我倒是好奇,这面纱底下到底藏的是美人面还是骷髅头?”

      那摆放端正的琴像是烤火架,把江云悠凑热闹的心思一股脑都烘干:这回算是栽了,果然越美的东西越有毒,古人诚不欺我。

      谢衡把匕首拔出一半,冷光映在江云悠的侧脸。

      长久的沉寂像一双大手,把人的心理防线拉成一根紧绷的皮筋。

      饶是江云悠这般心大的人都感觉心里直打鼓,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说出真实身份时,谢衡将目光忽然瞥向从冯远山。

      “冯总旗冷静够了?我的问题想的怎么样了?”

      冯远山岂止冷静够了,江云悠看他冷汗都流一地了。

      他猝不及防被点名,吓得哆嗦了一下,“我,我说过我不是什么总旗,你说我走私,有证据就去报官啊!”

      谢衡将匕首在桌边的烛火上烤着,哼笑了声:“事到如今,冯总旗还在等身后那个大人保你吗?这种砍头的大罪,你觉得会有人留你这么个破绽在外招摇吗?”

      冯远山没什么真本事,爬上总旗的位置全靠马屁拍的好,没少替那些人做腌臜事。

      这几天他等在此处,没有一点消息传来,越发让他抓耳挠腮,谢衡所言是他一直都逃避的。

      谢衡看出他的动摇,步步紧逼:“你出身行伍,可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

      冯远山闻言顿时神色大变,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江云悠脑海中正思索着怎么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声“我嘞天”。

      谢衡瞥一眼江云悠,目光警告。

      他把匕首一撂,心平气和道:“冯总旗也是军中老人了,四年前的前车之鉴摆在那,也不用我再给你讲一遍了吧。”

      冯远山咬紧牙,色厉内荏,“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衡一手扶在冯远山卸掉的胳膊上,一抬力又给他接好,“冯总旗不就想求个安稳的退路么,与我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冯远山又被激起一阵冷汗,防备已经在谢衡的威逼利诱的攻势下褪去,混浊的眼里有了踟躇和算计:“你想要什么?”

      “账本。”

      冯远山悚然一惊:“你是朝廷的人?!是京里的还是镇北军中人?你要这东西干嘛?”

      江云悠听到一头雾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谢衡丝毫不在意他猜出自己的身份,径自问:“你从军中带出的那两本账在哪?”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可能放在身上。”冯远山老奸巨猾,盘算着活命的条件:“我要去丹阳!等我出了平陵才能给你账本。”

      “可以,不过我要先拿到其中一本。”

      “不行!我要先出平陵!”

      谢衡掸了掸衣袍,起身俯视着他,“我劝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眼下的局势,找你的不止我一个,那账本在你身上多待一天,你就多一分危险。”

      冯远山眼里算计着,总算松了嘴,说出了第一本账册的地方。守在门外的暨雨闪身立刻离开去寻。

      冯远山阴毒的视线瞥向江云悠,“此人听到了我们的计划,断不能留。”

      自顾自当花瓶的江云悠一个激灵抬头:“不是吧,这么突然。”

      她扭头看向谢衡,他垂眸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闻。

      对了,他任由江云悠听到这些话,分明是已经不在意她的身份了。

      这是在借刀杀人。

      冯远山活动了下胳膊,向江云悠走来。

      江云悠看一眼远处的房门,琢磨着逃离路线。

      冯远山看出她的意图,“别妄想了,这楼里死个姑娘什么的简直太常见了,你还指望他们会救你吗?”

      冯远山打量着她,精虫上脑:“不过看你姿色尚可的份上,不如先让爷爽爽,没准看你伺候的好,爷说不定可以放你一马。”

      这老色鬼,在比自己厉害的人面前当王八,在女人面前到耀武扬威起来了。

      眼见他越逼越近,江云悠视线扫过几步远的谢衡,忽然提起裙子调头往回跑。

      谢衡和冯远山都没料到这一出,电光火石间,谢衡错开身子,江云悠张手扑了个空,跌坐在地。

      冯远山哈哈大笑:“美人可别选错了人,这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

      江云悠仰头看向谢衡,居高临下的俯视更衬的他那双眼冷厉生寒。

      可惜江云悠是个不知“怕”字从何起笔的主儿,她直直的与他对视,拉住他垂在膝头的胳膊。

      谢衡眉眼彻底冷下来,正要扯开她,忽然看到她腕间的金玉手链。

      愣神的瞬间,江云悠扶着他借力直起身,侧首贴到他耳边。

      “明淮哥哥,别来无恙啊,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她仍跪坐着,虚扶着谢衡的手臂,从外人看来,就像靠在谢衡怀里。

      “我知道明淮哥哥心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不然此事传出去,耽误那什么镇北军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谢衡眯眼看着她,“威胁我?”他忽然挑起个笑,眼底却了无笑意,“小姑娘,没人告诉你,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吗?”

      江云悠抓着他胳膊上的手越发用力,心念飞转,“我可是江家的少东家,我哥已经知道你是官家的人了,若我有事,整个江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谢衡微扬了下眉,其实在确定她不是奸细时,他便没了杀意,只是这小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吓吓她而已。

      却没想到她分明吓得手都在颤,还呲牙不肯服软。

      谢衡抽出自己的胳膊虚搭在她肩上,抬眼看向冯远山:“此女谎话连篇,刁滑奸诈,不如交给我来处理,省的冯总旗费事。”

      冯远山满肚子好色之心,自然以为别人也是如此,恰好让谢衡顺水推舟。

      门外暨雨找到了账册,推门进来,把东西递给谢衡。

      谢衡翻开检查时,江云悠斜着眼瞅了瞅,结果被抓正着,她立马弯起眼睛作无辜状。

      谢衡不稀得搭理她,合上账本看向暨雨。

      暨雨会意,走到冯远山面前,“冯总旗,请吧。”

      冯远山惊慌的往后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此地鱼龙混杂,自然是请冯总旗去个安全的地方。”谢衡不紧不慢地合上账本,“放心吧,第二本账册不是还在你手里呢吗?”

      冯远山虽然心里抵抗去其他地方,但眼下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暨雨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江云悠总算不用再待在谢衡面前,一个骨碌站起身,突发奇想跑到那架琴面前拨弄起来。

      谢衡被骤然响起的凄厉哀乐吵到,啧一声:“要不我再把人叫回来,欣赏欣赏江大小姐这雅乐?”

      江云悠顿时停手,嬉皮笑脸的朝谢衡一拱手:“那到不必,有明淮兄一个知音足矣,足矣。”

      谢衡懒得应她,垂眸翻开账册细细查看。江云悠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几行数字,随口道:“看不出来这老色鬼记账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谢衡目光再次冷下来,“我是不是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比冯远山那软骨头仁慈?”

      江云悠察觉到他又开始放冷气,老实的收起笑,摇摇头,顿了一会儿,又道:“比那老色鬼长得好看算吗?”

      谢衡正准备接着警告,后半句还没接上,就被她这话塞住,感觉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否则第一个惹祸上身的,就是你这种闲得没事爱凑热闹的。”

      江云悠保持老实姿势,郑重的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谢衡没工夫在这跟她继续浪费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明淮兄这就要走了?”江云悠试图找机会把这次仇报回来,抱着裙摆跟在他身后,“咱们两日之内遇到三次,这么有缘,不一起吃顿饭吗,我请客怎么样?”

      谢衡冷哼:“我怎么觉得是飞来横祸呢?”

      “怎么会是飞来横祸呢,简直是天赐良缘啊。”江云悠道:“不过你方才是真的没认出我吗,难道本姑娘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又上一个高度了?”

      谢衡被她吵的耳朵直嗡嗡,在门口停下来。

      “你要实在是闲得慌,揽仙楼对面找小倌去。”

      “啊?”江云悠震惊,“你一个男的怎么知道这个?难道……”

      谢衡听不下去了,直接拨开她的胳膊开门,却没成想她落下来的裙摆卡到了门缝里,这么一扯,江云悠身子猝不及防往前倾。

      谢衡见人扑过来下意识一避,反应过来后又伸手去捞人,结果揪住一把头发。

      飞仙髻盘起的乌发倾泻而下,与墨色衣袍上的浅金云纹交织在一起。

      江云悠吃痛,本能的转身往后靠,层层叠叠的红色长裙旋出灿烂的弧度。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钗佩叮当间,两人距离刹那间缩短,谢衡应接不暇的扶住她的腰。江云悠抬首,对上他垂下的目光,滑落的红绸金铃成了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四目相对间,江云悠脸上覆着的红纱滑落,露出滞愣的表情。

      谢衡鲜少的怔了一下,眼前人腰间温热的触感透过薄沙传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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