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露谷物语]鹈鹕镇来了个新农夫

　　鹈鹕镇惟一的医生，名叫哈维。

　　在哈维降生于星露谷的第12416天，黄水仙盛开的季节，农夫来到了镇上。

　　——“医生！医生！哈维先生，您快来看看。
　　——我在矿洞里发现了昏迷的农夫。”
　　莱纳斯吭哧吭哧地驮着一个人进来，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渗进了诊所的地砖。哈维微微蹙眉，轻微的洁癖让他的脚步灵活避开了地上那些暗红的痕迹。
　　莱纳斯乱蓬蓬的白发后面，露出另一颗沾满泥土的脑袋，紧闭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看起来像是昏迷了。
　　“患者受到了什么攻击？”
　　哈维指挥莱纳斯将男人放到床上，他望着这张疲惫的睡颜，有点难以将它同昨天还在活力四射地向自己问好的农夫联系起来。
　　农夫的身上很脏，泥土、石粉、虫汁，手上有握镐磨出的口子。莱纳斯的手里还拖着一个奇大无比的背包，里面散乱地插着武器，深处似乎装着一些矿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显然，这个背包属于农夫。
　　“我找到这孩子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剑。”莱纳斯捻掉苗生发梢的一片虫翅，“应该是遭到了铁史莱姆的攻击，还有幽灵头骨从背后袭击。”

　　农夫很年轻，但年轻并不是他不珍视身体的理由。在矿洞里昏倒，这太疯狂了。
　　哈维不赞成地蹙起眉毛，处理了显眼的伤口后，掀开苗生的衣服，给他做了初步检查。莱纳斯将大包放在诊所的病床旁，在哈维告诉他农夫并无大碍后，便离开了。
　　诊所里本来只有淡淡的消洗灵味儿，现在农夫裹挟进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和尘土味，哈维做好了进一步的包扎，盯着灰头土脸的苗生半晌，默不作声地走到水池边拧了一条热毛巾。
　　他并没有义务，严格来说，也并没有权力，为患者清洗未受伤的其他部位。但这里并不是祖祖城的大医院，而是镇上的小诊所，作为一个热心的鹈鹕镇居民，哈维并非不能这么做。
　　他慢慢擦掉苗生眉间灰黑的粉尘，恢复出眉毛本来的墨色，挺直的鼻梁下是饱满的嘴唇。哈维又拧了一次毛巾，沿着苗生的下颌慢慢擦拭，脏污从农夫的脖颈转移到毛巾上，露出皮肤原本的暖白色。
　　关于农夫，他在过去两周里从鹈鹕镇居民的口中已经知道了许多。有时是有用的信息，诸如苗生钓鱼种地有多勤快，苗生本来是个城里人，苗生买了多少草莓种子，卖出多少腌制品……有时是无意义的猜想，奇怪的是，居民们却更加津津乐道，聊起来就没完，比如农夫为什么力气那么大，农夫来到鹈鹕镇一周，肌肉是不是更明显啦？他今天又送了谁蒲公英，送给谁一颗黄水晶，天啦，农夫竟然还送过谁一条又腥又软的鱼饵……
　　哈维一边神游，一边擦洗，渐渐地把农夫露出的肌肤都清洗得当了。搁下毛巾，等待农夫转醒的过程中，他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局促，便不自觉地整理起了衣领。没过一会儿，又跑到卫生间，检查起自己的小胡子有没有剃利索，眼镜有没有扶正，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有没有太明显。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哈维简直被自己荒唐笑了。
　　他已经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了，和毕业工作才没几年的苗生比起来，说是老男人也没差。哈维打量着镜子里相貌稳重的中年医生，棕色的瞳仁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一点沮丧。
　　苗生醒来后的表现和哈维预想的场景差不多。那双漆眸中，迷茫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便填满了属于农场主的活力：
　　“谢谢你，哈维！”
　　苗生露出一个在祖祖城人看来有些直白过头，在鹈鹕镇居民看来又充满城市味道的标准笑容。他走下病床，咔嚓咔嚓地啃掉一颗山洞萝卜，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疲惫，埋头就在巨大的背包里摸索起来。
　　“苗生，”哈维担忧地说，“我知道当一名农夫是非常劳累的……不要太勉强了。”*
　　他不知道农夫有没有听进去。苗生只是低头摆弄他的包，偶尔抬起头用真诚的眼神附和他，这让哈维有些挫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过度关心一个尚不算太熟悉的新居民是不是反常的。
　　“矿井……那里很危险。”
　　“如果感觉生病了请尽管来我办公室。当然，你还年轻。身体不用怎么保护也会很健康……”*
　　“唉。”农夫突然叹气。
　　“怎么了？”哈维咽了一口唾沫。
　　“呃，没事……”苗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我又弄丢东西了。十五个金矿，一块精炼石英——啊，谢天谢地！我的泪晶还在！”
　　泪晶？那东西很漂亮，他也挺喜欢的，但农夫这么看重，难道有什么别的用途——
　　哈维张了张口，正要问的时候，苗生突然翻出一块石英，递给了他。
　　真是个不错的礼物。
　　捧着这块被随手抛给自己的美丽矿物，他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这块石英暂时堵住了哈维的唠叨。苗生松了口气，背上背包，向哈维道别。
　　他匆匆忙忙地向诊所外走去：“医生，不用担心，我今天不会再去矿洞了。我要先回家一趟，把矿物们放进箱子里。”
　　“今天？那——”
　　“先生，今天过后，我当然会再去的，我连金色镰刀都还没有拿到呢。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做足准备的！”苗生轻松地说，“哈维先生再见！”
　　他如同风一般，转瞬便刮出了诊所的小门。
　　“再见。”
　　哈维看着农夫跑出诊所，阳光被农夫合在门外，他面对门缝，近乎自言自语地答道。

　　诊所的每天都充实而清闲。充实在小镇的每个人都十分信赖哈维，以至于有一点问题就会拐进诊所看看，艾芙琳奶奶有时会专门进来和他聊聊天；清闲在鹈鹕镇毕竟也就这么些人，除了出诊和开药，并没有什么真正需要处理的麻烦事。
　　整理好今天的病历单，哈维回到诊室内部，看见那块搁在一旁的脏毛巾。他走过去捡起毛巾，灰黑的泥印赫然在目。
　　他的脑中突然又浮现出农夫修长有力的四肢和温和坚定的脸。
　　……他又在想他。
　　哈维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英，矿物折射出深邃的光泽，和他疲惫的影子。他忽然生出一阵恐高般的眩晕，一时间不敢多看，把石英放回口袋里。那颗精致的矿物，安分的一小枚，却坠得他的衣服沉重不已，也总像余烬难凉的炭火，温温地烧燎着他。

　　直到春季末的花舞节，哈维的诊所都没有再迎来农夫。这让哈维十分欣慰，他以小镇居民的健康为己任，也就忽视了心里的一点失落。
　　春二十四日，花舞节那天，农夫也来到了现场。
　　按照惯例，哈维走到玛鲁身边，他们即将在花舞节上组队共舞。他的目光有时飘向场地入口，看见苗生在皮埃尔的摊位前停留了很久，最后装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稻草人。
　　苗生和全场的每个人都搭了话，像一团精力旺盛的火焰。来到艾米丽面前时，苗生似乎开始邀请对方与他共舞，但艾米丽拒绝了他。
　　哈维有些紧张地注意着农夫的表情，见他没有露出一丝沮丧，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农夫也没有那么在意艾米丽的态度。
　　农夫的字典里没有气馁。他又邀请了谢恩，邀请了塞巴斯蒂安，邀请了山姆……他被一一地拒绝了。
　　注意到农夫一次次地铩羽而归，哈维从一开始说不清的窃喜，渐渐生出了一点点的心疼。
　　或许应该有谁答应他一次……面对这样的挫折，农夫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可不要嫌他关心太过，作为医生，关注新居民的心理健康是他应做的。
　　直到农夫走到他和玛鲁之间，问他：“哈维，我可以邀请你一起跳舞吗？”
　　勇敢的，阳光的，真诚的，沾满泥土味道的农夫。哈维扶了扶眼镜，将视线移回眼前的草地。
　　“噢！不好意思……我，呃……打算邀请别人。”*
　　拒绝的话语从口中说出，哈维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差一点，差一点——也许只要农夫再多送他一棵蘑菇，送他一罐腌菜，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欣然点头，与他共舞。

　　海莉答应了农夫的邀请。
　　心头倏地出现一个口子，哈维想，就像折断安瓿瓶那样。轻脆的声音，啵，嗵，然后涌出微微泛酸的水流。

　　农夫的舞姿略显笨拙，但渐入佳境，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蝉联五年的花卉女王。
　　没有人能否认，海莉是个十分迷人的女孩。站在高大英俊的农夫身边，就像天生一对。

　　于哈维而言，这场舞跳得味同嚼蜡。
　　在诊所工作之余，他会和玛鲁闲聊。玛鲁曾经向他赞叹道，新来的农夫送给她松焦油和草莓，甚至还送过她一块铁锭，他是多么尊重和支持她的科研事业啊！
　　所以现在，玛鲁的视线也同他一般，不断转向右侧的农夫，是很自然的事情。
　　专心于自己的舞伴本应是基本礼仪，索性哈维并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玛鲁。他遥遥地望着那一端，苗生笑着与海莉小姐交谈，像一幅高饱和的风景水彩。
　　而这端的他，是个安静的眼镜医生，是个唠叨的中年男人，是现实世界和电视剧里都不可或缺的角色，唯独不是入画的另一位。

　　花舞节同时代表着春末和夏初。
　　夏季第一天，苗生走进了诊所，背着满满一书包的啤酒花种子。
　　“我去杂货店买了点种子。”苗生放下背包，走向前台，“哈维，你在写什么？”
　　“苗生，我正给你写信呢！我的记录显示，你该进行一年一度的体检了。”*
　　哈维放下手中的笔。
　　“既然你来了，那就直接开始吧？”
　　“一下下就好，一点儿也不疼。跟着我来。”*
　　“好吧。”苗生从善如流地坐进诊室的凳子。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医生有点心不在焉的。检查最后，哈维拿起听诊器，贴近他结实的胸膛。
　　“检查出什么了？”
　　哈维听音的声音有点久，苗生迷惑地问道。医生像突然惊醒一般，“啊”了一声，然后磕磕绊绊地想了个理由：“嗯……你的心跳有点快。”
　　“哦……可能是因为我有点紧张。”苗生抱歉地笑了笑。哈维的脸却迅速地烧了起来，他知道在场有人存在心跳加速的症状，但那个人并不是苗生。
　　他刚才在想一件事。如果苗生将来有了配偶，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能隔着背心，听见那样有力又健康的心跳声。如果他就是苗生的配偶，真的能忍住每天触摸他的脉搏和心跳、感受他的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健康血液的渴望——
　　不不，别再想了！
　　他的脸烫得可以煎蛋。苗生担忧地望着他，哈维眨眨眼睛，道：“哦，你说你在医院里会紧张？我知道了。放松，我一定会帮你的。”*
　　“好的。”
　　苗生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哈维恋恋不舍地将听诊头从他的胸前移开：“你的身体很好。只要当心干活儿时别累着就好！”*
　　“好，谢谢医生！”苗生站起来，理好身上薄薄的背心，漆黑的眸子感激地注视着医生。他的心中装满对鹈鹕镇和未来的期许，便自然而然地对医生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就像盛夏的太阳——
　　就像盛夏的太阳。
　　可怜的哈维医生，他简直要被鹈鹕镇的新居民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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