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路□□事件

　　这回是收费的无疑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一扭头，王一鹤又跑了，只能自己去开门。
　　打开门我又傻了，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个美女！
　　美女个子很高，至少一米六八往上。脚上一双米白色的短皮靴，沾着些许未化的雪花。一双大长腿……咱当时也没细看，不知道啥样，反正穿着肉色的丝袜，哦不对，大冬天的应该是那种光腿神器，好像是这个名，我一个直男哪懂这个。身上是浅色的套装，有点职业范儿。一头过耳的中长发，眼睛明亮，五官立体。看着就很干练。要说缺点，可能就是人中有点长，略显老气。不过相书上说这种是长寿之相，到了四五十岁，还和三十岁差不多。
　　一言以蔽之，就是周身散发着“姐姐”的那种气场，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一时待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从美女的身后，窜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嗨，于哥，好久不见啊。”
　　操，这不马小杰吗？
　　红楼梦那个案子过后，我就再没见过马小杰。他的朋友圈倒是发得勤，一会搞个淄博烧烤的串店（在遍地串店的丁城很快就赔个底掉），一会又投资个剧本杀（两个月无人问津而关门），现在据说又搞起自媒体，模仿“老高和小茉”，还雇了个女生，天天搞些怪力乱神、危言耸听的地摊文学。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咋知道我住这呢？”
　　“我问的安然，哎呀，今天太冷了，赶紧咱进屋再说。”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之前约过周安然和林刘静子吃饭，饭后上来聊了聊天。很显然两人对这个“若有若无”的客厅没什么好感，后来也没联系了。我把两人让进屋子，关上门，又把王一鹤叫了出来。
　　一见王一鹤，马小杰比见了财神爷都热情。“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丁城第一神探！王一鹤王大侦探！”
　　操，马小杰这自媒体做的，嘴都跟开了光似的。王一鹤啥时候就成第一神探了？美女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恭谨的神色，从随身的小挎包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啪嗒一声取出两张名片，先双手递给王一鹤一张，又给了我一张。
　　我去，这年头还用名片的，真少见。我接过名片，上手就感觉不一样，肯定用的是瑞典进口的特种纸，再看看正面，彩色套印的烫金印刷，别致的商用字体，这一张名片光印制成本就得几块钱，印一盒的价格少说大几百。
　　American……什么什么史密斯……international律所……
　　史密斯前面是个拼写复杂的名字，看着就像一个old money的名儿，也不知道咋拼。再看名片最主要的部分，写着几个大字：柳半夏律师。
　　很诗意的名字。“五月半夏生，盖当夏之半，你是阴历五月生的吧。”我问道。
　　“果然是丁大文学院的才子，这么生僻的句子都知道。”
　　“能起这样的名字，看来家里也很有文化。”
　　“哎呀我爸能有啥文化，”马小杰突然插话，“这是我姐自己改的，她原先叫马小娟儿。”
　　我差点没憋住笑，还好王一鹤在旁边问了一句：“马小杰，你不说你是独生子吗？”
　　“啊，是这么回事，我爸生我的时候是二婚，就我一个孩子，我姐是我爸的原来的那个老婆生的。我管人叫大妈，我妈是二妈，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反正就这关系。”
　　“让你说的这个费劲，就是你妈小三上位了呗。”我揶揄道，“你和这位柳律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事儿是这个事儿，但话让你一说咋就这么难听呢？小三也有情，小三也有爱。我爸妈这么多年也一直过下来了。”
　　我其实拿不准马小杰他妈是怎么回事，随口一说，没想到马小杰自己爆料了。他这个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灵光。
　　柳半夏在一旁赶紧圆场：“老一辈的事，我们小辈也不好评价。但我和小杰关系很好的，我有什么困难他都会帮我。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哦哦好的，您说。”我和王一鹤赶紧坐好。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柳半夏，也是咱们丁城人。不过我中学的时候就去美国，在那边念了大学，学法律。”
　　怪不得呢，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柳半夏说话怪怪的。倒不是不标准，而是普通话太过标准了，连每个语法似乎都要说得非常正确才开口。原来是小时候就去美国了，估计是为了保持汉语能力，特意去练的。
　　“……我们律所是美国的一所老牌律所，我在里面做国际版权方面的工作。这次派回国内，是和大安律师事务所，也是咱们大陆的红圈所，进行一个合作。”
　　国际版权？难不成我以前写的那几个烂小说引起了美帝的注意？这傻逼年头当然只一闪而过，人家是冲着王一鹤来的。
　　“那您找我们俩的目的是……？”我试探地问。
　　“是这样的，找您完全是我个人的私事。罗霄云的案子，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啊？这怎么又和罗霄云有关？
　　王一鹤显然也吃了一惊。我们两人没说话，犹疑地点了点头。
　　“在我念书的时候，有一位法律界的uncle，哦咱们这边应该叫前辈，对我很照顾。最近他找我帮忙，说他夫人的在国内的老同学遇到点麻烦，正好我刚回国，希望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这位老同学的儿子，就是罗霄云案件的嫌疑人，叫张同。现在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了。”
　　张同！我和王一鹤第二次吃惊，这事儿也太寸了吧，邢国栋刚来让我们帮忙调查张同，马上又来了一个。
　　“你那位uncle……的夫人，和那位老同学，关系不一般吧？”王一鹤问道。
　　“王一鹤，你说话能不能有个主次。你八卦这个和案子有啥关系。再说了人家儿子被警察当杀人犯抓了，那不得满世界找律师。”
　　柳半夏笑着摆了摆手，“王先生的观察确实敏锐。《GOD FATHER》里有句台词，花一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没错。两个人的关系算是……初恋吧，但是后来阿姨移民到美国，就没有联系了。不过老一辈人的事，我也不太好打听。我已经见过张同的父亲，是一位很好的老人家，所以我决定要帮这个忙。咱们国家的警察的做事风格和美国那边还不太一样，我们现在还见不到张同，无法从当事人身上直接获取信息。老人家拜托我们，不管张同有没有犯罪，希望我们能给一个客观的说法。”
　　这么一说就理解了。张同的父亲听说儿子被抓，把这一辈子的人脉都给用了，不惜拉下老脸去求多年未见的初恋。
　　“那么，需要我们干什么呢？”我问。
　　“我不是刑诉律师，所以刑事诉讼方面，是由大安律所的同事在跟进。我则负责一些从外围搜集证据的工作。如果能找到直接的证据，如不在场证明等等，那是最好，即使证明确实是张同犯罪，我们也可以提前准备辩护策略。如果找不到直接证据，我们收集一些证人对当事人的正面评价，对最后的判决也是有利的。但是您知道，我刚回国，对咱们国内的环境不是很熟悉，甚至有些你们的流行语都听不太懂，需要有人引路。我听马小杰说，你是丁城大学的高材生，正好张同也是丁大毕业，相信你可以找到一些认识张同的人。而且王先生还是丁城第一神探，相信对我们的调查也会很有帮助。所以特地请您二位协助我们的调查。”
　　柳半夏看来是个很聪明的人。有些小时候去国外生活的人，以为自己是华裔，对中国特别了解，实际上那早就是过时的信息，在每天都在飞速奔腾的中国社会完全用不上。找一位向导，这个决定还是很明智的。当然，主要还是冲着王一鹤“侦探”的名头。
　　“嗯嗯，听懂了。那个……冒昧问一句，咱这个律所在报酬方面……”
　　“因为是我个人的事情，只能给您二位申请本地实习生的补助，大概每天五百元。”
　　五百块说实话也不少了，毕竟只是跟着调查，又不是工地搬砖。不过我还是想涨涨价。“五百块的话，我们两个人一人二百五，这也不太好听啊。”
　　“真是不好意思，”柳半夏脸红了一下，“如果觉得报酬低，您不愿意受理，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每天五百美金是我们补助的上限了，我也是刚进入律所没多久，没有更高的权限……”
　　“多多多多多……多少？”
　　“五百美金。我们所有的工资都是用美元结算的。”
　　“嗨，提钱就俗了。”我赶紧180度大转弯。看着柳半夏一脸疑问的样子，我想赶紧把这事儿敲定，可别反悔。“我和王一鹤都不是在乎钱的人。其实这个案子我们从一开始就关注了，这么一个大案，我们还是丁城第一神探，不可能不关注。你找我们算是找对人了。我们有别人都没有的优点——”我特意拉了个长腔——“我们在刑警队有内线，咱有人脉。”
　　王一鹤在旁边强忍着笑。柳半夏倒是瞪大了眼睛。
　　我拿出邢国栋留给我们的那两份文件。“这是刑警队的内线给我们的资料。你不要信网上说的神乎其神的，现在的丁城，除了警察，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案子的真实情况。就比如说吧，网上都叫什么‘曙光路杀人事件’，这根本就不对。”
　　我抽出一张面巾纸，学着邢国栋的样子画了个地图草图。煞有介事地把邢国栋说过的话照猫画虎复述了一遍。“实际上罗霄云死的那栋商贸城大楼，位于岳阳街，只是紧挨着曙光路。”
　　我又将邢国栋告诉我们的信息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柳半夏和马小杰。很显然，柳半夏和刚进门时相比，已经从将信将疑转为兴奋了，看来这每天五百美金是到手了。但更兴奋的是马小杰。
　　只见他手舞足蹈地说：“哎呀我去，还是我于哥牛逼，刑警队都能搭上线。我今天晚上啥也不干了，马上就拍，就辟谣，把那帮自媒体狠狠地骂一顿。我这粉丝不得嗷嗷往上涨啊。”
　　说完他就打开抖音，开始在粉丝群里宣布晚上有重大发布。我侧着身看了一眼，他的号叫“小杰的小炕桌”，不知道在哪租了一个农村的大炕，他和一个穿着花布袄的女生坐在炕上，女的帮腔，他在那叭叭，煞是搞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搞笑博主。
　　“我想再看一下警察提供的那两份文件，看看咱们可以从哪个地方入手调查。”柳半夏提议。
　　客厅太小，没有茶几，我只好先拿出一份，用手托着给柳半夏看。两份文件都没有标题，只有普通的打印文字。邢国栋写的文件很详细，精确到几点几分，我为了方便，一边给柳半夏看，一边用笔画出重点。
　　第一份是罗霄云死前七天的活动情况。

　　2号（周一）
　　下午去商贸城的办公室。
　　晚上去“生生海鲜酒家”赴宴。主宾是发改委的一位科长，陪同的有几个罗霄云的朋友，都是丁城的富二代（名字从略）。
　　凌晨去“six nine”酒吧。
　　3号（周二）
　　下午去省肝病医院复查。
　　晚上独自去“老婶肉饼”（本地一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店）吃饭。
　　饭后去“zui live house”（本地最大的迪厅），直到凌晨。后回家
　　4号（周三）
　　下午不详
　　晚去“zui live house”，凌晨与模特丽丽（真名不详）住宿于希尔顿欢朋酒店，未归家。
　　5号（周四）
　　下午去肖氏中医馆。
　　晚独自去“道尔顿牛排馆”吃饭，消费红酒一瓶，价值一万八千元。
　　回家后，参与网络竞拍，以62万元的价格拍下人偶娃娃一个。（此处邢国栋格外标出重点号）
　　6号（周五）
　　下午去商贸城办公室，很快离开。
　　晚去“老莫家常菜”聚餐，同行者均为中学同学。
　　饭后和部分同学去“金碧商务KTV”消费。
　　凌晨和模特“水晶”（真名马舒）住宿于泰来宾馆，未回家。
　　7号（周六）
　　下午去肖氏中医馆。
　　晚去“金陵饭店”聚餐，未饮酒。同聚餐者是丁城“速度与激情”俱乐部（本地的豪车俱乐部）成员。
　　饭后驾车去仙子湖附近的公路，参加俱乐部活动。凌晨后回家。
　　8号（周日）
　　下午去商贸城的办公室。
　　晚商贸城发生火灾，消防人员发现了罗霄云的尸体。

　　底下还附上了罗霄云的简要经历。
　　罗霄云，男，1994年3月4日生于丁城，汉族，群众。初高中均就读于丁大附中，曾在丁城大学苏莱姆学院就读一年，后出国，取得美国登克莱大学的本科文凭。2019年回国后，社会关系复杂，不一一详述。

　　“哎呀，这小子玩得挺花呀。”马小杰在一边啧啧赞叹，似乎有羡慕之意。单单这一周的时间，大餐、喝酒、蹦迪、泡妞、飙车，生活不可谓不丰富。
　　“他还挺养生的，一个礼拜去三趟医院。”王一鹤说道。
　　“就他那体格子，不去医院估计得够呛。”马小杰说道，“你在网上应该看过罗霄云直播吧。我见过他真人，不到一米七，那肚子大的，没有三百斤也得有二百五十斤。就他这个喝法，肝肯定有问题。不过他还挺会找的，那家肖氏中医治肝病特别有名，我有个朋友，他爸肝癌，医院都判死刑了，在那儿吃了四个疗程的药，现在还活着呢。”
　　“这么说你和罗霄云还认识？”
　　“也不算认识。以前我想进他那个圈子，请了好几次，光在KTV开包厢就充了大几万。我爸原先不是开超市的吗，结果他喝多了说我爸是开小卖部的 ，里外里看不上我，我一生气就不联系了。”
　　“他那个公司你知道怎么回事吗？”王一鹤问。
　　“不知道。他是干啥啥不行，成天说创业创业的，也没干出啥名堂来。他现在那个公司一开始是做mcn的，在中贸大厦，整得挺大的。后来他爸不给钱了，搬到现在这个地方，手底下也没啥人了。估计和其他生意一样，没多久就得散伙。”
　　野猪偏说乌鸦黑，你俩也半斤八两，我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说。
　　罗霄云在网上的人设就是嚣张跋扈，也确实是他的一贯作风。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就邢国栋的资料来看，无非就是花钱享受，最多有个□□行为，也就是治安拘留。这么多年社会上对他的评价也差不多，小事不断，大毛病没有，在几个知名富二代创业破产后，罗霄云甚至一度成了本地富二代的榜样了。
　　柳半夏一直没说话，看着邢国栋的资料低头思索，半天才说了一句，“看起来有很多值得调查的地方，尤其是这个花62万买娃娃的事情。不过一时又看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
　　“不如我们再看看另一份资料？”
　　柳半夏点了点头，我又拿起另一份资料。这一份是张同的简历，相比之下就简单多了。

　　张同，男，1995年7月16日出生，丁城东关区人。
　　民族：汉族
　　政治面貌：群众
　　2007年，丁城第十中学入就读。
　　2010年，丁城市实验中学就读。
　　2013年，考入丁城大学机械专业。在校期间曾获丰田奖学金。
　　2017年，考上丁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研究生。在校期间曾获国家二等奖学金。
　　2020年，丁城大学硕士毕业，入职龙华集团（总部），任业务员。
　　2022年4月，被裁员。同年8月入职全发公司（龙华集团旗下），未入职即被解除合同。
　　2022年8月，开始备考公务员。
　　2023年5月至今，入职好哥俩商贸有限公司。

　　这简历怎么说呢，谈不上出类拔萃，唯一的亮点是丁大硕士毕业，但在学历贬值的今天，也比较平凡。张同的运气似乎不大好，一毕业就赶上疫情，经济凋敝，工作没几年就赶上大裁员。不过放在全社会看，肯定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少年，挑不出什么毛病。和罗霄云一对比就更明显了。
　　简历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
　　据供述，其在本月1号至5号之间，均在商贸城上班，晚均回家。6号在家休息，。7号应老板要求，去商贸城加班，晚回家途中去“鑫和大众浴池”洗澡。8号上午7点被警方控制。其在家时多看书、看电影。一周内读书两本，《经济学原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电影一部，《四百个》.
　　最后的电影应该是邢国栋误记，这片儿我看过，叫《四百击》。邢国栋显然对文艺电影没什么兴趣，我听他聊过，看电影就得看《变形金刚》那种大片，特效带劲，那才值回票价。“那些叽叽歪歪的电影，都是娘们看的。”没想到张同这人还颇为文艺，想来邢国栋是不了解的。
　　“这份简历好像也看不出什么。”柳半夏有点皱眉头，咬着嘴唇。
　　“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行动起来再说。”
　　“对，咱们至少得抓住一个线头。”王一鹤说道。接着他简单分析了两份文件。“如果咱们能从罗霄云身上直接找到真正的凶手，那当然最好。但罗霄云社会关系复杂，警方一时做不到的，咱们估计也做不到。按照柳律师的意思，对张同的有利的证据同样重要，不如我们就从张同入手，一边调查，一边对照罗霄云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王一鹤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柳半夏说自己明天有其他工作，后天再展开正式调查。“当然，今天的咨询我们也会付费的。”
　　“嗨，提钱那不俗了吗？我们这也是为人民服务！”
　　等我送走了两人，王一鹤冲我一条大拇指：“牛啊，一鱼两吃！我一直以为咱俩要是一日本漫才组合，我是那个不高兴，你是那个没头脑，现在看你还挺有头脑的。”
　　“呸，漫才那叫装傻和吐槽。反正这回这钱我是挣定了，柳半夏那儿干一天就是一天的钱，万一真能证实是张同那小子干的，邢国栋那儿必须大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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