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雀心

　　殷洄的马车深夜前抵达了六合宗，兰庭靠着马车抱剑浅眠，阵阵穿山劲风横刮而过，犹如烈鞭。

　　兰庭被风催醒，她抬头，高耸入云的双子峰背对明月隐入夜色，丈高山门立于双峰之间，一派的端庄肃然。

　　山门下候着的六合宗弟子走近，奉拳正色道：“我等奉师命在此迎接各位侠士。”

　　兰庭落地，抚平糊了半脸的发丝。

　　今竹轻掀车帘，六合宗弟子见到车内之人，面上闪过惊讶，再次拱手：“浮游庄已入住清心峰，各位请随我来。”

　　“我就不一同去了，”谢安之笑笑，“烦请带路净心峰。”

　　六合宗弟子瞬间了然。

　　兰庭站在风口，脸都被风刮沧桑了几分，她问道：“可还有客房？”

　　六合宗弟子本以为她同出自浮游庄，反应过来笑问：“请问姑娘师出何派，可否有同门在宗内，我等替你安排？”

　　同门？

　　兰庭就着话头问：“这几日有没有顶着‘云中客’派名的少年踏入六合宗？”

　　六合宗弟子低头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

　　兰庭：“那便随意给间客房就好。”

　　师音的匕首出现在云州，意味着他人已到云州城内，他年纪小心性贪玩，又首次出山，难免被城里的各种新鲜事迷了心思，慢上几日也有可能。

　　兰庭兀自心宽，跟着六合宗的弟子一道上了山。

　　山门后的石阶绵延而上，两旁杏树招摇，连带矮枝山茶也簌簌作响。

　　六合宗共有四大主峰，二十座次峰，门前高耸的双子峰为主峰之首，紧随镜明、百鹤另二主峰，闲云缭绕方圆百里的连绵峰群，二十四峰归一，方为六合。

　　清心与静心两峰之间索桥相连，入山石阶方走半路，谢安之便提前告别。

　　兰庭再次迈步，今竹与她并肩，悄声：“清心峰与次峰三鸾峰相隔不远，届时你要是觉得无趣，就来找我玩儿。”

　　兰庭：“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三鸾峰？”

　　她要是没记错，方才六合宗的弟子并未明说要带她去哪里。

　　今竹对六合宗颇有了解：“四大派入六合皆上主峰，次峰迎远客，你与我们一道前来，多数是会安排在离清心峰最近的三鸾峰。”

　　今竹自来熟，与兰庭不过相识半日，就已心思明朗，将她当成好友了。

　　兰庭：“今竹，你果然是个好人。”

　　今竹摸鼻子笑了笑。

　　她又道：“你别忘了找我师弟的事，等你有了消息，我定然去找你。”

　　她想起去了静心峰的谢安之，想来他身后的门派也来头不小，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遇见。

　　今竹落在后乘，殷洄走在兰庭前方，高大的身影揽下大片月色。

　　两人隔了几道石阶，影子将兰庭半数笼罩，她垂眸，看到他将匕首悬挂于麟带玉扣旁。

　　兰庭目光沉沉，看久了，殷洄突然轻笑一声。

　　他笑得无故，兰庭感到莫名。

　　殷洄并未回头：“兰庭姑娘视线灼灼，让我如芒在背。”

　　这话说得颇有歧议，带路的六合宗弟子闻言，投来几道意外的视线。

　　六合宗入门久的弟子都知道些江湖八卦，浮游庄以制器闻名天下，其门下弟子殷洄更是盛名在外，因他非但架打得不错，还长得貌若华玉，十分惹人垂涎。

　　兰庭没悟出他们视线里的含意，心思不染杂念：“抱歉，怪我眸子如星，目光如炬，你习惯一下。”

　　殷洄侧头：“脸皮倒挺厚。”

　　清心峰的索桥就在前方，兰庭三句并两句，时刻提醒他：“你将我的东西保管好，一个月后我来要回，不要耍我。”

　　殷洄：“自当不会。”

　　兰庭转头：“今竹，月下圣洁，你浮游庄的门面师兄在六合宗承我一诺，你记住了。”

　　殷洄移过视线：“为何不是让我记住？”

　　兰庭：“我不信你。”

　　今竹尴尬笑了两声，前额落下豆大的汗珠：“不用担心，我定是相信师兄的……”

　　兰庭停下脚步：“生死状不作废，如果你不守承诺，我再与你约战。”

　　说罢，兰庭头也不回地走了，索桥一过，三人分道而行。

　　殷洄立于桥边垂柳下，目光落在兰庭背后，直至她身影消失，殷洄才走向索桥。

　　今竹跟在殷洄身后，犹豫半晌：“师兄，那把匕首看上去不过是造材好一点，其他地方并没有惊人之处，我们为何一定要买下它？”

　　殷洄指腹抚过刀鞘纹路，轻点了几下：“这匕首，出自浮游庄。”

　　“浮游庄交易出去的刀剑数不胜数，它出自浮游庄应该不足为奇。”今竹脑海散起大雾。

　　殷洄没有回答，反问：“她的门派叫什么？”

　　今竹愣了一会儿，才发觉师兄是在问自己：“云中客，似乎是这个名字。”

　　云中客，殷洄沉思，兰庭在玉楼与他交手时，剑风劈过隐有撞山之势，这不是光靠苦练就能练成的。

　　匪夷所思的是，何种门派，才会门徒凋零只剩两人。

　　殷洄交代今竹：“过几日与沈染说一声，我找他一叙。”

　　今竹不及应声，前面带路的六合宗弟子闻言回头：“沈染师兄出行未归，如今不在宗内。”

　　殷洄：“归期几何？”

　　“应当还要过几日。”

　　殷洄沉思片刻：“李峰主可在宗内？”

　　弟子回道：“李峰主出关不久，正在调息。”

　　殷洄点头：“几日后我登门拜访。”

　　几人走过索桥，山风渐歇，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

　　日月轮转，六合宗经过了几个晨昏，兰庭还是没有师音的消息。

　　在此期间她去了趟山下当了殷洄给的玛瑙戒指，在裁缝店换了价格中等的衣裳，心里宽慰，虽不及殷洄的华丽，但至少结实度有所提升。

　　从云州城内再回六合宗，陆续有人入山门。

　　兰庭没有回三鸾峰，她准备去一趟清心峰找今竹。

　　踏下石阶，各峰山脉皆能入眼，山峰之间的索桥大同小异，兰庭凭借来时晚上的记忆走上其中一道索桥，待她顺畅地走上自认的清心峰，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里云松长得枝繁叶茂，海棠也开得不俗，将满山的翠绿染上红边。

　　六合宗弟子形色匆匆，与兰庭擦肩而过。

　　她决定去峰下小径去查看一番是不是自己走错了道。

　　小径布满圆石，长短不一的藤条垂落而下，仿若与春缠绵的绿雨。

　　周边的花叶上还有未散的水汽，兰庭穿过藤条，在尽头见到了一处别院。

　　别院门前放置了藤椅，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翁坐在藤椅上缓缓摇晃，他背对着兰庭，看不清样貌。

　　不宜久留，兰庭心想。

　　她正欲撤退，只见那藤椅摇晃的幅度轻微停了一瞬，兰庭瞳孔微缩，紧急抽剑爆出内力，将飞掷而来的紫砂壶震碎当场。

　　藤椅停了下来，老人依旧躺着。

　　“反应不错。”

　　是道略有沙哑但却浑厚有力的声音。

　　兰庭握剑拱手：“是晚辈误闯此地，打扰前辈休息。”

　　“嗯？”老人突然坐了起来，侧过身，“不对，你是谁？”

　　兰庭抬头，见那老人白眉白鬓，细长的山羊胡垂落到了胸口，脸颊干瘦像个……

　　像个什么来着，兰庭眉头一皱，再一松，哦对了，是君回山秋日里成片出现的螳螂。

　　老人捋着山羊胡站起来，手中的瓷杯一甩，再次直冲兰庭面门！

　　兰庭周身剑气再次暴涨，瓷杯瞬间碎成粉末。

　　老人仰首大笑几声：“不错！”

　　兰庭抿唇，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人不再出手，大笑走到兰庭身边：“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来了，那就陪老夫喝杯茶。”

　　兰庭看了眼地上的瓷杯粉末，认真摇头道：“我不渴。”

　　老人眼里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你这是在拒绝我？”

　　两人对视半晌。

　　兰庭：“不能拒绝吗？”

　　“……”

　　老人没被人直接拒绝过，尴尬地咳了两声：“没说不可以，但你这般也未免拒绝得太直接了。”

　　兰庭颔首：“前辈十分抱歉，晚辈并不嘴渴，所以拒绝了与你喝茶的提议。”

　　老人：“……”这离谱的丫头哪来的？

　　“罢了罢了，你不愿我也不拦你，方才看你剑气刚烈便试探一番，谁曾想脾性也是个直接的。”

　　兰庭拜别后欲往回走，突然想起一事。

　　她回头：“前辈，请问这里是清心峰吗？”

　　老人坐回藤椅：“年纪不大倒是个路痴，走哪儿去了？这里是百鹤峰。”

　　“那清心峰是在哪个方向？”

　　藤椅吱呀一声摇晃起来，老人语调哼哼：“唉，老了耳朵就是听不清，茶没喝成，耳朵都不中用了，哎——你方才问得什么来着？”

　　兰庭：“……”

　　“清心峰啊，出去往东走，哎不对不对，瞧我这记性，是往北……又好似是西边，不中用了，身体不中用了啊！”

　　兰庭：“……”

　　六合宗是不是风水不行……

　　兰庭看着藤椅上的老人唉声怨道，突然耳朵一动，身后传来藤条摩挲衣料的声音。

　　有人来了。

　　兰庭回首：“……”

　　殷洄今天穿了件蓝青色的衣袍，腰间扣带双边是荧石镶制，原来的金边云影变成了圆月纹，纹线用了琉璃编织，绕于腰间，缠于袖口，头上的束冠也换成了琉璃双边云的样式。

　　“凑巧，又见面了。”

　　他抬手撩去落在肩上的藤条，对在此遇见她有些意外，殷洄扬眉，光彩十分照人。

　　像是用琉璃雕制的孔雀，开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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