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明媚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进昏暗的房间。

　　江澍淮被刺得拉高被子，蒙住了整张脸，睡不醒地翻了个身，手摸上后颈，蓦地睁开了眼。

　　他伸手去找手机，看到时间的那一瞬间，他立马从床上腾坐而起。
　　——10:56。

　　江澍淮慌乱地掀了被子，狼狈地下床穿上拖鞋，结果一开门就和同样刚睡醒、打开门露出半个身体的沈暮凛对上了视线。

　　沈暮凛还穿着睡衣，一脸睡眼惺忪。他眯着眼抬手抓了下头发，轻说了句“早”，离开时卧室门还明晃晃的半敞着。

　　江澍淮瞥了眼下楼的沈暮凛，脑子不清醒地进了沈暮凛房间开始洗漱。

　　洗漱完和换衣后，拿着顶黑色的棒球帽偷感十足地下了楼。
　　感觉电视机旁边价格不菲的花瓶已被江澍淮盯上。

　　“我爸妈现在不在家。”
　　沈暮凛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前喝水。

　　江澍淮像只受惊的小松鼠，一下挺直了腰板，僵硬地转身，“哦。”
　　但心里的石头也在一瞬间落地。

　　灌水灌清醒的沈暮凛转身看他，头上还有一小撮呆毛，“早饭你想吃什么？”

　　江澍淮听后觉得有点好笑和莫名，好心提醒道。
　　“中午了，沈暮凛。”

　　“这样吗？”沈暮凛蹙眉，表情懒散无精，“那你午饭想吃什么？”

　　如果现在有一张床摆在他们俩中间，江澍淮觉得沈暮凛会比他更先倒下去。

　　他摇摇头，想到昨晚接到的消息，说：“今天有约，就不在家吃了。”

　　沈暮凛看着他默了几秒，点点头，放下水杯，转身上了楼。

　　照沈暮凛刚才不清醒的模样，江澍淮猜测应该是回去睡回笼觉。

　　他望着沈暮凛离去的背影，压着头发给自己带上帽子，抬脚离开了家。

　　准确来说不是有约，而是工作。

　　早在申城的时候，江澍淮就通过某求职软件在羊城找了份暑假工。有点类似于助教，只不过去到的是幼稚园，更像是帮带小孩。

　　他自觉不太能和小孩子相处，但却只有有关小孩子的工作回应了他。
　　既然这样，他也能小孩子相处。

　　园长昨晚给江澍淮发了信息，让他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来试教，表现得满意的话第二天就正式开始上班。

　　七月八日，正是暑期各类培训班的开班时候。

　　江澍淮在小区附近随便找家便利店解决了午饭后，搭乘地铁过去该所幼稚园。

　　离得近，不用转线、没几站就到了。

　　在寸土寸金的市区，幼稚园的规模并不大，只由五六层高的建筑和小型操场组成。

　　“江澍淮是吗？”
　　大堂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江澍淮，翻着册子、查询着暑假工的排班。

　　“是，李园长昨天给我发消息，让我今天过来试教。”

　　工作人员转眼想了下，抬了抬下巴，想起昨天李园长才跟她说过的话，“哦是是是，你被分配到的是中班新生适应班，来吧，跟我上去。”

　　江澍淮跟着她到了三楼，一层被隔出了几个房间，每个房间上都有属于班级的班牌。这里像是打造出来的梦幻空间，墙上有着属于孩童的绘画作品，以及随处可见的玩具。

　　工作人员将江澍淮领到了尽头的房间，里面的孩子吃完午饭正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看动画片。

　　“这个班的孩子都挺听话的，你主要是协助带班老师做事，一般就是教教他们写写带班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守午睡还有带着他们上厕所。”工作人员跟江澍淮说着主要工作内容，顺道提醒道：“来这读的小孩都生得娇贵，如果看到有小孩子不听话或是打闹起来，不要强硬去说教！让带班老师来就好。”

　　说完后，看着江澍淮点头，她抬手敲了下门。
　　“圆圆老师？”

　　有些好动的小孩子瞬间被吸引过来。

　　被叫做‘圆圆老师’的带班老师疑惑抬眼，然后迅速起身，“诶，来了。”

　　“孩子们都挺乖的哈，”工作人员礼貌开场，然后介绍起旁边的江澍淮，“圆圆老师，这是新来的助教，以后就跟着你了。”

　　圆圆老师微笑又好奇地看向江澍淮，江澍淮礼貌抬手和她握手。
　　“你好，我叫江澍淮，以后麻烦了。”

　　“你好你好，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圆圆老师笑得亲切，说话又低调，“互相交流！互相学习！”

　　“那剩下交给你们啦，我就先走了。”
　　工作人员轻拍了下圆圆老师的肩头，摆摆手离开了三楼。

　　“来，我们先进去。”
　　带工作人员走远后，圆圆老师邀着江澍淮进了课室。

　　顿时掀起一阵涟漪。

　　她给屏幕上的动画片按了暂停，拍拍手，“来！一二三！”
　　“坐坐好！——”
　　听到口令的小朋友一下端正好坐姿，用着稚嫩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老师，尾音逐渐拖长 。

　　“三二一！”
　　“请安静！”
　　课室一下安静了下来。

　　江澍淮扬眉，被这样子的场面有些震撼到。

　　“真棒！”圆圆老师笑了一下，“有没有看到老师旁边这个帅哥哥呀？”

　　“看到了！”
　　大家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小孩子也不例外。
　　也有一部分是好奇。
　　班上的小朋友眼睛全粘在江澍淮的身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小树老师哦。”

　　幼师取这种可爱的名字就是快，江澍淮心想。

　　“小树老师好～”
　　小孩子不闹也不吵，甜甜地学着叫了起来。

　　在这种环境下，再坚硬的心也会被感化。
　　江澍淮说话的语调也在不知不觉中放缓，“大家好呀～”

　　但很快有小朋友提出问题，“那圆圆老师你要去哪呀？”

　　“圆圆老师当然还在呀，”圆圆老师被小朋友的问题逗得笑了一声，“是我们中班的小朋友要有两位老师了哦！”

　　“两位老师！好耶！”
　　班上的小朋友很快又乱作一团。

　　圆圆老师拿起边上的手拍鼓铃，晃了晃，“小嘴巴！”
　　“不说话！”
　　两句话，又立马恢复安静。

　　“别说话了哈，准备要睡觉了，先去上厕所，然后脱鞋睡觉。”

　　圆圆老师的一声令下，所有小朋友哄的一下全跑了出去。
　　“不要跑！慢慢走！”

　　圆圆老师不放心地朝外头吼了一下，然后看向江澍淮，“你先去看看他们上厕所的情况哈，我去隔壁铺床。”

　　江澍淮听后在圆圆老师的后头离开了课室，他走到了厕所边上，陌生又尴尬地站在一旁。

　　有个小朋友上完厕所，提着裤子走出，新奇地望了一眼江澍淮，又害羞地小声道：“小树老师、你好……”

　　“嗯？”
　　江澍淮许是还没习惯新身份，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跑开。

　　小朋友在对面房间的墙壁旁脱了鞋，跳着跑进了房间。

　　留江澍淮一脸懵地站在原地。

　　等所有小朋友上完厕所、脱了鞋后，江澍淮也跟着走进了睡觉的房间。

　　一张张小床分了两行，紧密地排在一起。

　　小朋友们躺在了圆圆老师铺好的床上，不安分地动手动脚。

　　“睡觉！不要乱动！不然等下放学没有小红花了哦～”
　　圆圆老师正教训着这一群小孩。

　　江澍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瞥眼看到了站在角落、抱着baby粉空调被的小女孩。
　　正是刚才跟他打招呼的那位小朋友。

　　江澍淮心里存疑地靠近，在她旁边蹲身下来，拿起拖在地上的被子，轻声问：“怎么不睡觉？”

　　小女孩扭头看着他，没说话，而是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床。

　　那个床尾标着名字为“江妍心”的小床上，正有一条腿大剌剌地放着。
　　这条腿的主人是一个男孩，体格看起来更像是读一年级的小孩。

　　江澍淮瞬间会意过来，刚要起身，江妍心就被圆圆老师叫住，还被拿了被子。
　　江澍淮松了手，然后起身。

　　“星星，我们先别睡了哈，昨天的作业做得不太好哦～跟圆圆老师回教室，圆圆老师单独教你。”

　　圆圆老师将江妍心的被子丢回小床上，然后拉起江妍心的小手，看着江澍淮说道：“小树老师，我先带她去补补功课，你看一下他们睡觉，哪个不听话你就坐到他/她身边，特别是那个马浩东。”

　　圆圆老师说着还边指了那个一条腿搭江妍心床上的男孩，嘱咐完就拉着江妍心离开了房间。

　　圆圆老师一走，房间立马有了小动静，江澍淮不熟练地靠近，小朋友又静了下来。

　　部分小朋友依旧睁着眼到处乱看，但好在安静。

　　江澍淮走到江妍心的床边坐下，与旁边的马浩东对视了一眼，说：“腿伸回自己床上，然后睡觉。”

　　大约是江澍淮看上去有些震慑力，或是身型的原因，马浩东嘟着嘴将腿收了回去。

　　随后又不安分地转身，伸手去碰旁边有睡意、闭着眼的男孩的脖子。

　　被碰的男孩表情难受地往一旁躲了躲，马浩东的手又紧跟了上去。

　　江澍淮在心里不耐烦地叹气，他收回之前的想法，他确实不太能和小孩子相处。

　　如果可以，他想的是拍掉马浩东那只捣乱的手，而不是轻握住将它拉回原位。
　　“不可以这样哦，好好睡觉。”

　　江澍淮几乎是忍着脾气温和地说着。

　　马浩东瞬间闭上眼，手紧紧贴在身侧，睡得笔直。

　　但安静的氛围过不了几分钟。
　　“啊！哒、炸！”

　　江澍淮一下没看住，睡得笔直的马浩东突然乱动起来，嘴上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语气词，手脚并用地踹到一旁已经熟睡的男孩。

　　熟睡的男孩立马哭了起来，小部分还没睡的小孩好奇地张望过来。

　　江澍淮当即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立马起身抱着男孩安慰。

　　他揉揉男孩被踹到的小腿，轻拍着他的背，不熟练地安慰着，“不哭不哭，没事的。”

　　圆圆老师在隔壁听到哭声的瞬间，立马跑了过来。

　　看到坐起来的马浩东以及被江澍淮抱着的男孩，立马明白了过来。

　　“马浩东！你出来！你别睡了！”圆圆老师走了过来，用力将马浩东拉下床。

　　马浩东剧烈挣扎着圆圆老师的手，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我要睡觉！”

　　圆圆老师没因为马浩东哭而退步，将他拖出房间，“不好好睡觉就去写作业！”

　　“总是这样！别的小朋友不用睡吗？圆圆老师是不是有跟你说过就算不睡也要乖乖躺床上？”

　　声音逐渐远去，江澍淮看见圆圆老师这不由分说的举动，当即就明白过来圆圆老师刚才为什么特意强调了‘马浩东’的名字。

　　他继续轻拍着男孩的背，抬眸看向因为动静而起身的小朋友，轻声说：“躺好睡觉。”
　　小朋友也乖乖听话，盖好被子继续睡觉。

　　怀中的男孩哭声逐渐小去，看上去像是又睡着了般，江澍淮抽手替他抹去了眼泪，轻放下男孩，给他盖好了被子。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江澍淮有些疲惫地坐回刚才的位置。

　　上班第一天，他就想辞职了，关键这还只是试用阶段。
　　幼师真伟大！

　　江澍淮坐没几分钟，江妍心就回来了。

　　江澍淮赶忙起身让她睡觉。

　　小女孩很乖，一上床就开始乖乖睡觉。

　　马浩东则是被圆圆老师安排在了课室睡觉。

　　午睡过后，江澍淮的任务就是叫醒小朋友和陪伴吃下午点心，这两件事完后，根本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站在教室后头看管坐在后排的小孩子，听着圆圆老师的课堂，等待着下班的时间。

　　到点就走，不做任何的停留。

　　回家的时候季舒凛正在烧菜，一旁的沈暮凛在打下手。

　　听到门开合的声音，他们眼神同步，望向玄关处换鞋的江澍淮。
　　“小树？”

　　“干妈，”江澍淮穿上拖鞋，走向厨房，乖顺叫人。

　　季舒凛视线看回熬的汤，笑着说，“回来了呀，准备可以开饭了哦。听小木说你去找朋友玩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江澍淮瞥了眼正拿着刀、戴着手套和山药斗智斗勇的沈暮凛，说：“干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季舒凛尝着汤的咸淡，说：“没事、不用，很快就好，你看会电视去吧。”

　　江澍淮走也不是地继续尴尬站在一旁。

　　然后接下来他就听到沈暮凛被说了。

　　“沈暮凛！”季舒凛正打算给这锅汤下山药，看到沈暮凛切的山药顿时两眼一黑，“你要炒丝啊！给我切成这样！”

　　连‘小木’都不喊了，可见沈暮凛切得有多让季舒凛生气。

　　“去去去，别捣乱了，看电视去。”

　　沈暮凛脱了手套，撇嘴侧身离开，看上去还有些不服气，经过江澍淮身边时还说：“走，看电视。”

　　又不是他在捣乱……江澍淮心里腹诽着，但还是抬脚跟在沈暮凛后面去了客厅。

　　“有什么想看的吗？”
　　沈暮凛将遥控器隔空丢给江澍淮，江澍淮抬手堪堪接住，摇头说没。

　　他不怎么看电视，顶多有时候无聊会找部科幻电影打发时间。

　　“那玩游戏？”
　　“？”
　　“好。”江澍淮兴趣盎然地靠近，将遥控器放好，接过沈暮凛递来的游戏手柄，盘腿落坐在同样坐地毯上的沈暮凛的右手边。

　　两个一米八身高的男生就这样窝在了地毯上。

　　沈暮凛调试着电视机上的游戏，屏幕上出现赛车的动漫画面，他偏头看向江澍淮的瞬间，意外看见了白皙手腕上有些发黄的白玉菩提手串。

　　他愣怔地盯着看了几秒，又看了看江澍淮的脸，许久没听见动静的江澍淮偏头看他，他移了下左手手臂，说：“怎么了？不开始吗？”

　　“没事。”沈暮凛看了看他的眼睛，回过神，看向电视机屏幕，按了开始键。

　　电视上是一款经典传统的双人赛车竞速游戏。

　　沈暮凛心不在焉地遥控着球形摇杆，与一旁认真比赛的江澍淮截然不同。

　　屏幕上属于江澍淮的赛车很快遥遥领先。

　　客厅只剩电视上传出的游戏特效音。

　　沈暮凛突然冷不丁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江澍淮。”

　　“啊、怎么了？”江澍淮注意力还在电视机上，抿唇、神态认真地按着游戏手柄上的按键，屏幕上属于自己的赛车开过各种曲折奇怪的路。

　　“你觉得一眼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吗？”沈暮凛瞥眼看他，手象征性地在游戏手柄上动了动。

　　什么问题啊？
　　是要跟他谈心吗？

　　“啊？”江澍淮眉心皱了皱，觉得沈暮凛这人说话真的很怪，他眼睛依然认真盯着屏幕，然后认真答道：“看情况吧…毕竟有些人你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跟他相处不来。”

　　“是吗？”沈暮凛继续看他，这回干脆连游戏手柄都不按了，只是虚虚拿在手上，问题跳脱得很快，“那你觉得我像是会涉黄的人吗？”

　　“什么？”这个问题弄得江澍淮更懵了，他从游戏中抽身，扭头看了沈暮凛一眼，摇摇头，“不像啊……”

　　是想听到这个回答吗？
　　江澍淮心想，虽然沈暮凛染着一头金发，手上还有个已经有些淡去的海娜手绘，但就从他那优越的外貌和外形来讲，这些东西的加持反而让沈暮凛的气质更显矜贵和疏离。
　　江澍淮有些以貌取人的先入为主，扭头继续玩游戏。

　　沈暮凛挑了下眉，干脆放下游戏手柄，手肘靠在沙发上，侧身看他，说：“你确定吗？”

　　玩个游戏都不好好玩。
　　江澍淮被沈暮凛弄得有些烦，扭头温怒道：“不然呢……”

　　他对上沈暮凛那双带有探究意味的眼睛，莫名心悸，缓缓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眼睛一转，放下游戏手柄迅速起身。

　　电视依旧传着游戏的声音。
　　“不、不玩了，我要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上……”
　　“喂！”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暮凛拽住手腕，一个没注意跌在了沙发椅上。

　　沙发是地方特有的古典红木沙发椅，幸亏椅垫够厚够软，不然江澍淮现在腰上指不定的青一块紫一块。

　　沈暮凛抬手撑在沙发，护着江澍淮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举起压在沙发上，感受着那硌人的手串。

　　起初沈暮凛还以为自己弄错了，不过这会江澍淮的反应已经将结果递到了他眼前。

　　他看着江澍淮那双躲避的眼睛，好气又好笑地道。
　　“我涉黄？！”

　　与此同时一并响起的还有季舒凛的吼声。

　　“小木小树，别玩了，可以吃饭了！”

　　江澍淮另一只没被压制住的手一把推开了没用力的沈暮凛，快速抽手起身，然后溜之大吉。
　　“你在说什么我不清楚，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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