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狂想曲

　　天空明朗，白焰般的日光直直射来，似是要将人眼睛刺瞎。
　　所幸风并未因燥热的天气而减少，时时吹来，带给人几丝清凉。而我，此刻正与秋筠骑行于厚重的白云之下，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前方的气流，使其分散从身边游走。
　　公园里的树和花被阳光映衬得鲜亮，仿佛要滴油下来，给人一种恍惚的虚无感。洋洋洒洒的柳絮弥漫在眼前，可周围并没有柳树，那它们是从哪来的呢？似乎是天上，又似乎是以空气为土壤不断地生长。我不明白，也不愿花时间去明白。
　　秋筠显然很对柳絮着迷，为得到一小片不惜追逐数十里，我赶忙去追，却见她双手离开车把，全身心投入到柳絮上，不禁心一紧，目光也不自觉集中在她的手上。
　　眼见着她轻轻一抓，霎时，那柳絮便在无声间散成了无数碎末，零零散散地缀在空气里，如轻薄的雪一般，却并无寒意。
　　画面一转——我也不知是个怎样的转法，期间的记忆似乎是被莫名删去了，我们坐在一处石板凳上，清亮而不聒噪的鸟声响彻整片树林。
　　“棠生，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秋筠轻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略微回头，却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我同时又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
　　“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的，当个老师就挺好。”
　　秋筠似乎有些无奈。“老师有什么好的？普普通通没什么太多成就的才去当呢。”
　　“怎么不好了？”我有些不满秋筠的回复。“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才学，绝大多数不都是老师教的吗？再聪明的人，没有老师的指导，也成不了大业的，反正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职业。虽然挺普通，但我们大多数人不都是普通的吗？为什么非要去显得‘不一般’呢？”
　　“我就是想，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同大多数人一样在平凡中度过，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什么是意义？如果把以一人之力影响社会为天下人所知称为意义的话，那大多数人的人生便都无意义了。我觉得，如果将来我的某句话会影响一个学生变得更好哪怕只是更好地了解自己，那就是意义。”
　　“可是……如果我偏偏就想出类拔萃呢？”
　　一片沉寂。
　　“我觉得，还是大胆接受自己的平凡为好，秋筠，虽然这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但这个事吧，它就是这样。”
　　“这些我都知道。”秋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人从出生起，她的一生就是注定好的，看似有很多种可能，其实只有一条命定之路可走，不管怎样尝试改变，都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冥冥中操控着你。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被人操控着，是你在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操控后依然无法摆脱操控。”
　　我默默看向地面。秋筠的话看似不现实，却也无力反驳。
　　“既然无法改变，那不妨欣然接受。”我说。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回复她了。
　　天光云影极速变幻，搅成了一个复杂的漩涡，绕得人头晕转向……
　　我猛然睁眼，回旋缠绕着的云和日光霎时一扫而光，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天花板。

　　“说实话，我已经开始想念之前的时空了。”一间空旷的大房间中，我对秋筠、初阳和初霁说。
　　早晨服用过供能胶囊后，北亭正要带着复华队的一些成员执行侦查任务，确保这个地方的安全性。秋筠想去涨涨见识，便拉着我一起找北亭，可北亭却说我们太小了，应该和初霁她们一起待着。
　　秋筠在回去路上小声嘟囔：“哪里小了？十六岁怎么能算小呢？”
　　我倒没怎么感慨，反而有一丝庆幸，正好我也不想去，去了估计也只是个碍事的。
　　于是我们只好去找初阳和初霁，毕竟她俩是我们在这里唯一还算熟悉的人，连宜悠都去执行任务了。一进门，我便开始感慨。
　　“太正常了，大家肯定都觉得自己的那个时空好。”初阳见怪不怪。
　　房间是圆形的。在其正中间，英伦风的圆形地毯上摆了个圆形的杉木桌子，从弧形的窗户外射进的上午的太阳光充满了室内，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了金色的光斑。而初阳和初霁就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似乎是学校布置的作业。
　　“真没想到，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居然也要写作业！”秋筠半笑半惊异道。
　　“我妈的主意，”初阳头也不抬，“她觉得用传统方式学习效率更高。”
　　听她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昨天的疑惑，终于问了出来：“所以你俩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初阳“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和秋筠都很意外。初阳似乎是很激动，好几次开口想说话却都咽下了。
　　“额……是这样，昨天那个‘化卵为胎’技术有一点忘讲了，”见初阳有些过于激动，初霁便回复我道。“就是如果两个人因缘分而相爱，便会去生命之楼里将她们的卵子放在一起，这样基因相互晕染，等两个孩子出生后便有概率遗传上对方母亲的特点，从此以姐妹相称，而我和初阳就是这么来的。”
　　我和秋筠相互对视一眼，震惊难以言表。
　　“所以，除了我的亲生母亲北副队之外，在理论上，何夕也就是何队长也算我的母亲。”
　　何夕？这个名字似乎昨天听到过。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几个月前做的那个统计显示，全体自由人组建家庭的与自己生活的只有2：3不到，独立的人挺多的，这个事还是得看缘分。”初霁又补充道。
　　“所以那位何队长到底是何方神圣？”秋筠问道。
　　“不会吧！怎么能连我妈都不认识呢！”初阳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她们才刚来这里不久，没听过是正常的。”初霁就平静多了。
　　“咳咳，那你们可得听好了，”初阳似乎在进行一场演讲，肢体动作无意间便加上了。“我妈，那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没开玩笑，我的这句话我跟你们说，一点儿私人情感不带！我妈呢便是我们复华队的队长，虽然不是第一任，但绝对是最有能力也是最得民心的一任，真的，到目前为止，一个说我妈坏话的都没有。至于那个北亭，呵呵，大家都是表面上尊敬她，实则……”初阳说到这里停顿了好长时间。“……就不说了，想来你们应该猜得到。”
　　“可是初霁刚才不是说了，只有相爱才……”
　　“相爱？搞笑呢？你们该不会真当北亭是好人吧？你就别替她找借口了，毕竟我说的都是大实话。”看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初霁，初阳赶紧道，说罢又开始手舞足蹈了。“我跟你们说，就，我妈那么爱她，将她一个上学时候的无名小卒提拔到了如今的地位，结果她呢？刚当上副队长，第二年，就给我妈甩了。”
　　啊？
　　看到我和秋筠惊讶到说不出话，初阳很是满意自己的表演，终于肯安安稳稳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了。
　　“这个人就是，心全在功利上，一点感情没有。有时候我真的，挺为自己生气的，遗传那么多北亭的特征，就连我妈都说我性格像她！”
　　“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其中有误会呢？再说我母亲上学时也是相当优秀的。”初霁尝试挽救。
　　“真相就差怼你面前了，还有什么误会？优秀管什么用？你就想想，从你出生开始，她除了要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她还干什么了？反倒是我妈总是给你当亲生女儿待。”
　　初霁不说话了，顿了片刻还是小声道：“毕竟是我妈。”
　　“好吧。”初阳无语，又转向我和秋筠道：“这‘化卵为胎’技术哪都完美，就一个小瑕疵，你们知道是啥不？”没等我们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就是大家这孩子都生得太省事了，这就导致她们对孩子的感情不是那么深，好与不好全看道德品质。好在我妈刚一上位就调整了一条政策，把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责任义务联系从女儿十五岁改到了终身，虽然无法彻底解决，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这个瑕疵。”
　　“不过母亲的事归母亲的事，我和姐姐关系还是很好的。”初霁微笑着说。
　　“没错哈哈哈……”初阳说着揽上了初霁的肩。
　　这时，她们的手环突然开始发出振动提示音。
　　“哦对了，我们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完呢？”初霁看向初阳。
　　“是哈！”初阳成功地凭借着她的大嗓门又给我吓一跳。“讲我妈的事讲太激动给这事忘了。”
　　“那你们快写吧！”秋筠道。“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和棠生，我们学习都蛮不错的。”说着秋筠看了看我。
　　“这……恐怕不太行。”初霁小心翼翼地看我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好像不是一个时代的……”
　　“也是，”秋筠想了想道，“那你们现在学什么？我们那个时代是学语数外物理化学这些。”
　　“我就说吧，肯定不一样。”初阳道。“我们一共六科：语言、计算、救助、鉴往事、意识与意义，我们习惯称为双意，还有人工智能。”
　　“对，前十几年还有一个文艺，全称是文学与艺术，后来好多人觉得这科没有学的必要，就投票将它废除了，我们的母亲是最后学这科的一届。”初霁补充道。
　　“没错！”初阳似乎又来劲了。“本来早该废除，但我妈偏偏最喜欢这科，能力也没的说，学校的领导们都偏爱我妈，就往后延了几年。”
　　“我当真是对这位何队长越来越感兴趣了。”我情不自禁道。
　　“这就对了，我妈最厉害了！”初阳说着又要站起来，初霁赶紧拉她坐下。“还是抓紧写作业吧，要写不完了。AI老师可不会因为你妈是何队长就不说你。”
　　“好好好我这就动笔！”
　　想到我和秋筠由于好奇耽误了她俩的时间，内心有些愧疚，秋筠似乎也觉察到了，于是我们便十分默契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研究智能手环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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