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雨

　　不知不觉，张阳过完了在新学校的第一周。在他看来，这所学校和之前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首先，他感觉这所学校里，学生的总体水平，没有之前的好。但也难怪，他之前的学校，是他的城市里前五所高中之一。在全省也常年可以排到前十五的行列。而现在这所高中，是坐落在这座城市，新城区东边的一所民办高中。历史并不悠久，底蕴便也谈不上深厚。所以哪怕较为高昂的学费，带来的是这个学校不逊色于重点高中的师资，环境，和教学质量；但生源本身并不优质，需要一届届的努力，来培养更好的口碑。目前这所学校，本科率一直以来，都只能维持在百分之四十出头。一本率更是只有不到百分之十。换言之，这里的毕业生，只有较小部分可以进入更好的学府。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里的课业也就没那么紧张。大小测验少了很多，晚修时长短了很多，就连习题册的难度都降低了不少。张阳总能早早地就把作业做完，闲暇时就和附近的人聊聊天，偶尔教他们几道题。只是大家大都不会有很多探讨学习的兴趣，很多时候都是聊八卦，玩游戏。甚至有部分同学，自习课偷偷溜出去打篮球。还问张阳要不要一起去。张阳当然都是婉拒了——他并非不会打球，而是这种做法他实在是不能苟同。但是体育课上，包括自由活动的时间，他都会很好地融入进去。在这一周里，他也可以感受得到，大家对他的友好和包容。
　　可是，唯独一个人，对他的态度始终冷若冰霜。这个人就是他的同桌。自从他第一天晚上询问了对方的名字之后，对方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哪怕他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需要沟通，对方也只是略微地摇头或者点头，绝不开口半字。末了，他也只能是接受这样的状况了。因为他从舍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传闻，致使他不敢贸然地打扰对方，担心又会引起对方的不满情绪。张阳之前有过和女生做同桌的经历；包括这个班级里，也被老师安排了几对男女同桌。所以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事情。但是他同桌的这番情态，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包括那个班主任，怎么想到让这样的人和自己做同桌？且不说那个女生是否难以接受；他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于是乎，张阳和他的同桌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就有些怪异了。明明下课时，俩人都还在和其他人聊着天；可一到上课，回到位置后便开始默不作声。就算说话，也只和各自那边的人说话，绝不把头转过去对方那里半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结了什么前世情仇，在这一世里分外眼红呢。同学们对于这一现象倒是喜闻乐见。他们还没有见过这般奇特的同桌关系，空闲之余便饶有兴致地调侃俩人几句。张阳的对床涂凯泉就是其中之一。他碰巧就坐在张阳的左边，隔着一条过道。那玩世不恭的性格使他很快就和张阳熟络了。
　　“张阳，怎么样？和哑巴做同桌有什么感想啊？”
　　张阳连忙用余光瞟一眼旁边，发现此时他的同桌正和几人站在远处。于是心里略微松口气。“你这......也不能这样说吧，她还是会和别人聊天的呀。”
　　“她和别人聊又不是和你聊。你为她开脱啥？你见她理过你吗？你这同桌当得可真憋屈。这都几天了，看清楚她长啥样了吗？”
　　“开什么玩笑......她又没把脸遮着。”
　　“真看清楚了？”
　　“那不然呢？”
　　“好看吗？”一旁有人突然插话。
　　“还挺......什么？！”
　　张阳竟差点没反应过来，一脸诧异地看着那个插话的人......那人见状捂着嘴，和她的朋友笑得人仰马翻。
　　涂凯泉一听也乐了：“张阳，你小子......”
　　没办法，张阳只能暗自无语——不知是该因同学们那，令他啼笑皆非的边界感而郁闷，还是该因自己的单纯和毫无防备而懊恼......

　　铃声，就像水手手上的罗盘，引导着校园生活的航向。各式各样的铃声，上课铃，下课铃，起床号，课间操音乐......无不在体现着，属于校园生活的繁忙和有序。那时敏感的我们，随时可能产生一段莫名且窒息的情绪。可等不及我们好好去体会，便随着下一个铃声的响起，只能暂时将其抛然脑后。而那段不明所以的情绪，却终未能盼到我们重新去忆起它——只得被封存在，这段铃声和那段铃声中，狭小的时光区间里。
　　所幸，黄昏时分的自由时间，可以让我们姑且慢下来，看着忙碌了一天的红日，将最后的余晖抹向大地。渐渐地，部分的情绪执拗地逃离了那个区间，站在记忆中起风的秋日里，向我们挥手。可能是当时，某个耐人寻味的笑话；或者，同桌突然幽怨的眼神；亦或者，是双眼偶遇那人目光时，对方嫣然的一笑。
　　可谁知道呢？——本该以年少为由，肆意妄为的我们？
　　这天的黄昏如以往那般温暖人心。还是同样的女孩，正穿行于若大的校园。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去往那个无人知晓的天台，而是来到了高一教学楼下。她走到底层的最后一个房间前，在门口的值日表上确认好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
　　这个女孩叫王雨倩，是高二级的广播站播音员。
　　高二级的播音员有两个，她是其中一个，高一级则有三个。周一到周四，五个人按照排班的次序来安排值班。这个次序是由他们上一届的师兄师姐制定的。五个人两两之间都会有合作。王雨倩这周值的是周三的班，她今天的搭档正好是同为高二级的赵维皙。
　　王雨倩来的比较早，此时距离开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于是她便打开电脑，从桌旁的抽屉中拿出一副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登录微博冲浪。那副耳机，是她很早便一直放在那里的。
　　要不是说她喜欢带着耳机听歌，也不至于老是因此被吓——
　　“嚯！......来那么早，就是为了玩电脑啊？”来者拍了王雨倩的肩膀说。
　　王雨倩难免抖一激灵。刚打算好好地谴责一下对方，回头一看，却顿时难掩惊讶的神情：
　　“陈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刚回学校，路过这里便想来看看。”陈师姐是上一届的播音员，上了高三就不参与广播工作了。她说完，便白了王雨倩一眼：“你这家伙倒好，挺会规划时间啊。看来深得你朱哥的精髓啊！”
　　“没有啦......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呗......”王雨倩被现场抓包，有点不好意思。
　　师姐没有计较，问道：“还有个人呢？我看今天是赵维皙和你搭吧？她怎么还没来？马上都要开始了。”
　　“应该也快了......可能是先回去洗澡了吧......”
　　“那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你先播了。反正五点准时开始，不许延迟。”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还有啊，等一下记得把你那些网页都关了。你朱哥的那种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师姐说完，就关上门离开了。
　　王雨倩回忆起了那次，可以算得上是场播音事故，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
　　已经四点五十八分了。赵维皙还是没到，王雨倩只好先按照师姐的指示，开始做准备工作。五点一到，王雨倩拿起话筒，准时开始今天的节目。
　　“我们每个人都从幼年一步步走向成熟，就像沿着一条河流逆流而上......”
　　王雨倩有条不紊地念着稿子，时不时瞥一眼窗外。赵维皙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到来。一稿念罢，王雨倩关闭话筒，调整电脑音量，开始播放音乐。终于，就在曲子快结束时，窗前掠过一个匆忙的身影——赵维皙终于到了。
　　“抱歉......我来晚了......哎哟，你敢信，我居然忘记今天还是我了......是听到你在播才想起来的......还好赶上了......”
　　“没事，你赶快调整一下吧。这首歌马上结束了，下面这段你来播。”王雨倩说道。
　　赵维皙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随后另一个声音，有惊无险地出现在了这天的广播当中。
　　回班的路上，王雨倩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呀？怎么会忘记过来呢？”
　　“唉，我这周要值两次班。吴绮悦说她有事请假，跟我调班了，我以为这周值过了，就把原本的给忘了......”赵维皙说道，眼里满是懊悔。
　　“你也太不小心了吧......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以后谁还敢跟你搭呀？......话说回来，你猜猜看，今天谁来广播站了？”
　　“谁来了？......不会是方老师吧？”
　　“那倒不至于，是陈姐来了。”
　　“陈姐啊......她没说我什么吧？”
　　“她估计是在等今天有没有出现你的声音。要是没有，你就遭大殃啦！”
　　如果说赵维皙的迟到，对于王雨倩来说只是平淡日常中的一个小插曲；那么晚上的事情，则让这平淡的一天，逐渐向着不平淡去靠近。
　　“啊？......这都能忘？你当时肯定慌得很吧？”范佳宜笑着说道。
　　“哎呀，快别说了。”王雨倩只是摇头。
　　“王雨倩！快过来！老王找你！”这时，突然有人向这边喊着。
　　先是范佳宜听到后，又是一笑，说道：“快去吧！老父亲要找女儿谈话了！”
　　王雨倩白了范佳宜一眼，随后便向着那边去了。由于班主任也姓王，所以大家都很喜欢调侃她和王良业的关系。
　　“老王找我？什么事啊？”王雨倩一边走，一边问道。
　　“这个不知道。......不过，他刚刚倒是和你同桌在聊着。”
　　我同桌......张阳？王雨倩眉头微锁。这和找我会有关系吗？正想着，便看见不远处张阳迎面走来。对方走到身前时，王雨倩下意识地将目光瞥向一边。同时，一丝预感在心头顿发。
　　“报......告？”王雨倩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身子探进办公室。
　　“进来。”角落里，王良业轻声说道。王雨倩咽了口唾沫，像企鹅一样慢慢挪到王良业桌前。
　　“怎么样？感觉这段时间状态如何啊？”王良业一面修改课件，一面问道。
　　“呃......”王雨倩还没回答，心里却已经紧张得不行了。状态如何......这个我要怎么回答？要说状态好吗？但也没好到哪去啊......那就说状态不好？......感觉这样更麻烦了呢......
　　“换了个新同桌，感觉还适应吗？”王良业见对方支支吾吾，索性不再兜圈子，直接聊起找对方的正事。
　　王雨倩心头一惊——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但她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因为这件事情，她一直都在想找个时间和班主任聊。
　　“唔......新同桌......是挺好的，挺热情。可是......”
　　“可是什么？”王良业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过头问道。
　　王雨倩停顿了一下，随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好像......不是太想和他做同桌......”
　　“为什么？”这个回答似乎在王良业预料之内，但他仍然对其表示质疑。“他哪里影响到你了吗？”
　　“没有......”王雨倩抠弄着手指，低垂着脑袋。她开始埋怨张阳为什么不能是一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这样她就有恰当的理由换座位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和他做同桌？”
　　王雨倩想到什么，说道：“嗯......我和之前的同桌相处挺好的，也有段时间了。习惯了之后......突然换同桌，会有点不适应......”
　　“嗯......”王良业保存了课件，随后取下U盘，关闭电脑。
　　“你不适应可以理解。但你不觉得，人家张阳一个新同学，他来这里需要适应的东西更多吗？和他相比，仅仅是换个同桌是不是有点相形见绌了？”
　　王雨倩沉默了。在她看来，让她郁闷的倒不是自己此时已落于下风。而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一周前铁了心要换座位，而如今那股坚定的气势却像是临阵脱逃了一般。她只是记得，自己很想换座位，仅此而已。
　　“你呀，也差不多该学着长大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着你转的。知道吗？有些东西，你迟早得学会面对。其实和男生的相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们也只是一群孩子而已。适当地，交几个异性朋友，对你自身肯定是有好处的。明白吗？”
　　王良业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还有啊，我安排张阳和你做同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的。不管怎么说，张阳都一定会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咱也别不情不愿的了，好不？你数学作业突然变好这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原因吗？”
　　渐渐地，王雨倩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有些话题对她而言，无疑是敏感的。她也一定会认为，这片红晕，是来源于王良业如此直白地探讨这样的话题，给她带来的冒犯后的羞涩。
　　“行了，我就当你没意见了。赶紧回去写作业吧。这个点了，张阳作业估计都写完有一会儿了。回去让他好好教教你，好吧？......没什么别的事了吧？”王良业说罢，便起身收拾东西，他也该下班了。
　　王雨倩眼神呆滞，呼出去的气迟迟没能吸回来。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此刻不能再做点什么，她可能就彻底失去换同桌的机会了。可是，她的大脑此刻却仿佛被有心之人按了暂停键，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转动半步。眼看着王良业已经拿好手提包和茶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终于用尽余力，叫住了王良业：
　　“等一下！......老师......”
　　王良业停下脚步，“怎么了？”
　　“如果李敏回来了，我可以重新和她做同桌吗？”
　　“你说李敏啊......”王良业顿时显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看着王雨倩脸上略带着的期待，内心却涌现着一丝无奈。
　　“李敏她......因为一些原因，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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