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清欢

　　1.
　　三人走了一段时间的路，才到了目的地。

　　猎户的家安在半山上，宋迢月借着月色观察了一下四周，山路上草木葱茏，木房低矮，被高大的树林掩映着，看起来非常隐蔽。

　　她再次确定，如果没有人带路，外人很难找到这里来。

　　并且因为山里野兽出没，他家门口甚至做了好几个陷阱。

　　“到了，姑娘请进。”

　　猎户打开木门，举着火把进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屋子很小，但很干净，一看就是用心打理过的家。门口处堆着一些农用具和打猎的工具，桌子上摆放着茶水，后面是两张干净的床。

　　“姑娘，这是我娘子和孩子们上来住的地方，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先住一晚，明天带你们下山去。”

　　年轻的猎户早观察出这两人衣着不是一般人，于是这样说道。

　　“不介意，多谢这位大哥。”宋迢月谢道。

　　猎户便拖着陆子恪走了，临走前交代道:“柜子里有我娘子的衣裳，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换洗。”

　　“多谢。”

　　宋迢月打开衣柜，里面放着几件女子的粗布麻衣，还有一些小女孩小男孩的衣裳。

　　怪不得猎户修了两个屋子，这一间屋子里还有两张床，想来是孩子多了，加上男女有别，故作此安排。

　　宋迢月梳洗过后便躺在床上，她不习惯睡别人的床，思索片刻后便起身去柜子里找换洗的被套，换过后才勉强又躺了下去。

　　这时猎户又敲了敲门。“姑娘。”

　　“什么事?”

　　“我刚想起来，我那边房间只有一张床。”

　　“……”

　　“你们两个不能挤一挤吗？”

　　“他受伤了，我怕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姑娘你们是兄妹，睡一间屋子也无妨的。”猎户老实道。

　　“……”半响，她才说:“进来吧。”

　　陆子恪被猎户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估计那张床是小男孩的床，猎户做的没有那么大，陆子恪整个人躺上去占满了那张床，脚还掉在外面。

　　“只能，先这样将就了。”猎户有些不好意思道。

　　“多谢。”陆子恪真心实意地对他道谢。

　　他身上换了猎户的衣服，看起来朴实无华许多，有点像个文弱的书生。

　　好心的猎户给他敷上了一些外伤药，虽然可能作用不大，但聊上于无。

　　他想让猎户帮他把箭头拔出来，但猎户说他不会，因为箭头挂在肉里，若没有巧劲，光凭蛮力扯出来，只怕会加重伤势。于是他只得作罢。

　　“行了，睡吧。”罪魁祸首此刻发了话，陆子恪只得对猎户点点头，猎户出去后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开了一扇窗户，月亮从窗前照进来，夜太深了，窗前有白色飞絮飘舞，宋迢月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雪。

　　下雪了。

　　山间气候阴晴不定，没想到在此刻下了雪。

　　宋迢月不由得看向陆子恪，一下雪，这山路便更难行，她的暗卫找不到她，庄王的人也找不到陆子恪。

　　在这里，她是安全的，但陆子恪却未必了。

　　果然，陆子恪看着那雪，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伤口，本来苍白的脸上更添了一层阴霾。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睡去。

　　雪越下越大，温度逐渐降低。宋迢月醒来便觉得冷，于是只好起身打开柜子。万幸里面还有棉被，她取了一床被子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屋子里传来小声的呢喃，是陆子恪的声音，他在梦呓。

　　宋迢月走近他床边，点燃了烛火。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眉头紧皱，嘴唇不停地颤抖，不停地说着胡话。

　　“冷……好冷……”

　　“你说什么?”宋迢月把耳朵凑近。

　　“妈……”

　　“妈……我好冷……”

　　宋迢月望着他蹙起眉头，脸上阴晴不定。

　　2.
　　第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宋迢月推开门望去，地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走到陆子恪床边，他似乎已经退烧了，也没有再说胡话，整个人沉沉地睡着。

　　她坐在桌子旁边，桌子离他的床比较近，她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宋迢月看了一会儿，拔下仅剩的金簪，在手里随意摆弄着，眼神却深深地盯着她。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动手时，不经意往外一瞥，门口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睁着两颗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她挤出一个笑容，手上的簪子收了回去。

　　“姐姐，那是什么呀?”她似乎不怕生人，嫩声开口向她询问。

　　“这是簪子。”宋迢月向她招招手，她乖巧地走了过来。

　　宋迢月将簪子递给她:“你喜欢吗？那我送给你了。”

　　“谢谢姐姐。”小姑娘开心地咧嘴冲她笑，随后似乎怕她反悔，拿着簪子飞快地跑出去了。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宋迢月注意到陆子恪的呼吸变了。

　　“醒了?”她拨弄着桌子上的茶杯。

　　“你刚刚为什么，不杀我?”他哑着声音问道。

　　“你现在是急着去投胎吗？”宋迢月看向他，似笑非笑道。

　　“因为那个小孩子?”他猜测到了答案。“没想到你……”

　　“你实在着急的话，我现在也可以成全你。”宋迢月的语调一下降下来，语气冰冷道。

　　“咳咳……”陆子恪被门边的风一吹，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宋迢月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谁?”

　　“我?”陆子恪有些疑惑:“我是陆子恪。”

　　“你是什么身份?”宋迢月追问道，身体逐渐前倾:“我派人查过你的身世，你父早亡，家中只有寡母，看起来身家清白，可是，我怎么不相信呢？”

　　“你想知道什么?”陆子恪抬眸看向她，轻轻一笑。“我为什么告诉你?”

　　“好给你写墓志铭。”宋迢月淡淡道，慢慢准备收回了身体。

　　“我可以告诉你。”陆子恪抬起头看向她，想要透过那双黑色冷淡的眼睛看穿她的内心。

　　“条件是——”

　　“你帮我，拔掉我伤口的箭簇。”

　　宋迢月突然出声笑了，她低头打量了一下他:“你还真是天真，不会以为自己还能活吧?”

　　“公主只说答不答应。”陆子恪并不因她的话动摇，反而逐渐占据了上风。

　　“可以。”宋迢月笑道。

　　猎户娘子带着孩子们上来了，因为下雪，她害怕猎户身上的衣物不足以防寒，于是又带了许多过冬的衣物上来。

　　孩子们一个六岁是女孩，一个八岁是男孩，都自告奋勇要和母亲一起来找父亲。

　　猎户娘子看着雪不算太大，于是就同意了，娘三一起上来。

　　宋迢月出去找酒和剪刀的时候，猎户娘子正在一边清洗衣物，看见她出来非常热心地招呼:“哎呦，姑娘，你醒了，锅里热着早饭，我去端出来给你们兄妹。”

　　“多谢，不过我自己来吧。”

　　猎户娘子和猎户看起来差不多年岁，五官清秀，笑起来格外灿烂。

　　吃过早饭后，陆子恪问道:“你什么时候替我取箭簇。”

　　“看你什么时候说。”宋迢月不在意道。

　　“你先取。”陆子恪毫不退让。

　　宋迢月嗤笑了一下，同意道:“行吧，反正不管取不取，你这小命都在我手里。”

　　陆子恪脸色沉静:“多谢。”

　　宋迢月关上门，取了剪刀，在火上烧过之后，剪开了他之前包扎的布料。

　　褐色的血迹早已把布料染红，宋迢月嫌弃地丢开。
　　“我不是大夫，但还算清楚箭簇的结构。”宋迢月难得说句人话:“我会尽快，不让你痛死的。”

　　这样一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我得把你捆起来，免得你乱动。”

　　陆子恪沉默，代表同意了。

　　把人五花大绑之后，宋迢月终于顺心了许多。她先把酒倒在他的伤口处，陆子恪没忍住惨叫出声。

　　她听见屋外小女孩天真地问母亲:“娘，有人在杀猪吗？”

　　宋迢月没忍住嘴角上扬了一下。

　　她动手的时候，陆子恪脸上青筋暴起，十指紧握成拳，捆野猪的麻绳都快捆不住他。

　　幸好宋迢月吸取教训，找了一块抹布塞在他嘴里，不然他非得咬舌不可。

　　能不痛吗？这可相当于无麻药手术吧。

　　这样想着，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宋迢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染着鲜血的箭头被取了出来，陆子恪看了一眼，浑身脱力地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水。

　　宋迢月毫无人性地，又淋了一遍酒。

　　陆子恪昏死过去了。

　　宋迢月冷漠地打开门，去找猎户来帮她包扎，回过神来，人已经软软地靠在墙上了，她的额头上，背上，手心里，全是冷汗。

　　还真没干过这么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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