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婿

　　听到“偏心”这个词，林默心里“咯噔”一下。奶奶偏疼他大家都知道，难不成大娘会因为这个，就不顾一家人的颜面，大闹灵堂吗？
　　刚才大娘指着林默的爸妈问罪，两人都没有发作。现在说起孝敬老人的事儿，林妈便坐不住了：“嫂子，你这话得说清楚。我们家没给老太太尽孝吗？这么多年了，咱娘去你家住过几天，你给她做过几顿饭？”
　　“你快拉倒吧你。”大娘手一挥，打断了林妈，“老太太腿脚利索，能吃能睡，用你们伺候什么了。上次老太太生病，还不是林杰开车接送的。”
　　“说起接送，上次林杰把他奶奶从大姑家接回来，放在门口就走了。老太太没带钥匙，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就不能先去你家等着吗？”
　　“呦，许你天天往娘家跑，就不许我回一趟娘家啦？林杰不用上班挣钱啊，什么道理？还有，大家伙儿逢年过节给老太太买的东西，最后是不是都进你家了，这你怎么不说了。”
　　“你……你讲不讲道理！”林妈说不过，气得坐在地上直抹眼泪。
　　林默见老妈受了气，忙过去搀扶，他想说话却被老爸打断：“嫂子，你这话说得没错。那些东西杂七杂八的没个数，你说要补多少，我们都认。”
　　大娘越发趾高气扬：“哼，谁稀罕那点儿东西。我说的是老太太留下来的东西！”
　　林爸听了，满脸疑惑：“咱娘留下什么东西了？”
　　林默的大姑说话了，她嗓音比昨天更加沙哑，勉强能听清：“嫂子，那天大家都在场，按照咱娘交代的，她手里有不到8万块钱，都分配出去了：儿子、女儿每人一万，孙子每人一万，孙女每人五千，外甥、外甥女也是每人五千，剩下的添进丧葬费里。你说的……难不成是这老宅子？”
　　“我说的不是这些。”大娘粗暴地回应了大姑。
　　“到底是什么啊？”林爸焦急地追问。
　　大娘抬手指着林妈：“你不知道？问她啊！你们两口子把东西藏起来了，反而来问我？志强媳妇，别再跟我装糊涂。今天这事儿不说清楚，咱就闹起来。唉，到时候看谁没脸。”
　　林爸依旧疑惑不解，林默的大爷终于开口说话了：“是……是老太太那对老镯子。”
　　闻听这话，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老镯子，金的吧？得值不少钱呢！”
　　“肯定的，要不然志勇大娘挣个什么劲儿。”
　　“我看就是让志强婶子给藏起来了。”
　　“这叫什么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林默听着风言风语，如芒在背。但长辈之间的事情，是非尚且不明，他不能说什么。
　　仁大爷说：“志强媳妇，他大娘说得没错吧？咱们这儿的规矩，老人的遗产儿女都有份儿，你可不能私自昧下。”
　　众人纷纷表示认同。
　　林爸也逼问道：“咱娘最后走的时候就你在身边，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林默深知老妈不是那种贪恋财物的人，姥姥当年去世时留下的东西，她一件都没要。林默劝解说：“妈，奶奶当时咋交代的，你跟大伙说清楚就得了。不怕，有儿子给你撑腰呢。”
　　林妈再也受不了了，扯开孝衣从兜里掏出一个褪色的小布袋，甩给林默，放声大哭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没脸说这事儿。”
　　这次林默又蒙了，他捡起地上的小袋子，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一对金光灿灿的手镯。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样式古朴厚重，一看就是老物件。他从没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顿时惊住了，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众人纷纷探头来看，发出阵阵惊呼。尤其是和林默同辈的年轻人，更是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哎哟……真是好东西！”
　　“看着挺值钱呢！”
　　“说不定还是古董呢！”
　　“那可就没价儿啦！”
　　大姑哀叹一声，随即流下泪来：“这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我小时候见过。志强年纪小，应该不记得了。后来老太太把它藏了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这么多年了……”她说着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林爸看着老娘的遗物，回忆起许多往事，转身扶着棺材，也抹起了眼泪。林默的大爷依旧垂着头，泪珠吧嗒吧嗒地掉在孝服上。
　　大娘紧盯着林默手里的东西，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条缝，她见了真东西，态度更嚣张了：“大家伙儿都看到了，我说得没错吧。要不是昨天林杰他爹说起，我都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在座的父老乡亲，大家伙给评评理吧。”
　　有人在灵堂门口喊道：“志勇大娘，这手镯只有两个，你们三家怎么分啊？”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应和。
　　大姑止住抽泣：“我不要，你哥俩分吧。”
　　旁边有人打趣道：“别啊，大姑！这是老太太的嫁妆，应该传给你当嫁妆才对吧。”
　　“放你妈的狗屁，滚一边去！”大姑哑着嗓子暴喝道，“还嫌不够乱嘛！”
　　大娘冷哼一声：“他大姑，你要不要，我们管不着。可让志强媳妇独占，我不同意！”
　　“你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我不掺和。”大姑气得再也不想说话了。
　　大姑的儿子和闺女听老妈这么说，观望的兴致骤减，歪在一旁看起好戏来。林芙、林蓉和林杰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默手里的东西。
　　林爸抹了把眼泪，拿过布袋递给大娘：“父母不在，长兄如父。应该给大哥，我们不要。”
　　大娘面露得意，慢悠悠地伸手接过。
　　林妈突然拽住儿子捶打起来，哭喊道：“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让你给媳妇当彩礼。人家都说你有毛病，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我都没脸见人了！你对得起你奶奶吗！”
　　听了老妈这话，林默脑袋“嗡”的一声。奶奶临终前竟还这么惦记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他不禁潸然泪下。
　　大娘立马拉下脸来：“行了吧志强媳妇，你说给谁就给谁啊！”
　　围观众人又议论起来：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
　　“儿子这么大了还不结婚，不会真有毛病吧。”
　　“就是，不够丢人的，还好意思在这儿说。”
　　林妈受不了了，跟大娘争论起来：“嫂子你说，要不是咱娘给的，我上哪知道有这东西去？”
　　“志强告诉你的呗，这还用问。”
　　“林默他爹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他不知道正好让你昧下了。要不就是你收拾老太太东西的时候找到的，这还用说。”
　　“你……”林妈被气得哑口无言。
　　龙哥劝道：“志强婶子，你先消消气。现在各执一词，这事儿无凭无据的确不好办。既然他大姑说不要了，你们两家就商量着来。”
　　林妈突然想起什么：“凭据，我有凭据。”她掏出手机，对林默说，“怕你见不到你奶奶最后一面，我录了段儿视频。”
　　林默接过手机，打开视频文件。视频里奶奶面色蜡黄，侧躺在炕上，声音颤抖，细若游丝。林默把声音调到最大，人们纷纷围了上来。
　　“小默啊，奶奶等不到你回来啦。你要健健康康的，男孩子总得先找个媳妇，才能安稳过日子。奶奶给你留了个好东西。”说着老人家强挤出一丝笑意，举起那个小布袋晃了晃，“这是奶奶当年的嫁妆，一对金手镯，留给你将来的媳妇当彩礼。别人都没有，不用告诉他们。唉……行了，志强媳妇，就这样吧……”
　　林默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
　　看完视频，围观的人又纷纷议论：
　　“人家有视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算是老太太的遗嘱了吧。”
　　“没看出来，志强婶子这么有心机呢。”
　　东西已经拿到，大娘怎肯轻易放手：“志强媳妇，别拿个什么破视频来吓唬我。谁知道是不是你哄骗老太太录的。”
　　林妈有理说不清，哭的声音更大了。林爸扶着棺材只是唉声叹气，大姑靠着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大爷已经瘫坐在地上，低头不语。
　　仁大爷说：“志勇媳妇说得也有理，这事儿本来就说不清。我看就按老规矩办，你们两兄弟平分吧。”
　　龙哥忙上前阻拦：“志强叔刚才都说不要了，三叔你怎么又给人家分了啊。”
　　林杰也着急地说：“就是，二叔都说不要了，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众人纷纷应和：
　　“是啊，自己都说不要了。”
　　“可不是嘛，这就相当于放弃继承权了啊。”
　　听着七嘴八舌地聒噪声，林默再也忍受不了了，一股无名怒火盖住了悲伤。他本以为这是长辈之间的纠纷，想着事后再安慰母亲，给她买几件金饰作为补偿。谁承想这镯子竟是奶奶专门留给他的。
　　林默环顾一周，不少人开始对林默老妈指指点点。他压抑住心头的怒气，略一思考，决定先发制人。他迅速上前一步，一把抢过大娘手里的小布袋，
　　“唉，你干嘛！”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林默没理会她，高高举起小布袋：“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刚才视频里你们可都听见看见了。”
　　林杰依旧不服气：“谁知道这视频是不是你们娘俩做的局呢？”
　　“你闭嘴！”林默瞪了林杰一眼，“你们听好了，这视频就是证据，谁不认就去法院告我，让法院评评理。今天你们这些亲眼看了视频的，都是证人。我提醒你们，真要是闹上法庭，可别胡说八道，要法律责任的！”
　　此话一出，风向陡然变了：
　　“没错，这视频就是证据！”
　　“就是，打官司人家也有理。”
　　“可不是嘛，法庭上谁敢说瞎话。”
　　“我家里还有活儿，我先走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走了。”
　　人们开始纷纷散开。
　　大娘不甘心，继续狡辩：“老太太说是给你媳妇当彩礼的，你媳妇在哪呢？”
　　林杰也帮腔说：“就是，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媳妇都不找。将来打光棍绝了后，还不得靠我们这边的人给你养老送终。”
　　林爸越听越烦，心里责怪儿子不婚不娶，咬着牙想给林默一巴掌。他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最后狠狠跺了一下脚。林妈赌气捶了儿子几下。
　　林默瞪着对面这对恶毒的母子：“林杰，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儿。我才三十出头你就咒我断子绝孙，你怎么这么缺德。还有你大娘，作为长媳，你管过我奶奶一天吗！……”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林爸立刻喝住林默。
　　仁大爷也责备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再有理也不能跟长辈这么说话啊。”
　　龙哥也附和说：“就是，你怎么编排起长辈来了。”
　　林默轻蔑一笑：“好，既然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这主持公道，那今天咱们就把这事儿定死了。一句话，这镯子是我奶奶留给我的东西，谁也别想跟我抢！”
　　他环顾一周，继续说道：“谁要是不服，咱们就去打官司，我随时奉陪。我多说一句，不管市法院、市政府，还是什么医院、公安局，我都能找到人。想找我的麻烦，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龙哥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嗨，哪至于闹到法院啊。老太太在视频里都说了，这镯子是留给你……的，别人肯定要不走。”说完忙朝仁大爷使眼色。
　　后者终于回过神来：“啊……对，没什么好挣的，就按老太太的遗嘱办。那啥……赶紧给老太太出殡要紧。”
　　林杰垂头丧气地回到原来位置上。大娘依旧不服，要上前争辩。这时一直沉默的大爷一把拽住她，央求道：“行了，别再闹了，求求你了！”
　　大娘把最后的怨气发泄到大爷身上：“我怎么就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说完扯下孝衣孝裤，大步走出灵堂。
　　林蓉匆忙起身，拽着林芙也跟了出去。
　　林妈已经不哭了，见儿子摆平了这事儿，心里很是安慰。林爸垂头丧气，依旧独自抹着眼泪。
　　随着一声洪亮的“起灵”，众人哭的哭嚎的嚎，喝着锣鼓喇叭声，混成一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