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南野史·春秋过客

　　7
　　送亲队伍行至邕州时，温野眉发皓白，白袍白马，远望之下不似凡俗，沈碧城踩着面甲人合掌赞叹，“倒比我这个明教圣女更像明教中人。”
　　“他给您提鞋都不配！”
　　“提鞋还是配的，”沈碧城嘻嘻笑起来，“哎呀，真浪费，叫我都不舍得杀了。”
　　“我们不是要杀公主么？”
　　“蠢货，”沈碧城拍拍他的脑袋，生出一点怜惜来，“不杀温野，怎么声东击西杀包丹河，他们可是有三千兵众。”
　　“那些侍女、老头算什么兵众？”
　　沈碧城眯了眯眼，“在你手上是废物，在温野手上可不是，当年他跟龙述并称诸南双璧，现今龙述已经是武林盟主统帅江湖了，他弃武从文官拜参知政事……呵呵，头一回打交道就是生死之战。”
　　“蠢货，紧紧你的皮，别叫本殿下没了一把好椅子。”
　　沈碧城飞身上马，握紧缰绳，率领明教教众且行且退，隐入丛林中。说来也怪，明教待久了，还是觉得白色好看，温野的白马一般，她摸了摸座下的黑马，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己的白象，师出无名，真可惜啊，不然象阵冲杀，区区三千人又顶得几个回合呢。

　　刺杀行动发生在夜晚，是了，刺杀自然要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
　　温野此人惯爱装模作样，自开封至邕州，一路与兵同宿，而且不固定营帐，沈碧城跟了温野两个月，终于在这个合适的晚上抓住了绝妙的一次机会。
　　“圣女殿下，”掀开营帐的沈碧城望见黑暗中一双明睿的眼睛，“本官久候了。”
　　沈碧城不退反进，用长枪扫开扑上来的披甲壮士，紧接着一往无前刺了上去。
　　——温野没有躲。
　　“好个温参政。”
　　温野一钳枪身，眉目不动，银枪竟然被他就这么捏断了，他翻手把枪往回拉，修长的指掌轻松锁住沈碧城的喉咙。
　　——沈碧城逃不掉。
　　“圣女过奖了。”
　　“没想到卖妹求荣的温参政也是个主战派。”
　　温野辞气从容，和声细语：“本官也没想到，世子舍得派你过来送死。”
　　“送死？”沈碧城诡谲一笑，“温参政，安南风物可不止香料、茶叶。”
　　温野也跟着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一掌把沈碧城拍晕，又自点了几处穴道，勉力至此，已是极限，面如金纸，合目向后倒了下去。
　　哪有道理可讲，分明不大的营帐，谁也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封帛从角落摇着扇走出来，步法玄妙，简直是缩地成寸，伸手把温野接住，一面渡着真气，一面笑道：“传信安南世子，圣女在宋营中做客，三日之内，派鬼医黎深过来接她，否则，就迎圣女殿下尸体回去。”

　　8
　　温参政受刺垂死邕州的消息传回开封，满朝震动，皇帝下令彻查，同样接到消息时，易敛、萧煜正在对弈，闻言，萧煜手中棋子掉在棋盘边，骨碌滚动几下，停到石坪上，他的心也跟着滚下去，棋子能停，他一颗心却如坠深渊，已然是神思不属、焦心如焚。
　　“师父受刺？怎么会……谁敢刺杀他？”
　　易敛将落子摄入掌心，用长指碾去尘灰，然后缓缓推到萧煜面前，“先下完。”
　　“我……”萧煜咬牙看着棋面，黑白交错间，他仿佛看到奄奄一息的恩师，一时举棋不定，闭了闭眼，投子认负。
　　“不战而败。”易敛平静的摇头，拿去棋坪上多余的棋子，左白右黑，左右互奕起来，萧煜棋力远不如易敛，可到易敛手上，又从险恶境地博出一条生机，萧煜原是将看未看，不觉渐渐沉入棋局，时间悄然流逝，一旁仆从过来点油灯时，仍是胜负未分。
　　“封了罢。”
　　易敛眼神空茫，行动却看不出阻碍，他负手向外走去，萧煜赶紧跟上。
　　“易先生——”他叫住主心骨，“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告诉念青，为兄先行一步。”

　　“下棋不会，看棋不懂。”温英抱着臂嫌弃，“大哥收的好徒弟。”
　　“二郎。”易青摇头，“小煜未经世事，你何必如此刻薄。”
　　“二叔说得对，”萧煜垂头流泪，鼻子哭红了，“我就是没用，易先生都给我看了，我还是不懂——看不懂，也记不住，我太没用了！”
　　“兄长恐怕也不打算让你记住，”易青披衣起身，她把弄着手心的玉珏，望向窗外，开封、邕州相距数千里，她痴痴望去，穷尽目力也望不见生死未卜的丈夫，“天涯共此月，卿我各西东。”
　　萧煜听了，又要痛哭，被温英捂住嘴拖出去，他扯住小煜一直走，走出庭院，走到温府后门，这才撒开手，“别烦嫂嫂。”
　　“呜呜、二、二叔，”萧煜哭的打嗝，“对不起。”
　　“我同易敛先去邕州，你别急，带嫂嫂用马车慢慢走。”
　　“为什么？”
　　“二叔先教你一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温英朗笑一声，去牵自己的爱马，“萧煜，你人虽蠢钝，却还有几分忠心，我们把嫂嫂托给你，你可能护住她？”
　　“我，我会豁出性命保护师娘！”
　　“好孩子，”温英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去邕州时，不要忘了取道福、建二州，看望一番父兄。”
　　“可……可……”
　　“能不能做到？”
　　“能！”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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