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婚

　　李茏枚发觉，自打父母出了那样大的变故之后，片玉变了。

　　原来少言寡语，见了生人就躲，爱一个人闷在房间画画；现在虽说不上健谈，但和谁也聊得上几句，甚至乐意来厨房给她打打下手。

　　过去托片玉父母的福，她作为片家的住家保姆，在长岛花园城待了十几年，习惯开着一辆Lexus Rx350去华人超市采购。

　　但从片玉和漆三少爷订婚后，不止将住宅从长岛的公寓搬来了南汉普顿的别墅，连她的待遇也水涨船高——每天都有白人司机驾驶着Lamborghini Urus定时送她去采买食材。

　　起初李茏枚有些不适应，她向来被主家差遣惯了，陡然派个人出现伺候她，怪别扭的。

　　片玉看出她的为难，提议往后自己出门捎带她一程，只要李茏枚不嫌Corolla Touring的座椅是人造革的就行。

　　“不行，绝对不行。”李茏枚连忙拒绝。

　　那天正是片玉与漆三少爷的订婚日，三少爷吩咐她不必准备晚饭，说他已经定了上东区一家意大利菜的双人烛光晚餐。

　　片玉裹着一件栗鼠绒浅灰长款开襟毛衣，从鞋柜里挑选了双白色中筒雨靴，把随身Ferragamo手袋放在门厅的螺钿边几上。

　　“早上我载你过去，我还能尝尝超市隔壁台南小吃的海蛎饼呢。”片玉坐在玄关的酸枝木矮凳上，换下羊绒居家拖鞋，还在继续试图劝说李茏枚。

　　灰色毛衣宽大，片玉站起来还略显飘逸，一坐下就现了原形：薄薄的外套顺着她鼓起来的腹部往下流去，乳色乌干纱一片式连衣裙，好似只纤手抚摸着这处浑圆的皮肤，描述着她即将成为人母的事实。

　　不及李茏枚反应，三少爷已经蹲下身去，一手把住片玉的右脚跟，一手拿起一只雨靴。

　　“哪家的海蛎饼？”三少爷低头为片玉穿雨靴，随口接起片玉的话茬。雨靴是橡胶材质做的，几乎没有弹力可言，他看着雨靴狭窄的脚踝处，都不够他手腕粗，疑心片玉的脚背通过时会被压迫。

　　“疼不疼？”三少爷问片玉。

　　片玉摇头，起身接过李茏枚递来的船帽，近身给了李茏枚一个脸颊吻。

　　“如果我们吃得太晚，您就请先行休息吧，不用等我了。”片玉一笑，挽着漆三少爷的手朝大门走去，脸转向三少爷发问：“叫‘福清味道’的一家，你想试试？”

　　李茏枚就这么目睹着她们走了出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疑问：三少爷，既然您不会娶片玉，为何还要待她这般好呢？

　　其实三少爷不会娶片玉为妻，李茏枚也是道听途说，但是这个传说实在太有眉有眼，令她的怀疑一点点退却。

　　“你以为这是哪儿？这可是新原漆家！且不说姻亲的门槛有多高，就是一般人想要结交，也得费点功夫！”李茏枚听漆府的菲佣不止一次这么趾高气扬地说，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意味。

　　李茏枚大半生都在东家的厨房忙活，对灶台外什么财阀的见闻完全一头雾水，翻了翻报纸上对漆惟生“称霸新原商海”的描述，也觉得媒体太过夸大其词。

　　她见过漆惟生，漆家的话事人，三少爷的父亲。

　　他长着一张笑脸，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挥斥方遒的气势。

　　直到有日厨师长通知下来，说今日是漆家高祖的忌日，晚上不消在厨房做宵夜了。

　　李茏枚不懂祖宗的忌日与厨房的膳食有什么相干，然后她就目睹整座太平山为了哀悼漆家高祖而熄灭了所有灯光，厨房也断了电，整整持续了半个钟头。

　　媒体称这一晚为“被‘漆’黑统治的夜”。

　　李茏枚哪见过这阵仗，她在纽约待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长岛为了哪位大人物熄灯过，她终于意识到漆家的与众不同。

　　于是她问起片玉与三少爷如何相识的，片玉也没想着含糊敷衍她。

　　“Club上朋友拉来一起喝酒的，喝大了去开了房，没想到避孕套破了，我就怀孕了，上床前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片玉一边帮李茏枚切玉米一边说。

　　李茏枚闻言，满脑子都是菲佣说的那些三少爷不会娶片玉的话，忧心忡忡地问她：“三少爷当真答应会娶你？你可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片玉点点头，拿起一块切好的玉米啃了起来，“真的吧。我们商量好要结婚，我才搬到南汉普顿来的。”

　　“万一他反悔怎么办？”李茏枚极担心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

　　片玉把法式刀具拾掇好，装成恶狠狠的样子同李茏枚玩笑：“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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