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树下

　　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弹指一瞬，七天的假期已过去四天。
　　过去的四天昔如平常，单独拎出来的今天，似乎也不是很惊艳。

　　“老板，我又来了。”许明卿推开面馆玻璃门，风铃叮当一响。
　　老板从后厨探头，笑道：“你专蹲我开门是吧？”
　　“谁让你手艺拴住我胃了？”许明卿嬉笑着坐下，“话说回来，老板，你怎么不去新百开一家分店？”
　　老板听着这话，和蔼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哥，”许晓萱忽然把手机推过来，指尖点着屏幕上一张的新闻截图，“你看这个人……像不像润庶？”
　　许明卿凑近。屏幕上的新闻似乎是五年前的，照片里是一个见义勇为青年的侧影，略显模糊，但那轮廓和微驼的背……他心头一跳。
　　“再看旁边这个被救的女孩，”许晓萱声音压低，“像不像……安欣？”
　　面馆的嘈杂瞬间退远。许明卿和妹妹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另一边，林星岚是被语音电话的振铃“揪”起床的。
　　“今天周六吗？”林星岚起身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日历。
　　“对！”电话那头传来的稚嫩的声音似乎有些兴奋。
　　“唔嗯……”他伸了个懒腰，“你先去万达等我吧。”
　　“好！”
　　电话挂断。

　　“呵，小家伙儿还挺心急。”

　　徐俪红笑看着儿子在玄关忙碌。窗台上几只麻雀被他开柜门的动静惊飞。
　　她忽然有些恍惚，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一有心事就抿着嘴，可眼睛却亮晶晶的，藏不住事。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她坐在沙发上问，目光跟着他移动。
　　“妈，你儿子我又不是瞌睡虫转世。”星岚的手悬在拉锁处顿了顿，没有拉上拉链，自嘲地笑了笑。
　　“穿这么好看，是要干什么去啊？”徐俪红眼里带着了然的笑意。
　　“嗯……我不说，你猜。”星岚眨了眨眼，语气里有点难得的调皮。
　　徐俪红没再追问，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微扬的嘴角上。
　　“我出去了！”
　　“路上小心！”

　　刚下公交，小家伙儿像只归巢的雏鸟扑过去，星岚为了接住她，险些摔个趔趄。
　　“哦哟！”
　　“嘿嘿！”
　　“我说过吧，不许做这种危险动作。”
　　他捏了捏她稚嫩的脸颊，她任由他捏着，也不说什么，只是单纯冲着他笑。
　　“走吧。”
　　“嗯。”
　　她拉着星岚向着广场内部走去。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万达？”万达内这是尹星莜不知第几次的发问。
　　韩奕麟心思一动：“约会啊。”
　　“嗯？”星莜挑眉，“骗我的话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跟你和好了。”
　　“好啦好啦，我说实话还不行嘛，”奕麟望向广场入口，“星岚今天要带那个孩子和我们接触接触。”
　　“为什么是我们？”星莜不解，“让她和同龄人接触不是更好？”
　　奕麟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与其突如其来和同龄人接触，倒不如让她和我们相熟，再一点点引导，这样不是更好？’我记得他是这样说的。”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补充道，“他还说，‘那小家伙儿和曾经的我很像，但又不太一样。’”
　　星莜愣了愣，没再说话。她想起林星岚偶尔看向窗外时，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阿岚？”
　　奶茶店旁传来喊声。林星岚回头，是韩奕麟和尹星莜。
　　他身后的小小身影立刻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他们是我朋友，”星岚转身，手掌轻轻按在女孩发顶，声音落得又缓又稳，“和周老师一样，不会伤害你。”
　　小家伙儿手指攥紧他衣角，极轻地点了下头。
　　韩奕麟张了张嘴，话没出口，林星岚已对他几不可察地一点头。有些事，不必问。

　　“该叫……小朋友？”奕麟挠头，转向星岚求证。
　　“初一。”
　　“啊，还属于儿童范畴。”奕麟蹲下，努力让表情柔和，“我叫韩奕麟，这是尹星莜，我们都是你星岚哥哥的朋友。”
　　夏怡心只是往后缩了缩。

　　“能告诉哥哥姐姐你的名字吗？”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求助般望向林星岚。
　　星岚已经蹲下身，抽纸轻轻按在她眼角。“说一次就好，”他声音很低，“你可以的。”

　　“夏、夏怡心……”声音小得几乎散在风里，“可以叫……夏夏。”
　　“呃，能再说一遍吗？”
　　她眼泪滚了下来。
　　韩奕麟僵住了，无措地看向林星岚。星岚摇摇头，用新纸巾擦去她的泪，拇指很轻地蹭过她脸颊：“不哭了。你刚才说得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
　　尹星莜就在这时蹲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递出一颗软糖，很轻地摸了摸夏怡心的脸，然后对她笑了笑。
　　小家伙儿怔了怔，眼泪还挂着，嘴角却小心地、生涩地向上弯了一下。

　　林星岚把韩奕麟拉到一旁。
　　“麟子，”他声音里带点无奈的笑意，“对小朋友，记得笑。还有——”他拍了拍奕麟的肩，“刚才演得挺好，差点连我都信了。”
　　“……”
　　不远处，尹星莜已经牵起夏夏的手，朝广场里面走去。林星岚拽上还在发愣的奕麟，跟了上去。
　　阳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起。

　　追上后，星岚看着眼前的场景调侃道：“现在这个场景像极了姐姐请了两个保镖然后带着妹妹逛街。”
　　星莜笑着温柔地揉揉夏夏的头发，没说什么，只有奕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星岚没去管他，笑着跟上“姐妹”两个。

　　安欣站在广场中心的雕塑旁，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吊坠。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见刘润庶了。他倚坐在地铁站旁边的休息椅上观望着人群，侧影和记忆中那个人重叠又分离。五年的时间她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他。
　　可这怎么可能呢？那不过是他的弟弟，即使再怎么相像，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快一点了，不饿吗？”
　　林星岚亮出手机屏幕。韩奕麟立刻接话：“走，去那家日料店，我请客。”
　　“嚯，阔气。”林星岚挑眉。
　　“你想多了，”韩奕麟一把勾住他脖子，“星莜和夏夏的算我请，你自己的，A给我。”
　　林星岚被他勒得咳了一声，没挣开，脸上写着“我就知道”。
　　一旁，尹星莜已经弯下腰，对夏怡心轻声说：“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家伙儿仰头怯怯地看向星岚，见他点头，才用气声对着星莜说了句“谢谢”，星莜摸摸她的脑袋笑着回应了声“不客气”。

　　便是在这时，那只手拍了上来。
　　林星岚和韩奕麟同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再转回来，拳头已到面前。
　　韩奕麟几乎是本能地格挡、反拧、压制，押解的动作一气呵成。林星岚则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捂着鼻子闷哼一声。
　　“疼疼疼！松手！”被拧住胳膊的刘润庶龇牙咧嘴。
　　“你能不能换个正常的打招呼方式？”林星岚吸着气问。
　　“下次一定。”刘润庶揉着手腕。
　　“记得正常点。”林星岚和韩奕麟异口同声。
　　刘润庶没应声，附近办活动的场地传来一声巨响。趁两人分神的刹那，他身影一晃，已消失在熙攘的人流里。
　　“……”林星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属鬼的么？”
　　“点菜了。”尹星莜在店内招手。
　　林星岚摇摇头，领着夏怡心跟了进去。

　　他们刚在窗边落座。
　　街对面，面馆门开，许明卿握着手机走了出来。他眯眼望向广场雕像附近，忽然咧嘴一笑，回头朝店里招手：
　　“萱萱，快来看。”
　　许晓萱凑到窗边，顺着哥哥指尖望去，眼睛倏然睁大，下意识就要往外走。
　　许明卿伸手一拦，手指竖在唇前，眼里闪着看戏的光：
　　“嘘——先看看。”

　　“你吃饭总往四周看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了？”奕麟看星岚目不转睛盯着窗外，忍不住吐槽。
　　见林星岚没理他，他直接一巴掌甩到林星岚的脑瓜子上。
　　“嘶～等会儿，这饭不是还没上吗？我看个热闹。”
　　“什么热闹？”奕麟和星莜凑过来。
　　“呐～看。”星岚指向一个方向，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的星岚感觉腹部有个小东西在往这里探。
　　回头，笑了笑，“来，你去里面，我去催个菜。”

　　林星岚借故离席，绕到日料店侧面的景观植物后。这里离刘润庶和安欣只有几步远，人流涌动的环境音恰成为他隐匿的幕布。
　　他听见安欣的声音，比平日尖锐：“能解释吗？”
　　“我解释过很多遍了。”刘润庶的声音紧绷。
　　“那你为什么从不回答关于你哥哥的问题？”安欣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零星目光。
　　沉默像拉紧的弦。刘润庶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绿植方向，忽然开口，语速加快：“证明我早就给过你了。难道非要我把断绝关系的文书拿来，再把林星岚的母亲请来作证，你才肯信？”
　　安欣像是被这句话刺到，后退了半步。她松开了一直紧攥着他衣袖的手，指节泛白。
　　“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哥家里找到的那份盖章文件，已经说明了一切。”刘润庶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尾音有些发颤，“他和我已经没任何关系了！算我求你……放手吧。”
　　安欣没有回答。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眶迅速泛红，然后猛地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里。压抑的啜泣声从她蜷缩的身影里漏出来，细碎地砸在嘈杂的背景音上。
　　林星岚在植物后微微眯起眼。他看见刘润庶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没有去碰她，只是别开了脸。

　　“林星岚？”尹星莜第一个看到他站在刘润庶和安欣之间，面露诧异。
　　韩奕麟回过神，转头问服务员：“我们刚出去那人呢？”
　　服务员指向夏怡心旁边的空位：“那位先生给小姑娘让了座，就出去了。”

　　他看着刘润庶，声音不高却清晰：“庶，怎么回事？”
　　刘润庶喉结动了动，勉强稳住声音：“……没事。”
　　“没事？”林星岚侧身，让出身后蜷缩啜泣的安欣，“你管这叫没事？”

　　“等等——许明卿？许晓萱？”尹星莜忽然瞪向韩奕麟，韩奕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噤声，脸上写满“我真不知道”。

　　许明卿已经带着妹妹走近，脸色严肃：“润庶，解释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林星岚，微微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这场“偶遇”绝非巧合。
　　林星岚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半步。许晓萱紧紧跟着哥哥，视线在刘润庶苍白的脸和安欣颤抖的肩膀之间来回移动。
　　空气凝固了几秒。所有的目光都压在刘润庶身上。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

　　空气凝滞了数秒。
　　刘润庶的嘴唇微动，就在真相即将挣破桎梏的瞬间——

　　“是网恋。”
　　安欣的声音抢在了前头。她站起身，抬手抹了把脸，指节还沾着泪痕，语调却强行绷成一条平直的线。
　　“我们……在网上认识的。他一开始用了小时候的照片，我以为他是同龄人。”她语速很快，目光飘向远处商场的霓虹，不与任何人对视，“后来觉得不对，就想来确认一下……结果，果然是弄错了。”
　　许明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星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力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和那截微微发抖的手腕。

　　“我当时翻我哥手机，”刘润庶接过话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像照着稿子念，“才知道他……和家里断了联系。聊天记录里提过。”他顿了顿，这个停顿生硬得像卡住的齿轮，“我也是那时候才确定。”
　　许明卿和林星岚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疑惑，只有了然——他们听出了句子间黏合不牢的缝隙。

　　“哇哦，”林星岚忽然开口，语气浮夸地扬起，打破了压抑的沉默，“网恋翻车现场？兄弟你这操作够复古的。”他转向安欣，笑容挂在脸上，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所以姑娘，现在是……确认完毕，死心了？”
　　安欣抿紧嘴唇，没回答，只是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胸前的吊坠。
　　林星岚的视线落在她指间。
　　“纪念品？”他问，声音轻了下来。
　　安欣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吊坠落回衣襟下。“……嗯。”她垂下眼，“只是个纪念品。”
　　许晓萱站在哥哥身后，目光从安欣泛红的眼眶，移到刘润庶紧握的拳头，最后落在林星岚平静的侧脸上。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被许明卿一个轻微摇头的动作制止了。
　　风从广场另一头吹来，落叶打着旋儿，从他们之间穿过，却穿不透那片沉默。
　　有些真相太沉了，沉得只能裹进谎言的茧里。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摸到了茧壳粗糙的边缘，却无人伸手去撕开——或许是因为善良，或许是因为懂得，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活在各自的茧中。

　　星岚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奥斯卡影帝和影后不颁给你俩，我都觉得有内幕。”他这样想着
　　在场众人目送安欣离开，也各自散了。
　　安欣转过了街角才蹲下，将吊坠贴在额头，无声痛哭。
　　刘润庶则是靠在雕像边上，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
　　许晓萱拉住哥哥的衣袖，低声说：“哥，他们在撒谎。”许明卿只是温柔一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听着星岚的口述，韩奕麟“啊”了一声，表情介于“原来如此”和“这也行？”之间。尹星莜看向安欣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临走时不忘吐槽：“这剧情够狗血的。”
　　林星岚牵着小家伙儿往回走。小家伙儿仰头问他：“阿岚哥哥，那个姐姐为什么哭？”他停下脚步，蹲下来与她平视，想了想，说：“因为……有些人迷路了，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
　　「妈，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嗯，陪个小朋友。对了，下次做点甜的吧，糖醋排骨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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