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华城一中的第一天是不上晚自习的，由同学们自行回去，明天再上课。

　　傍晚放学

　　陈眠和苏醒告别之后，就独自回到了家。

　　一进门，眼前一片朦胧，一股浓重的烟味直冲陈眠门面，就算开了窗户也不能使空气中弥漫的烟雾散去，就那么丝丝缕缕地飘在空中。

　　陈眠的父亲陈明理就处于烟雾之中，面前还摆着几听啤酒，他眼神迷离，脚就踩在茶几上，烟灰已经弹到了江女士今天刚打扫干净的地板上。

　　陈明理今天提早下班了，一般这种时候他都会出去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回家了。

　　不过他还是不要回家的好，一回家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陈眠直接选择无视了坐在沙发上的陈明理，快步走到自己房间里锁上了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杂乱，衣服在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被褥全部铺得平平整整，陈眠平时要看的书也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清楚。

　　是个人也看得出江女士今天是下了苦功夫，就是那个陈明理，天天跟个大爷一样，只知道抽烟喝酒，他这种垃圾也就只会制造垃圾。

　　陈眠把书包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书桌。

　　她的书桌很简单，上面一排教辅书，下面一排真题卷，旁边摆了个笔筒，里面放了一排一模一样的笔芯和几支一模一样的笔。

　　陈眠从中拿出了一根笔芯，拆开包装，给自己的水笔换上了，再把她之前用空的笔芯重新包装好。

　　她一直有收集物品的习惯，哪怕是一丁点细枝末节的小物件。

　　做完这一切后，她打开了衣柜，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箱子。

　　陈眠打开箱子，里面有很多个隔层，分别放着很多个盒子，都标注了时间，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2011年，那是陈眠幼儿园小班的时候。

　　这些东西不多，零零散散就几样，也都是些小物件。

　　陈眠把笔芯放进了时间最新的隔层，整整齐齐地摆好。

　　她小时候也搬过几次家，每次都会家里都会丢掉或者漏掉一些东西，但这个箱子，从幼儿园跟他。到了现在。

　　陈眠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没有陈明理，因为陈明理嫌弃她们母女是累赘，把自己丢给了江生，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养大。

　　那时的江生无依无靠，没有任何工资来源，为了生活，为了自己，她不得不一边带着自己，一边打工赚钱，还要舔着脸向亲戚借钱。

　　陈眠对于当时的场景没有多少一点印象，她只记得有一年过年下大雪，家家户户都欢欢乐乐地聚在一起，准备一起度过这个严寒的冬天。

　　但江生做不到，即便是过年，她也不能停下，她要干活，要赚钱，要供自己读书。

　　所以就连大年三十，江生都没有回家，当时的自己好像也知道了江生的不容易，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读书。

　　所以陈眠一直对门外那个所谓的“父亲”嗤之以鼻，打心底里对他厌恶。

　　这个小箱子里装的都是陈眠从小到大认为重要的东西，值得纪念，回忆的东西，甚至包括一些用空的笔芯。

　　她活到了十七岁，从记事起，所有有意义的东西就都在这个小箱子里了。

　　她不需要很多很多东西，也不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只需要一点点过去美好的回忆就可以了。

　　所以每当陈眠打开箱子，在这一刻，陈眠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是被爱着的，是和别人一样的。

　　这里装着的都是些美好的回忆，是一些片段，是生活的剪影，虽然很少，但这一生有这些回忆也是足够的了，陈眠心想。

　　她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出来，从新的到旧的，一件一件地看过去，东西越来越旧，甚至变得泛黄，但因为有人时常翻动的缘故，上面都透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盒子很少，不一会就翻到了最后一个，或许连陈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全程都是带着淡淡的笑，或许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就当陈眠要打开它的时候，江生在门外喊了一句：“陈眠，出来吃饭了！”

　　“好。”陈眠应下。

　　她又将东西放好，连同那个还未曾打开的盒子，都重新塞回了衣柜里。

　　那个小盒子里封存着她最久远的记忆，里面装着的是一张照片。

　　饭桌上

　　“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陈眠妈妈一脸关心地看向陈眠，“你看我今天还特意煮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哦。”陈眠随口应下，却依旧我行我素，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对于离她比较远的，就跟没有看到一样。

　　“你妈说得对，陈眠，来，吃菜。”陈明理说着还一边用他吃的油腻腻的筷子把糖醋排骨往陈眠碗里夹。

　　陈眠仿佛应激了一般，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妈，我吃饱了，先回房间学习了。”

　　“诶！你这孩子，再回来吃点啊，这么一点怎么够。”陈眠妈妈着急地说道。

　　“不用管她，爱吃不吃，老子累死累活一整天，给她夹个菜，我有错吗？她就又开始闹了，早知道她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应该把她生下来！”陈明理也瞬间火了。

　　“一天天的，什么都不会干，别人家姑娘还至少会帮忙在家里洗衣做饭，她就只会躲在房间里，叫她也不应，就是个赔钱货！”

　　“你就少说两句吧，一家人干嘛要闹的这么僵，何必呢？”江生劝解道。

　　“我何必？我是她的父亲！就她这个态度，我就是今天把她打死，也是应该的！她这么久了，回来有叫过我一声爸吗，整天跟个祖宗一样，还要我去伺候她？！”陈明理几乎是吼出来的。

　　“别说了别说了，女儿还要学习呢。”江生拉住还在跳脚的陈明理，“别打扰女儿学习，你先坐下把饭吃完。”

　　“吃饭？我还吃什么饭？我还有心情吃饭吗？她要学习，干我什么事？”陈明理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话峰一转，声音也小下来不少。

　　“女儿要学习啊，那就让她好好学，一定给我读出个名堂来，明天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赚了钱别忘了是谁当初把你生下来，谁养你长大的！”陈明理不怀好意地说。

　　这句话看似是对江生说的，实则陈明理是对着陈眠喊的。

　　此时的陈眠就蹲坐在房间门口，一动不动，就听着外面的争吵声，也可以说是陈明理一个人发牢骚的叫喊声，异常平静。

　　她的神情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就好像早已习惯了一样。

　　不过当听到陈明理因为她要学习的事，原本的躁动不安顷刻就归于平静时，嘴角牵起嘲讽一笑。

　　无非就是不想干活了，就想着让原来自己不管不顾的女儿来养他，说到底，他只想着他自己。

　　可他配吗？从前十七年的丢弃，想用现在来挽回？他也配说是自己的父亲？他的行为也只会让自己更加憎恨他。

　　想到这个人都干了些什么事情，陈眠就头痛，索性不再去想那个人渣，直接坐到书桌前，准备开始晚上的学习。

　　陈眠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练习册，却无意中带出了苏醒借她的笔。

　　她这才意识到，放学时自己忘记还了，苏醒也忘记要回去了。

　　陈眠不是一个爱拖延的人，今天她父亲闹出了这些事，这个家她也不想待下去了，反正她今天也知道了苏醒家店铺在哪里，索性带上笔出门。

　　到房间门口时，陈眠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拿上了一根自己平时用的笔芯。

　　她不是一个喜欢欠别人人情的人，所以带一根笔芯当作回礼。

　　不出所料，陈眠站在自己房间门口都能闻到从外面飘进来的烟味，陈明理又开始抽烟了，他的烟瘾是真的很大。

　　此时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带上手机和钥匙就直接出门了。

　　陈眠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是停了一瞬，朝着里面喊了一句：“妈，我出门一下。”

　　江生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来：“好，快点回来。”

　　今天的陈明理心情好像格外不好，又骂骂咧咧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出什么门！家里不好待吗？天天就只知道出去花钱！”

　　“反正没有花你的钱。”陈眠冷冷地看着陈明理。

　　“没有花我的钱？你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我，你能长这么大吗？”陈明理又开始暴跳如雷。

　　不过剩下的话淹没在陈眠的关门声中，她也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就直接一气呵成跳下楼梯，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眠一路上心情都很不好，她现在只想快点到苏醒开的便利店，于是对于四周的墙，她见一个翻一个，不过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之前没有感觉，现在站在了便利店门口，才生出了后悔的情绪，自己有点冲动了，明天又不是见不到苏醒了，干嘛一定要现在来这里。

　　陈眠往里面看了一下，苏醒好像在里面吃饭，那自己要不还是明天来吧。

　　陈眠往身后后退了两步，可就在陈眠站在这里的空隙，苏醒已经发现了她：“诶！陈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进来啊！”

　　这下好了，不需要犹豫了，已经有人替苏醒做出了决定。

　　陈眠没法，只好抬腿走了进去，想着归还完东西就马上走。

　　一进店，陈眠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饭菜香味，是她之前从未领略过的生活气息，很温馨，这让陈眠放松了不少，后悔的心思也消散了一点。

　　苏醒坐落在收银台前，面前摆着几叠菜，苏醒就捧着个碗坐在那里吃饭：“怎么了？”

　　陈眠直接开门见山：“你的水笔，给你。”陈眠说着把手里攥着的两样东西摆在了收银台上，还用手指指了一下笔芯，“这是还你的。”

　　苏醒愣了一下，本想下意识拒绝，但是看陈眠态度过于坚决，也就把东西收下了。

　　陈眠眼看着苏醒收下了，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也不准备停留，转身出门，可此时苏醒却拉住了陈眠：“不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吗？”

　　陈眠想都没想，下意识拒绝：“不了，我吃过了。”

　　“可是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苏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眠，那热切的目光似乎要把陈眠看穿，“而且，你真的吃饱了吗？”

　　陈眠被看的心下一惊，瞬间抬头看向苏醒，警觉的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醒却忽而一笑，抬手拍拍陈眠：“这么紧张干嘛？就是想邀你一起吃个晚饭而已啊。”

　　如果说陈眠刚刚还像是一只炸毛的猫，那么被这一拍，陈眠的毛又瞬间被理顺了，又重新变成一只会在主人面前撒娇卖萌的小猫咪。

　　但陈眠还是拒绝了苏醒：“真的不用。”

　　说出这话，陈眠自己也没有了刚才的底气，态度也不像刚刚那么坚决了。

　　苏醒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抛出了一个致命问题：“你想回去吗？”

　　或许是陈眠父亲的缘故，让她莫名不想回家，或许是饭菜的香味，让她很安心，或许是苏醒太过于热情，眼神太过于热切。

　　反正她现在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围坐在小桌子上了。

　　这张小桌子是苏醒刚刚拿出来放在外面的，说是这样还可以一遍吃饭一边赏月，陈眠看了看四周，挺安静的，没有几个人来。

　　不过……陈眠抬头，今天不是农历十五，而且月亮全被云朵遮住了！

　　陈眠发觉被骗，扭头看向苏醒，却被苏醒拉着手站了起来。

　　“诶，你干嘛？”陈眠试图把手从苏醒手中抽出来。

　　“看月亮。”苏醒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都被云遮住了。”陈眠见挣扎不开，就随它而去了。

　　“好看。”

　　“你说好看就好看吧。”

　　陈眠也不说话，也没有打断苏醒的目光，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苏醒。

　　不过，陈眠现在才注意到，苏醒是真的好看，眉毛不描而弯，睫毛不夹而卷，嘴唇不画而红，整张脸给人一种贵气感，笑时明艳大方，不笑时温婉动人。

　　陈眠一时入迷，不自觉地朝苏醒那边靠了一点。

　　苏醒似乎也注意到了陈眠的目光，说了一句听起来毫无逻辑的话：“希望下次看到这月亮时，不再朦胧，就算有缺口也没关系。”

　　陈眠看着苏醒，嘴上应道：“肯定有机会的。”

　　苏醒却没接话，依旧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嗯，我总会等到那一天的。”苏醒似是又思考了一阵，“不过我想再贪心一点，我还想看完整的月亮，并且不再朦胧。”

　　“你太贪心了。”

　　“嗯。”

　　或许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越靠越近，手也一直牵着，未曾松开。

　　那天赏月，你看着天，自言自语，我看着你，未曾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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