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错

作者:枫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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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同意


      屋里传来瓷碗落地的声音和项弘城的呛咳声。
      章敏瞬间松开盛青若的手,往里屋奔去。

      盛青若摸索着跟了过去,头在门框上重重磕了一下,她顾不上疼痛,因为屋里药味太过浓烈。

      “你怎么来了?”项弘城的声音虚弱不堪。
      盛青若胡乱地擦了擦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你怎么了?”

      项弘城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明知道她看不到,还是挤出笑容:“没事儿。”
      盛青若不敢乱摸,只能抓着他的手:“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项弘城风轻云淡:“腿折了。”
      盛青若:“谁做的?”

      回应她的是沉默和章敏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盛青若有了答案:“是我爹,对不对?”
      项弘城生硬地转移话题:“听说祁大公子病重,你在侯府……”
      “少将军醒了,他人挺好。”盛青若和他说话从来没有顾忌,“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嫁过他,可以成全我们。”
      项弘城眼神一亮:“当真?”
      盛青若重重点头。

      章敏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激动道:“我不同意。”
      项弘城错愕,喃喃:“娘。”

      章敏不忍看他表情,生怕自己心软妥协,而是拉起盛青若的手:“葡萄,你知道的,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害怕,你项叔含冤而死,我夜夜都会梦见他,他交代我让渭清用功苦读,金榜题名,为他翻案,沉冤昭雪。”

      盛青若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能在天牢轻而易举杀掉他,还能以自杀圆过去肯定位高权重,凭借渭清想扳倒他简直是天方夜谭。”章敏自顾自地往下说,“可人活着,不就得有个奔头,不然日子怎么往下过呢。”

      “娘,我知你心苦。”项弘城说,“我不会因为葡萄荒废学业!”

      章敏摸着盛青若的头说,“你娘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可她最终还是因为娘家与夫家无法调和的矛盾郁郁而终。”

      盛青若拧眉,原来她娘的死因是这个。
      她对她娘知之甚少,只知她叫乔玉娘,云城人,家境富庶,其他一概不知。
      盛家所有人心照不宣避开有关乔玉娘的所有话题。

      “盛楚雄厌恶你娘,顺带厌恶与你娘有关的一切,包括这门婚事。”章敏语重心长,条理分明,“你们现在感情正浓,有对抗全世界的信心,可若是五年、十年以后呢,渭清屡试不第,他当真还能保持平常心?渭清不复从前温柔体贴,葡萄你真能毫无怨怼?”

      盛青若低头沉思。
      项弘城哑口无言。

      “葡萄。”章敏长长叹息一声,“我是真的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所以我才更加不忍心看着你们从情深似海走向劳燕分飞,伤了情谊。”

      哪家正头娘子没和夫君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快乐时光,最后有几人铭记和遵守当初誓言。

      盛青若抬眸:“敏姨,我能和城哥单独待会儿吗。”
      章敏往外走:“你最爱吃我做的酒酿圆子,我去给你做。”
      盛青若哽咽地点头:“谢谢敏姨。”

      房间里静得可怕。
      项弘城紧紧攥住盛青若的手:“葡萄,我娘说得有道理,可凡事总有例外。”

      就像他们,定亲时都说他们金童玉女,十分相配,后来她双目失明,他家破人亡,又都断言他们会解除婚约。
      他们不照样在别人幸灾乐祸中情义深重。

      盛青若一针见血:“敏姨身体不好。”
      项父冤死后,章敏身体大不如前,全靠药和望子成龙的心气吊着。
      所以刚进院子闻到章敏身上的药味,她并没有多想。

      “娘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我——”
      盛青若:“敏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会怪我吗。”

      不等项弘城回答,她哭着挤出笑容说:“你不会怪我。”
      他只会自责。

      项弘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他对她越宽容,她就会越内疚。
      不止互相指责会把情谊消耗殆尽,太过体谅对方也会。

      项弘城攥紧她想要抽出的手:“葡萄……”
      “渭清哥哥。”盛青若吸吸鼻子,“我可以接受所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我不能伤害敏姨,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项弘城闭了闭眼睛,缓缓松开她的手:“我知道了。”

      *

      祁峰时不时转头看一眼盛青若,她藏在帷帽下的脸无悲无喜,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伤心欲绝。

      不像是去见了刻骨铭心的爱人,倒像是在路上偶遇了一个普通朋友。

      祁峰先陪盛青若去跟余素月问安,他听着她面不改色回答余素月的问题,挑了挑眉:
      她可真能骗人。

      不对,是她这张脸和空洞无辜的眼神太具有欺骗性,轻而易举获取别人信任。

      祁峰将盛青若送到门外。

      盛青若朝他福了福身:“多谢二公子。”
      祁峰:“嫂嫂不必客气。”

      丫鬟扶着盛青若进屋,盛青若望向床的方向:“少将军?”
      祁珩正坐在床上擦着匕首,闻言用口型吩咐丫鬟:“说我睡了。”
      丫鬟凑到盛青若耳边说:“大少爷睡下了。”

      盛青若让她扶着在椅子上坐下,疲惫道:“你出去吧。”
      丫鬟关门离开,房间十分安静,静得连风铃声都听不到了。

      祁珩刻意放轻脚步,走到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她无声落泪,除了豆大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下淌,几乎都发现不了她在哭。

      “怎么跟猫似的。”

      盛青若浑身僵直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语调平常:“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祁珩走到她面前,把手帕塞到她手里,“不装睡又要听娘唠叨。”

      盛青若擦擦眼泪,想到余素月的嘱咐:“少将军怎么下床了,万一牵扯到伤口——”

      “无碍。”祁珩说,“你别听太医危言耸听,他们也得彰显自己存在的价值,总会往严重了说。”
      盛青若深有同感。
      每个月大夫都会上门给她诊脉,都会说她郁结于心,不良于寿,其实她自己半点儿没觉得。

      祁珩倒了杯茶,等不烫手才塞到盛青若手里:“为什么哭,姓项的嫌弃你?”
      盛青若摇头。

      祁珩抿了口茶水:“你要跟他走么。”
      盛青若还是摇头。

      祁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你就安心住下,侯府家大业大,不差你一口吃的。”
      盛青若捏紧茶杯:“多谢少将军。”

      祁珩:“用过午饭了?”
      “还未。”盛青若顿了顿,说,“您先用,我待会儿陪母亲一起吃。”

      祁珩喜静,不喜欢下人伺候,她其实也不爱热闹,可吃饭少不了人伺候。

      “哪有丈夫在家,妻子陪婆婆吃饭的道理。”祁珩让人传膳。
      丫鬟把最后一道菜摆在桌子上,他面无表情道:“你们出去。”
      丫鬟看了眼盛青若,最终什么都没说,关门离开。

      “你习惯先喝汤还是先吃饭菜。”
      盛青若握住祁珩递过来的筷子,心绪复杂。
      她原以为祁珩看她可怜,无处可去,好心收留。
      可他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超出了施舍善意的范畴。

      祁珩轻笑:“发什么呆?”
      盛青若:“都行,我不挑。”
      祁珩给她盛了一碗鸡汤放着,看了眼菜色问:“你有什么忌口?”
      “我不吃糯米,也不太能吃辣。”

      祁珩往她碗里放了块排骨:“需要我喂么?”
      盛青若赶忙道:“我自己能行。”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她娘亲去世得早,花秋颜吃穿用度没少她一分,其他的也就是面子上过得去,不至于落得个苛待嫡女的名声。
      所以她握筷子的姿势本就不标准,后来失明就更随心所欲了。

      一般都是琳琅喂她吃或者把她喜欢的菜式和着米饭拌一拌,她自己用勺子吃。
      她低头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最后索性把碗伸到嘴边,用筷子扒拉进嘴。
      她好像听到一声低笑,顿时面红耳赤,羞臊得不敢抬头。

      祁珩似是无奈:“我喂你。”
      盛青若摆手拒绝:“少将军,这不合规矩。”
      祁珩调笑::“嫌弃我?”
      “不敢。”盛青若皱眉说,“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意。
      章敏和项弘城对她好,是他们有感情基础。
      琳琅和琉璃对她好,是她们只有她可以依靠。
      盛云瑾对她好,是她母亲治病的银钱大部分是她出的。

      “你别误会。”祁珩声音温柔蛊人,“你我虽是盲婚哑嫁,也算得上有缘,你需要安身立命的地方,我需要个妻子,也算是各取所需。”
      盛青若没有被他轻而易举忽悠过去,十分清醒道:“各取所需不需要连喂饭都亲力亲为。”

      祁珩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关心,每日派小厮问问她的情况,都足够取信他人。

      “主要是我看你挺顺眼。”祁珩端起鸡汤,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她嘴边,“我不想和你做夫妻,倒想和你做兄妹。”

      盛青若意外。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祁珩:“张嘴。”
      盛青若低头喝汤,温度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尤其是祁珩还用勺子顺势在她下唇上刮了下,避免有汤渍流下。
      手法十分娴熟。

      盛青若:“少将军很有照顾人的经验。”
      祁珩嗯了声。

      “是您的心上人吗?”盛青若察觉气氛有点凝滞,抿唇,“抱歉,我逾矩了。”

      “只要你别哭,做什么都不算逾矩。”

      盛青若低头喝着他喂的鸡汤,遮住眸光。
      她自从失明后,也算尝尽人间冷暖,学会了虚与委蛇,进退有度。
      她刚才是在试探,没想到他对她宽容得似乎超出了底线。

      或者说他是把以前照顾那人的情绪态度投射到她身上。

      祁珩喂她喝碗汤,又拿起筷子喂她吃饭,等她吃饱,自己才开始吃。

      他慢条斯理吃完,放下筷子悠悠道:“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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