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沉落时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流淌着一种不同于来时的静谧。不再是那种带着试探和拘谨的沉默，而是一种被星光浸染过的、松弛而平和的安静。舒缓的音乐依旧低低地回响，车窗外的夜色飞速倒退，城市的光带越来越清晰。

　　路南星靠在椅背上，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装着黄铜书签的丝绒小盒子。指尖下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还残留着星空的余温，以及……魏南哲递给他时，指尖那短暂而微妙的触碰。他微微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魏南哲。

　　魏南哲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清晰。他似乎察觉到了路南星的目光，唇角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轻声问：“累了？”

　　“没有。”路南星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还有魏南哲专注开车的侧影。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这种注视感到不适或想要立刻逃离。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平静包裹着他。

　　“那个书签……我很喜欢。”路南星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音乐声盖过，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他不是一个习惯表达感谢的人，但此刻，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魏南哲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一个更明显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带着一种纯粹的、被认可的愉悦。“你喜欢就好。”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那句话……‘循此苦旅，以达天际’，我觉得很适合你。”

　　路南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指尖拂过那行细小的刻字。苦旅……天际……他的人生，似乎确实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跋涉。母亲的病，生活的重担，像沉重的枷锁。而那片星空，是他唯一能短暂逃离、触摸到“天际”的地方。魏南哲……他竟然懂？

　　这个认知让路南星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比之前更深，更难以忽视。他攥紧了盒子，没有说话，只是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车子驶入市区，喧嚣的声浪重新涌入耳膜。霓虹闪烁，车灯如织，与刚才山间的静谧星河仿佛是两个世界。路南星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快到你打工的咖啡馆了。”魏南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嗯。”路南星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好。”他不想让咖啡馆的同事看到魏南哲送他回来，尤其是林姨，她总是格外关心他。

　　魏南哲没有多问，很自然地在路口停下。“好，那你小心点。”他转头看向路南星，目光温和，“今晚……谢谢你。”

　　路南星对上他的视线，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他看到了清晰的、真诚的感谢，还有一丝……留恋？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又轻轻一跳。他匆匆移开目光，解开安全带：“也谢谢你送我回来。”说完，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晚风带着城市的燥热吹来，路南星站在路边，看着魏南哲的车汇入车流，尾灯闪烁了几下，消失在街道尽头。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着咖啡馆的方向走去。手里的小盒子被他攥得紧紧的，仿佛握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走进咖啡馆，熟悉的咖啡香和轻柔的音乐扑面而来。林姨正在吧台后面擦拭杯子，看到他进来，笑着问：“回来啦？今天好像比平时晚一点哦？”

　　“嗯，有点事。”路南星含糊地应了一声，快速走向后面的小隔间换衣服。他小心地将那个丝绒盒子放进自己的储物柜，和那个失而复得的星空笔记本放在一起。关上柜门时，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停留了片刻。

　　换上围裙，他开始忙碌起来。给客人点单、送咖啡、收拾桌子……动作依旧利落，但心思却有些飘忽。眼前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片璀璨的星河，还有魏南哲仰头看星星时专注的侧脸，以及他递过书签时，眼中那抹柔和的光。

　　“南星？南星！”林姨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回。

　　“啊？林姨，怎么了？”路南星回过神。

　　林姨看着他，眼神带着关切：“发什么呆呢？三号桌的拿铁好了。”

　　“哦，好，我马上送。”路南星连忙端起托盘，走向三号桌。放下咖啡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城市的夜空被霓虹染成一片模糊的橙红，看不到一颗星星。但他心里，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片星河的倒影，明亮而清晰。

　　晚上下班，路南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母亲已经睡下了，呼吸平稳。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回到自己用帘子隔开的小小空间。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在床边，再次拿出了那个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黄铜书签在昏暗的台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拿起书签，指尖细细描摹着那枚镂空的星球和那句拉丁文。

　　“Per Aspera Ad Astra……”他无声地念着，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循此苦旅，以达天际。魏南哲说，这句话适合他。

　　他想起魏南哲今晚的眼神，温和、真诚，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其他人那里感受过的……理解？或者，是尊重？这个认知让路南星沉寂的心湖，像是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久久无法平息。

　　他不再是那个在学校里被众星捧月、光芒万丈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魏南哲。在星空下，在回程的车里，他只是一个安静、懂礼貌、甚至……有些温柔的少年。他会因为自己一句“喜欢”而露出真心的笑容，会说出那句仿佛看透他内心的话。

　　路南星将书签小心地放在枕边，然后躺了下来。他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眼前却依旧是那片浩瀚的星河，以及星河下，魏南哲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和一点点酸涩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像是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和水分，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出嫩芽。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枕头里。黑暗中，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今晚的星空，似乎格外明亮，连带着这个狭小、清冷的房间，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光。

　　而城市的另一端，魏南哲回到自己空旷豪华的公寓。他随手将车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置的星河。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赌局”群聊里赵子轩和王磊刷屏的调侃和追问。

　　【轩少】：哲哥！怎么样？星空下有没有来个浪漫表白？拿下没？

　　【磊子】：就是就是！照片拍到了吗？快发出来看看！那小子什么反应？

　　【轩少】：@哲人呢？别装死啊！兄弟们等着开香槟呢！

　　魏南哲看着那些跳动的信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点开赵子轩发来的那张照片——山顶平台上，他和路南星并肩坐在车头，仰望着星空。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路南星专注仰望的侧脸，和他自己……当时似乎也在看着路南星？

　　照片里，路南星的神情是那样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在学校里见过的、近乎柔软的向往。而自己当时的眼神……魏南哲盯着照片里自己的侧影，那眼神似乎……并不是纯粹的算计？

　　他烦躁地关掉群聊界面，没有回复任何消息。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窗外的灯火。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片繁华却冰冷的“星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山顶那片真实的、璀璨的星空，以及……路南星在星光下，那双盛满了整个宇宙光芒的眼睛。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模糊的夜空，轻轻碰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烧感。

　　“路南星……”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缥缈。

　　今晚的一切，似乎有些……脱离他最初的掌控了。那份计划顺利推进的得意，被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所取代。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游戏而已，他告诉自己。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真的……只是游戏吗？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直冲喉咙。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局面。然而，当他再次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星河”时，眼前浮现的，却依旧是山顶那片真实的、浩瀚的星空，和星空下，那个安静仰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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