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曝的黑色胶片

　　父亲认为我在小学接受了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变成一个正常人了。
　　“一直和平民混在一起也不好。”他这么说，为我安排了一所私立名门国中，让我到那里多交点朋友，积累人脉。

　　哎哟，就放过我吧。

　　没问我的意见，父亲又迅速展开了下一个话题：“那所学校离家有点远，你就住宿吧。”
　　“不行。”
　　之前一直没参与讨论的老哥坚决道，又说：“她可以和我一起住。我在大学附近租的房子离那里很近。另外，那所学校医疗设施不太发达，要是这家伙哪天又晕倒就难办了。”
　　令我失望的是，老爹答应了。得以如愿的老哥便笑眯眯地向他保证说：“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动。

　　呵呵，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过了几天，佣人把我和我的行李送到那间出租屋，然后立马开着车逃离了，只留我一人面对站在门口的臭屁老哥。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照着不知从那本杂志上看来的穿搭，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袖衬衫和一条牛仔裤。又着腰等待在门廊的阴影下，抛开他的垃圾内里来说，还挺帅的。

　　如果放在host club里，也许能当个头牌。啊，当然，得先把他的嘴封住。不然应该会被那些恼怒的客人用完后就丢到垃圾桶里吧。
　　不对。
　　不对。
　　用完？
　　我之前，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这样狠恶的、恼怒的、平日的我不会吐露的情感，以吐槽的形式呈现。
　　明明在之前，我…
　　这样后知后觉的我，感到了一阵恶寒。

　　啊，说起来我为什么要在乎他呢？回顾过去毒打生他的这几年，似乎每一次都是那样的无趣，那样的乏味，被迫裹挟进充斥着陌生情感的蛛网，在一次一次的挣扎中损耗自己。最后在醒未时，只能抚摸着已经空洞的胸口徒然兀坐。
　　我为这样的想法缠绕，几至发晕之时，一只大手扶着我走进了房子，走向了我苦苦等待的蜘蛛丝。

　　…

　　与老哥事事追求潮流的风格不同，他所租住的是一所相当古派的日式住宅，房间中有散发清香的塌塌米，糊着纸的活页门，还有用瓷砖贴砌的浴池。当我拉开浴池旁的帘幕时，绘有红色金鱼的风铃在正在叮呤作响。
　　一边的木架上，放着我喜欢的苹果味香波、洗发水还有护发素。几条崭新的棉浴巾被叠成整齐的方块码放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与这里的环境意外舒适。

　　只过老哥还是以前那样，成天做些匪疑所思的事。
　　不过，我已经很久都不动手了，也懒得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
　　直到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后就看见他明明一副疯狗样，却还是装成人对我恶语相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点可悲和同情。

　　做点什么吧？我想，不然他不累我都嫌累。
　　“但是啊，我已经看出来了哦，哥哥。”我回忆着最近看的电影，学着里面女主角的声音和腔调甜甜道。
　　然后我就看到，如同被人丢了石头一样，我脚边的这只疯狗停止了吵人的吠叫。
　　过了半天，他才终止有了反应，从地上爬起，抓住我的肩膀，用阴森的视线扫视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看，出，了，什，么？”
　　“婊子也好，贱人也好，还是说其他你用来辱骂我的垃圾话，都是想勾起我的情绪吧？但很可惜，我的心呀，早就已经被丢入海中，成为海洋生物的饲料了。“我顿了顿，“就连我说的话，也不过是从他人口中拼凑来的剪贴画板，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是羽生澈的哦，所以呢，你再怎么发疯也是没用的，毕竟，人们总不能从空了的牛奶盒中获得更多牛奶吧？”
　　唔，出生以来，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玩心上头了呀。

　　然后我就看到，像是恼羞成怒似的，他抬起手，重重地朝我挥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后，还来不及回味疼痛，我便眼前一黑。

　　…

　　醒来时，脸上传表了冰凉和痛意，而老哥，不，羽生启也失去了踪影。
　　我直起身，脸上的冰袋便随之滚下，从柜子中翻出镜子，可以看见一个红色的巴掌印正大章其鼓地宣示着它的存在，搞得平日精政的脸蛋多出了几分凌虐的意味。
　　啊，我能说些什么，或者说，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不由自主地，我笑出了声。

　　几天后，羽生启才终于回到出租屋，当他穿着一身黑西装破门而入时，我正盘着腿坐在阴凉处吃冰淇淋，他看了我几眼，通知说：“老爹出事了，现在准备好，我们要去办事。”
　　“欸？”
　　“车祸，当场去世。”他咂了咂嘴，又道：“把你的校服换了，我们要出席葬礼。”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怀疑羽生启已经精神错乱到大逆不道的地步了的话，那么当我站在灵枢前，看着父亲苍白的面容时，我就开始觉得神精错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自己了。
　　唉，老爸，这种万里桃一的幸运事都给你碰见了，我们真不愧是父女。
　　毕竟我也是因为走运，被乱飞的子弹打死的，而且是在躲在上司身后时，被从前面飞来的子弹打死的。
　　车祸致死，一定很快吧，在蔡觉到疼痛之前，就已经死去。说真的，我很羡慕你啊，老爸。因为说实在的，我有点空虚到想死了。
　　在被工作驱动的每一天，我都认为要是有一天不用工作，那大概是最幸福的一天，但当我真的不用工作了，这种幸福却久久不能降临到我身上，就像我已经苦苦挣扎了十五年，不也还是过着和出生后一样的生活吗？
　　我从把手探进裙子口袋，摸挲了一阵，终于摸到了它。
　　用柔软的黑色蕾丝层层包裹的，毕业时芳取送我的礼物。
　　一把冰冷又锋利的小刀。银色的把手看起来神圣又华丽。
　　不得不说，芳取真的很了解我呢，就连我对仪式感的固执追求也洞察得一清二楚。

　　“如果澈某天实在无法坚持了，就用上它吧。毕竟那时候我可能不会在你身边，就让它代替我陪着你，代替我给予你幸福吧。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
　　芳取的话在耳边响起，我不再犹豫，往心口狠狠一刺——

　　…
　　失败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羽生启用手牢牢握住了刀刃，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使它更近一步，剖开我的胸膛。
　　羽生启从我的手中夺过小刀丢在地上，在一阵金属与地面靠碰撞的叮当声中，他板起我的脸，靠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也不在乎。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立身于世了。
　　当他松开我时，我已经失去了力气，触及地面的一瞬间便再也无法抑制住奔涌的泪。

　　…
　　…
　　…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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