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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可贴掉进那个人包里了
韩毅的火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吴桐握着笔一边模仿韩毅的字迹一边在心下如是想到。
他只觉得雨后的夏天也闷热起来,对面的人正撑着下巴看他,眼里是看不透的湖泊,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一汪泥潭,随时就要将人卷入,因为他知道韩毅是多么恶劣的人,所以吴桐便总会在被迫替人写作业时悄悄在韩毅的数学公式上变一个符号,亦或者在英语单词上改一个字母。
在一次英语课上,老师破天荒的拿着一本作业,那是一句中翻英,然而主角是猫。
老师推了推那悬在鼻梁上的眼镜,点名将还在闷头睡觉的韩毅叫起来,声音低压着,带着克制的怒气:“韩毅?你走路时会踩到你的脂肪吗?”
My cat hissed when I stepped on its tail.
我的猫被我踩到尾巴时,嘶地惨叫了一声。
吴桐有些紧张的抠着手,头垂得越来越低,快要闷进满满一页单词的英语书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书上那只橘黄色的简笔画猫咪,周遭的哄堂大笑让他恍然想起,自己为了惩罚韩毅的恶作剧,把那句翻译的主角改成了fat。
肥胖。
这是恶作剧第一次被抓包。
然后在笑声停止的时候,韩毅也是像现在这样,在老师转过身的时候用这样深沉的如同危险的泥潭一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现在那张脸正缓缓凑近,灼热的呼吸打在吴桐的指尖上,细密的绒毛如同主人心底的反应一下子应激的立起来,吴桐噌的一下将手收了回来,把座位移得远了一些。
韩毅的眼里闪过不耐,在吴桐刚换好位置的同时又将他后脑勺扣住,嘴角的笑意令人发怵:“真是……你现在真的越来越有能耐了。”
“是要当好学生了?”
吴桐只觉得头皮发麻,被迫看着韩毅的姿势让他心脏骤缩,他连忙抓着韩毅的手指一指桌面的纸条,韩毅松开他,扫了一眼。
该回家了。
韩毅抓着校服起身时望着教室后方的黑板冷冷道:“你别想着和其他人接触,在我走之前,你得陪我玩够啊,你说是吧吴桐?”
吴桐正在整理被他扯乱的头发,听见这句话时身体一僵,什么意思,是说班长吗?
“更何况,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你爷爷巴不得你认我当哥哥,要听我话啊。”
他依然记得当初刚升上五年级时,韩毅手里拿着窗外因为生锈掉落的铁丝就着雨水在吴桐的脸上勾勒一个圈,嘴里吐出的话语是:“你怎么也在这儿?晦气。”
在上课前把他的书踩在脚底下,左找右找发现了,韩毅也会踩得死死的。
在午休时拉他去废弃的器材室,按着他脑袋闷在水里。
脾气再不好的时候,韩毅会把拳头打在他身上。
在这四年里韩毅总会有事没事儿找他麻烦,
老师说他是借读生,很快又会转学,但是都已经初二了,韩毅怎么还在呢。
吴桐偶尔会想,自己要是能说话,也要把“晦气”两个字还给韩毅。
吴桐挎着包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韩毅已经走远了,他才放心的迈着步子下了楼梯。
校门口的大树正被傍晚的热风吹的簌簌响,他抬头看着那些晃晃悠悠的树叶,心神一动,转身的方向却不是家里。
吴桐自12岁时就有了一个习惯,他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独自偷跑回老家的院里,端着小板凳靠在那株树旁歇息一会儿,哪怕睁着眼睛看一看地上的蚂蚁,或者拾起掉落的叶子装进包里,夹紧在书本的某一页等它变成书签。
有时候还能看到夕阳,只是会突然让吴桐想起他该回家,他看着爷爷奶奶担心的神色,就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他将作业拿出来,满满当当提前写好的字让爷爷奶奶放心的以为吴桐只是在学校写好作业了,所以回来那么晚。
吴桐便马上挂起笑容,动作很快的把碗筷拿好给他们盛饭,吴老头弹了弹他额头,佯装生气:“家里又不是没有灯泡,早点回来吃饭,这时候积极个什么劲儿!”
然后便把自己的那副抽了出来,留吴老太摸了摸吴桐白里透红的额头,一手还拍了一下吴老头的背,“你爷就那样!”
吴桐知道吴老头说话就是两个意思,乖乖把碗递给吴老太,等到坐下吃饭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看了吴老头一眼,挑了一筷子腊肉炒白菜给他,吴老头眯着眼睛看了眼吴老太,没说话,就喝着药酒当没看见。
他不能吃太肥腻的,肉类的东西被管得严。
吴桐有心哄他,眼尖盯着块瘦的,吴老头就是嫌他有时候傻得让两老人担心,没戳穿吴桐,也嘴馋的应下了。
从那以后他们俩对吴桐偶尔晚点回来倒也没说什么了,吴桐也只挑特别不开心的一天晚归。
而这次的雨季有些频繁,吴桐才走到村里以前读过的小学处就已经被突然降临的大雨淋得衣服湿了一半,这所小学在他去镇上读初中后就已经废弃了,好在只是里头没人打理,芬绿的杂草扎根在教室地上的墙缝遮阳,细长的树藤从漏风的洞口攀沿扎根在里头的土壁上,门窗破旧没有了锁,那不高的屋檐也还在,还是能进去躲一会儿雨的。
吴桐就这么重新踏进了这一间教室大点儿的小学。
而与此同时,一个似乎比他没早进来多久的人正在对着突如其来的大雨而低低咒骂。
“真tm是自找罪受。”
这不大不小的低语混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叫吴桐听得清清楚楚,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便被那人突如其来踹桌子的动作吓了一跳,旁边的桌子倒地后,那人也不再动作,仰着头吸吸鼻子,维持了两三秒的安静,吴桐想了想,从挎着的包里掏了张纸巾。
凑近时,还需要仰头用纸巾蹭一下那人比他高那么一点的下颌。
是一张给人感觉有些冷然不敢靠近的脸,至少在吴桐看见刚刚这人暴躁的动作之前。
他睁开眼睛后,微微蹙眉看吴桐,眼尾向下弯了一点,让吴桐有些紧张的像是站在丁老师面前一样,视线别开看着旁边倒地的桌子,惯性地捏紧了挎包的肩带,直到那人在这近乎僵持的时刻,接过吴桐手里的纸巾,紧抿着嘴说了一声:谢谢。
吴桐这才松了握成拳的手,轻呼一口气摇了摇头,拉开距离在窗边挑了张看起来还能坐的椅子坐在一边等雨停。
雨幕下,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与这废弃的屋内两人的无言相衬显得更聒噪,而且吴桐觉得背后那陌生的视线像是那攀沿的枯藤,绕着他的背脊到脖颈,枯藤像是被火焰包裹,不仅让吴桐觉得自己半湿的T恤被无名的慌张烘干了那么点,还无端让人心里生出闷热的烦躁。
好在难熬的时刻很快过去,雨小了,他起身时本想直接走,犹豫片刻,出于礼貌,还是转身挥了挥手。
再见的意思。
那人一怔,突然抓住吴桐的手腕,吓了吴桐一跳,皱眉挣扎间眼里泛着应激的恐惧。
“你受伤了。”
那人放开他的手,从兜里掏出与年龄甚至性别都不怎么相符的一款小狗创可贴,一手抬高握着吴桐干瘦的手臂,一手捏着撕好的创可贴贴在吴桐自己都还没注意到的划伤处。
应该是刚刚在学校时韩毅突然抓着他的手被自己甩开时,不小心碰到后桌的桌沿了,听同学们说,他们学校在必要的东西上节约得过分,所以桌面板是木质的,课桌下的支撑全是铁皮打造,被刮到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只是这次轮到吴桐时,居然没感受到一瞬间的疼痛。
其实,看起来结痂挺快的。
但当这个陌生人那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伤口边缘,创可贴明明很轻的包住了那细长长一条快结痂的伤口,却让吴桐延迟的感受到疼痛,手腕还被那人握着,他不免哆嗦了一下,轻轻蹙眉,抬起眼睛看他。
那人有些疑惑,但还是放开手。
“回去还是用酒精擦一下。”
吴桐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点点头,这下是真的出于礼貌伸出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看他也不像这个镇上的人,毕竟他的穿着有些和这里不一样,吴桐轻轻扫过那人微微屈起的指节,至少没有同龄人会戴这样的戒指在小拇指上。
不知道为什么,吴桐想起丁老师和那些老师问好时微微鞠躬的样子,吴桐有样学样,也对着这个人鞠了个躬。
似乎知道是第二次做这个动作,这一次显得有些扭捏又不太自然,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长到耳廓就小幅度的做着再见的手势。
然后步伐微快地冲进绵绵小雨中。
那人微愣了一下,眼里的疑惑似乎被朦胧的雨卷进去,半晌,轻呼口气,抬手扯了扯衬衫衣领,才发觉自己驻足太久,习惯性的往裤兜里塞什么,才发现手心空空,什么也没有。
他迟钝的回想,刚刚放开那人手臂时,手里的创可贴掉进那个人包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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