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日

作者:江平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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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喂!你——”
      “快过来给我把药喝了!”
      一连三四日,愿济医馆中的学徒和打杂,在清晨时分经过后室时,都能听到自家师兄忍无可忍的怒喝。
      刚从床上爬起来、还带着困意的小学徒们霎一听到这声音,先是被吓得一激灵,顿时,什么脑子都清醒了;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从屋前经过,又好奇地互相窃窃私语。
      “房里是谁啊,大清早的就受师兄虐待?”
      “嗐,还能有谁,林公子呗。”
      “哦……啊?他们府里的人不是全死光了么?”
      “嘘!师父不让提这事儿了你还嚷嚷这么大声!谁知道他怎么躲过的……这不,就剩他一个了……”
      几个小童子话还未说完,一旁屋子的门突然间“啪”的一声被狠狠推开。穿着一身暗色短衫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口,正皱眉盯着他们,脸色与衣裳不知哪个更黑。
      学徒们甫一看见他,立刻停住了话茬,齐齐后退一步,拱手行礼,声音细若蚊咛:“……师兄好。”
      齐恪站在门口,冷冷地瞪视他们。片刻后,底下胆子小的被吓得腿都已经可是颤抖,才听他应了一声:“嗯。”
      几位学徒如蒙大赦,互相拉拽着,飞也似地跑开了。
      愿济医馆人丁众多,送来学医的、干活跑腿的,都是兄兄弟弟的热闹称呼着,但能称为师兄的,只有一位,便是医馆主事先生的儿子,齐恪。
      齐先生妙手回春的本领泷州城内人尽皆知,齐恪也是深得他的真传。故而老先生便将弟子交由他管教,自己则放心坐诊前堂。
      这可苦了众弟子,齐恪师兄刚正耿直,铁面无情,无论是谁落到他手里,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而这厢,齐恪看着他们离去,这才转回身去。
      等看到房内那人闹出的动静,他闭了闭眼,刚刚平静下去的心火又起——“林,暮,之。”
      林暮之正拖着一条瘸腿,缠着棉布的手臂撑在窗牖上,似是要夺窗而逃。
      林暮之听到他的声音后,身形僵了僵,随后缓缓回过头来,卖乖般笑了笑,“崇光兄啊,好巧,我正想透透气呢。”
      一刻钟后。
      “被迫”服服帖帖的林暮之一碗药液下肚,如今正面无人色的靠在床上,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用眼神控诉着齐恪,“齐崇光,你,好狠毒……”
      齐恪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此乃良药。”他顿了顿,复又继续说道:“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过后他们自会去领罚。”
      林暮之神情一怔,继而没事人般笑道:“你说那些学徒?他们说什么了吗?我怎么没有听到。”
      齐恪静静地看着他,后又移开视线,声音冷淡,“你在我这儿,还装什么装。”
      闻言,林暮之慢慢低垂下头,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此时晨分,春光将至,融融的初景透过窗子,洒下一片金黄。
      林暮之盯着那团光影,眼神却没有聚焦。屋内两人都沉默着,任凭时光在这片无声里奔流。
      半晌后,林暮之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喃喃开了口:“齐恪,我爹,没有了。”
      “吴,伯叔……他们一家,也被我害死了……”悄无声息地,一颗晶莹从他白皙的脸侧滚落,又在褥子上洇开。
      齐恪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搭在林暮之肩上,轻轻捏了捏,“这又怎能怪你。”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本就与你无关。”
      林暮之好半天没说话,感觉到齐恪的手力无意识地越来越重,才道:“你……行了,憋不出好话就别憋了。”
      齐恪呼了一口气,道:“万物皆有命数,你也自是。”

      两人在屋里聊了些有的没的,直到前堂的小医童跑来传话,说有人来探病。
      两人听后俱是一愣,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相似的疑惑。
      齐恪:城中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林暮之:没吧,死挺久了。
      齐恪沉下眸子,思索片刻后,起身朝门口走去,“石竹,前堂会客。”
      名唤石竹的小药童应下,连忙小跑着跟上。
      林暮之目送他们走了出去,将褥子往上拽了拽,又拿起先前扔在榻边的一本医书,随手翻看着打发时间。
      窗下树影斑驳,偶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传进屋子。一道人影从角落里晃过,没有带起一丝脚步声。
      须臾,人影停在窗边,目光穿过窗缝,无声地巡视着。
      林暮之手上的书还未翻过两页,便听得房门被敲了两声。他刚抬起头,房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还未看见来者,那人的声音先顺着传了进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叨扰了。请问此处有没有茅房呢,走半天路了没找着……欸!林小兄弟,是你啊,多日不见了!”
      从门外进来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眉目间都透着股温情的笑意,着一身浅青色的暗锦纹袍,腰上玉佩色泽莹润,不似凡物。
      但对于林暮之而言,这个男子,极为陌生。若是泷州有人长得如此招摇模样,怎么说他也会有几分印象的。
      林暮之只淡淡一笑,语气不似他那般热情,“我才要对不住了。公子瞧着,有些眼生。我们曾见过吗?”
      这年轻男子似是没觉来林暮之话中的疏离一般,仍是笑着说:“这位小兄弟真是客气了。不认得也没事,呃你等我找样东西……”说着,他便上上下下地翻找起来。
      然还未等他找到,出去不久的齐恪又领着小药童石竹快步进来。
      “后堂住所乃病患疗养之地,未经容许,不得擅入。不是入茅房么,入到病人房里来了?”齐恪的脸再次黑了,话音肃然。
      年轻男子道:“确是冒犯了。只是,给我带路的那人走得太快,我没跟上。这人有三急,我也实是不好意思的很……”
      齐恪仍不放过他,还要再次发难,床上卧着的林暮之突兀地开了口:“容我打断一下,你……又是何人?”他这话冲着齐恪。
      那俩人皆是一愣,齐恪很快反应过来,默了片刻后,他叫了声门外候着的石竹,“石竹,拿药来。”
      “是。”石竹应了一声,捧着碗药走了过来,两条小胳膊一伸,递到林暮之面前,眨巴着眼睛看他。
      林暮之头皮一麻,迎上几人的目光,决定装傻装到底,“这是什么?”
      齐恪道:“治你病的药。”
      话罢,他似又给旁边的年轻男子解释道:“他打小脑子就不清楚,隔段时间就会忘事,严重时,甚至会记不得身边的人。”
      林暮之听他编得有头有尾,对面前的药别无他法,只好接过来,视死如归般仰头猛灌。
      那年轻男子早已收了笑意,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听齐恪说完,又偏过头对他道:“两位打小就认识?”
      齐恪撇了他一眼,“对,”仍是毫不客气,“不过,干你何事?”
      “自是不干事,好奇而已。我还道小兄弟怎么不认识我了呢,”年轻男子笑眯眯对林暮之道,“当初我与你可是一见如故啊。”
      齐恪道:“哪来什么故不故的。我一见你,倒是只觉可疑。你找他到底有事没事?”
      年轻男子道:“我与小兄弟有缘,就算没事我也自来看他。”
      齐恪嗤了一声,打算继续嘲讽,却听这年轻男子又开了口,“不过今日来,也是确实有事。”
      年轻男子一歪头,看向被齐恪挡住身影的林暮之,手从一个囊包里拿出找了半天的东西——一块脏污得看不出原色的、沾有血迹的碎布片。
      他冲林暮之晃了晃手里的布片,仍是笑道:“这下该想起我了吧,十多日前,我们在城外见你受了伤,就把你带到这个医馆来了。”
      林暮之面上显出一副半迷惑半茫然的神情,心中却暗暗一紧。原来是他!
      他醒时见到的那位小公子所说的少爷……莫非就是眼前此人?
      这人拿着的布片,应当是林暮之被伤后,从他破碎的外衫上断下来的。
      可距当初已经过去了十多日,按那小公子所说,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才是,又为何此时再来找他?
      林暮之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起这人,轻声问道:“公子何名?”
      年轻男子道:“在下姓周,周亦善。你唤我周兄便好。”
      林暮之闻言,点了点头道:“周兄已知我名了?”
      周亦善道:“是啊,林暮之,好名字。方才那个小竹子告诉过我了。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哈哈哈……”
      林暮之也笑道:“不至于。周兄所来何事?”
      周亦善道:“是这样,我们的商队前些日子去北顺山那边做了些生意,但蛮人不讲道理,东西被糟蹋好多,也没卖掉几件。如今要回去了,手里钱财却没多少。不知……小兄弟现在手头可宽裕,那个药钱……”
      林暮之:“……”
      齐恪:“……他没钱,我替他还。”
      周亦善:“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二位。不过,这个行商,总是会有涨息的……”
      林暮之:“……”
      齐恪:“……还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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