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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收拾完书包，下楼，方笑如间隔一段距离跟着钟陟屺。
积雪不厚但滑，走了几步之后她无从下脚地停在原地。
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红底皮鞋在积雪中压出清晰痕迹，放眼望去像是另辟蹊径开了一条并不难走的道。
方笑如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双手抄进校服兜里，低头看着雪地里那个凹陷的脚印，下意识踏出左脚覆在男人脚印上。
她穿36码的白鞋，足足比他小了一大圈。
昨天和他站在一起，她仰头看他都有够费劲。
“不走吗？”男人隔远远地叫她。
她吓一激灵，“噢”了声，来不及胡思乱想，循着男人脚步走出校门。
马路太窄不便停车，来的时候，钟陟屺把车停在了拐弯来学校的第一个路口。
此刻，方笑如紧紧跟着钟陟屺，万般斟酌之下还是问：“您怎么会来学校？”
“你小姨没空。”男人轻描淡写道。
他接到宋存电话时，凑巧在梧林一中附近。
没等他同意，宋存自作主张说出了方笑如的名字和所属班级。明明没打算来，却在分神那一会儿将车开到了左行道上，来接方笑如纯粹是因为懒得倒车。
“小姨最近应该很忙，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打完这支预防针，方笑如逐渐压低声音，“其实，昨晚我跟她通过电话，提到您让我搬家的事。”
钟陟屺停下来，侧身：“什么时候搬？”
“那个……”方笑如顺势顿住脚步，垂着头，“小姨说，这段时间天气不好，等她忙完这阵子再帮我另外找一个地方住。”
这回答在预料之中，钟陟屺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旋即转身。
岂料下一秒，听见小姑娘得寸进尺问：“明天你会来接我放学，对吗？”
“我想你应该明白，刚才当着你老师的面说我是你的监护人，不过是为了让她放你离开而已，并不意味着，每天放学我都要陪你扮演角色。”
“可是林老师说，只有签了字的才是监护人。”
“你的意思是，我要为那个没有法律效益的签名负责？”
“难道不是么。”方笑如小声嘀咕。
钟陟屺听得清楚，哼笑了声，“你还挺会钻法律漏洞。”
说完便要走，却觉得有一只手从后方猛地攥住了他的西装下摆。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第一次被小姑娘触碰，钟陟屺肩膀线条僵硬，下颌绷紧，片刻沉默后，声音低沉而冷冽：“不想感冒就麻利回家。”
“钟叔叔，”方笑如一只手仍攥着他衣服，空出另一只手扬向街对面，“你吃过那家卖的冰淇淋嘛？”
“你想说什么？”
“……想吃冰淇淋。”但没钱。
那家卖冰淇淋的店来来往往都是人，夏天生意格外好，方笑如经常看见田梓潼买那家冰淇淋吃，今天说不喜欢也是为了跟她爸赌气。可其实，她根本没尝过味道。
钟陟屺顺着她视线看向对街。
小小一间门店，门口台阶上挤满了人，店里只有两个服务员，忙得焦头烂额。
隔着一条街都能闻见充斥鼻腔的廉价色素味，能有多好吃？
他没动，只说：“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监护人，也叫我一声叔叔，那么好心劝你一句，少吃那种食材来路不明的地摊货。”
你高级。方笑如当即想反驳他。
可寄人篱下的现状令她克制胸腔不满，瘪嘴“哦”了声，揪着男人西装下摆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到停车位。
原本已经不气了。
却在走进钟氏别院时看见，她早上给他留的早餐被原封不动扔在雪人面前。
雪微微融化，餐盘摇摇欲坠，顷刻间，她累积一天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为我霸占了你的家，”她先一步冲到雪人面前，捞起餐盘抵着肚子端在怀里，“可你有必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令钟陟屺愣了下，片刻即回神：“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吃……”
方笑如打断：“对，您看不上这种食材来路不明的地摊货，我也来路不明，以后不会再把这种来路不明的垃圾端到您面前，免得脏了您的眼睛，对不起。”
说完转身，她抓起凉透的油条塞进嘴巴里，愤愤不平地咬了一口。
大抵是吹了一天冷风的缘故，油条表面沾着结冰的雪渣子，干而硬，好像在吃油条味的冰淇淋。
也算过了把嘴瘾。
刚走两步反被叫住，听见身后男人鄙夷地问：“那东西在外面沾了一天灰尘，你不嫌脏？”
她咽了咽喉咙，反击道：“如果我知道你不会吃，就算撑死我也不会浪费粮食。”
“监护人，您不应该教导我不要浪费粮食吗？”
“……”钟陟屺被小辣椒呛得没话说。
—
回到家，把书包扔沙发上。
方笑如端着餐盘到厨房，把早上剩的食物放锅里回温热了热。
吃完洗好碗，她拎着书包跑回卧室，期间没正眼看过钟陟屺一秒。
男人坐在沙发上，听见二楼传来很响一下关门声，默了会儿，之后若无其事地去了书房。
坐下没一会儿，书房座机响了起来。
刚拿起电话，他清楚听见，小姑娘清丽的嗓从扬声孔那头传出来：“徐大少爷，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
他迟疑地扯开电话，但很快反应过来，手臂僵硬了下又重新将听筒贴近右耳。
声音清晰无比。是个男孩子。说：“没想到今天还会下雪，天气不好我就没去学校。你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多穿点衣服？别冻着自个儿，生病了我会心疼。”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小姑娘笑道。
“小年，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么。”
“……”沉默片刻，女生突然支吾：“那两百万……”
“钱你先拿着用，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就一辆车而已，我再将就开两年旧的就是了。”
“徐又浔，谢谢你。”
“宝贝儿，隔着电话线撒娇是想让我今晚失眠吗？”
“……徐又浔！”方笑如恼了，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正经问，“明天你还会继续逃课？”
徐又浔长叹一声，“被窝太舒服了怎么办，要不…明天你来酒店帮我补落下的课程？”
这话调情意味明显，很难不想入非非。
钟陟屺回想起第一次看见方笑如的那一幕，电话里那个说话没正形的男生应该就是在她脖子留下痕迹的人。
她很缺钱吗？他第一反应是。
但转念一想，方笑如连一根廉价冰淇淋都买不起，用这种羞于开口的方式赚钱也不足为奇。
也许，她一贯如此讨好男人。
想着，电话两人已经扯远话题。
徐又浔说：“天气预报明天还会下雪，放学有没有人接你？”
犹豫片刻，方笑如坚定点头：“有。”
回答引火烧身，钟陟屺立即挂断了电话。
许久没回家险些忘记，书房座机和二楼客厅的电话线是相连的，一方接通，另一方也能听见。
没多久，方笑如又接到第二个电话。
是虞果打来的，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她实话说：“房子的主人刚好在家，顺路就把我捎了回来。”
“房子主人？”虞果八卦心起，超震惊，“你是说，现在那栋房子里有一个除徐又浔之外的陌生男人？”
“快快快，说说，长得帅不帅，多大年纪，有没有女朋友。”
还是一如既往的八卦。
方笑如止不住想笑，“我们不熟的，而且，我感觉他好像不喜欢我。”
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毫无保留告诉虞果，就听见她咋咋唬唬地分析：“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年年你想啊，首先你需要一个住处，你在那儿住了一年早习惯了，搬新地方还要花时间适应怪麻烦的。要是明天方领川看见那个叔叔来学校接你，我真想知道方领川会有什么反应。”
“年年你知道么，现在这个社会拼的就是人脉，你不如跟他交个朋友试试。”
“这……”方笑如琢磨着，“我跟他，也没有共同语言啊。”
“你把他名字告诉我，我用电脑帮你查查他来历。”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刚报完“钟陟屺”三个字便听见，从楼梯口传上来的脚步声。
她慌张撂掉电话，扑通一下跪坐在地毯上，抽出压在书包底下的物理试卷埋头写。
男人脚步声越逼越近，从身后路过时，她突然转身趴跪到沙发上，仰着头叫住男人：“叔叔。”
钟陟屺静色一顿，“有事？”
想到虞果的提议，方笑如心里跟揣了只乱蹦的兔子似的，那句“明天你会来接我吗”在她喉咙滚了几次却没能冲破齿关。
男人挪动脚步，她才猛地启唇：“您是不是不喜欢喝姜茶？”
姜是钟陟屺最讨厌的食物之一。
从小到大在餐桌上，凡是带姜的菜品都不会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今天是个意外，不熟的人不了解他喜好，冷静想想，他没理由怪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小姑娘。
何况，她给他留早餐也是出于好心。
于是，缓和。
得到一声“嗯”的回应，方笑如松了一口气，忙在第一时间把“钟先生不爱吃姜”这个习惯记在了本子上，“今天早餐这件事怪我，您应该不会和我生气吧。”
她带着试探而又柔软的口吻问他。
他没说话，反而代表，他没气了。
方笑如顺势问：“您明天几点有空呀？”
“不清楚。”
“明天下午五点半您有行程安排嘛？”
“不确定。”
“您会和今天一样路过一中嘛？”
“不知道。”
“那您记得明天下午五点半来一中接我。”
“知道了。”
应允的话脱口而出，钟陟屺反应并不迟钝，立刻回过神来。
他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套路了？
其实从方笑如提第二个问题开始，他神情便多了几分不耐烦。
不管之后对方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给一个和之前截然相反的回答。
而那个回答，正是方笑如想要的答案。
她心满意足笑了：“监护人的名字都签了您可不能反悔，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有人来一中接我放学，多晚我都等你。”
她眼神真挚，仅对视一秒，钟陟屺别身离开：“尽量。”
—
方笑如做梦都在猜想，她爸看见钟陟屺的反应。会不会良心发现施舍她一丁点儿父爱。再进一步奢求，她爸会不会让她另外搬一个住处。
一来解决了房子问题，二来证明方领川还是在乎她的。
可第二天上学，她并没有从虞果口中听说有关钟陟屺的任何资料。
那个男人几乎空白。
他那样的人会听她一个学生的话吗？
下午五点半，同学接二连三地离开，方领川一如往常来接田梓潼回家。
临走之前，田梓潼特地停在方笑如身旁冷嘲热讽：“不是说有人来接姐姐么，该不会在路上出事儿了吧。哎，跟姐姐走得近的人似乎都活不久。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和爸爸吃饭，先走喽。”
转眼的功夫，教室又只剩方笑如一个人。
果然，越期待，越失落。
但仔细想想，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男人抱有期待。
算了，打电话吧，或许钟陟屺忘了。
就在她失神起身那一刻，后门传来一道放荡不羁的嗓：“诶我问一下，这儿是高一四班吧，我哥们儿让我来接一个叫什么什么笑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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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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