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声书院

　　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程晏已经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了，虽然是夏季，中州的昼夜温差一年四季都不小，在窗边站久了也有点儿凉。

　　家书尚未写完，继续写吧。

　　程晏拢上两扇窗，并不重，窗上细微的木灰却被振下，窗棂发出的声音像是叹息。

　　他回过头，他的小厮在门口站着，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傻笑，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出个声。哦对了，他的小厮叫丹橘，是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程府膳房的掌厨，做得一手好菜，也恩得一手好爱。丹橘这个名字是他父母讨赏取的，并未由主人做主取名。丹橘自小就是程府下人中的活宝，我来中州时却不知为何被指给了自己。他为什么愿意跟来?母亲不是愿意强迫下人的人，只有他自己愿意跟来。程晏搞不明白，不过他并不关心，小厮只需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好。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他是一个与我相反的人。程晏想着。
　　不过，我不讨厌。

　　“少爷已经安顿下来了，家中人丁不多，不免有些冷清，要不要买条小猫小狗给家中添点儿活儿气?”

　　丹橘挠着头，询问道。

　　“不必了。”程晏回道，怕丹橘误会自己生气语气冷硬，又解释道：“小猫小狗顽皮不通人性，养着有些麻烦。”

　　“好吧，那我先下去了，少爷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丹橘看上去有些失落，傻小子向来藏不住内心的想法。

　　丹橘在隔壁的厢房对着来中州后的收支，夫人在中州有些店铺地产昨日交齐了近两年的收益，少爷重赏了不少老掌柜。家中缺的洒扫下人已经买好了，工钱得按时发。少爷的文房四宝也已经添置齐全，府上还按少爷的意思添置了些花花草草……

　　少爷真是个厉害的人。府中的形制和装饰全是少爷设计的，真是精美绝轮……诶，是这个轮吗？难怪少爷叫我多读点书。算账我行，可是一看见大段大段的字我就头晕。

　　少爷是个与我相反的人，是我打小就崇拜的人。

　　聪明、冷静、努力。

　　这也是我为什么主动不顾父母阻拦要跟着少爷来中州的原因。

　　“笃、笃、笃”大门方向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守门的下人前来通报，说隔壁灵家派人来拜访。

　　差点忘了，灵家和我们是邻居呢，可得和邻居好好相处。丹橘一拍脑袋，连忙冲向门口，差点被门槛绊一跤，跌跌撞撞往大门冲去。

　　春天的中州柳絮纷飞，本来白日里才是柳絮纷飞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戌时，柳絮已不怎么乱飘了，但看见程府大门旁的柳树，灵均还是下意识的鼻子发痒，极力克制着打喷嚏的欲望。

　　一转头发现灵镜在斜着眼偷笑，母亲也飞来一个眼刀。灵均清清嗓子，擤擤鼻子，装作无事发生。

　　丹橘打开大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一个美妇人左右手挽着一男一女，三个人都张了一副好模样，少年的模样还尚显稚嫩，少女却是已经出落得大大方方、亭亭玉立了。
　　少年和少女手中各提了一个木盒，包装精致华美，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是程府的管事吗？我们是隔壁灵府的人。”秦瑜开口问道。

　　“称不上是管事，只是一个下人罢了，少爷在房中写字，小的在对账，没让你们等太久吧，快请进快请进——”丹橘脸都急红了，连忙邀三人进屋。

　　“不必了，我们没有提前给你们递拜帖，是我们礼数不周，既然你们少爷在写字，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了，只是这两盒点心你们可以必须收下哦。”秦瑜美眸流转，笑着回道。

　　“这可是中州特产，你们是盛京程家来的吧，可得好好尝尝中州美味。”灵均在一旁附和道。

　　“啊……好的，小的一定把夫人的心意带给少爷。” 丹橘呆呆地点头。

　　连基本的客气话都不会说，看着这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毛孩，灵均实在难以忍住笑意，真是个傻小子，和我刚来时一样一样的。幸好遇到的是我们，否则遇到个难相与的可得让他有点儿罪受。

　　“你叫什么名字?”灵均问道。

　　“我叫丹橘。”丹橘回答，眼中有些许疑惑，一般人很少询问下人的姓名。

　　果真人如其名。灵均心里暗自点头。

　　“你家少爷应该与我家老二灵均同岁，可能在一个书院，到时候两个人也好互相照应。让你家少爷有时间给我家递个拜帖，我们好好准备一桌饭菜招待你们。”秦瑜对着丹橘叮嘱。

　　“小丹橘再见——”灵均朝他挥了挥手，灵镜和秦瑜也同他道别，转身回了灵府。

　　丹橘收下点心，送走三人，转身走向程晏所在的正厢房，越走脚步越快，最后又奔跑起来，大喊：“少爷，隔壁灵府送点心来啦——”

　　跨进厢房的门槛，发现少爷还在写字，丹橘把点心盒放在书桌旁，不想打扰他，少爷之前刚用过晚膳，本以为少爷还想再写一会儿，结果程晏放下了笔，打开点心盒，拿出点心咬了一口。将盒子递给丹橘，示意他也拿点儿尝尝。

　　“好吃。”程晏忍不住赞叹，嘴角还沾着点饼渣。

　　看见少爷难得那张平日里标准的“端方君子不苟言笑”的脸流露出带着点孩子气的深情，丹橘想起少爷的也不过才十六周岁，尚未及冠，跟自己一般大，只是平日里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显得成熟稳重。

　　看着丹橘又露出一幅疑惑中带着惊讶的傻傻面孔，程晏也有些疑惑，直到摸到了嘴角残余的饼渣，表情愣了一下，于是丹橘就亲眼看着少爷的脸逐渐变红，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神色。

　　少爷的脸是不是过敏了？还是关上窗户厚屋内太闷?丹橘摸不着头脑。

　　“你把库房的单子给我看看，我挑一下回给灵府的礼物。”程晏神色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

　　另一边，灵府内仍是热热闹闹，一派祥和，的阖家团圆景象。灵均回来后坐在大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外祖父母聊着天，父亲母亲都坐在一旁，聊着朝中之事、家中点滴。心中挂念着鹤声书院的事，灵均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想着该怎么提起这件事，父母估计很难同意自己去一个新建的书院读书，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嘿！嘿！嘿！”

　　灵镜发现灵均在发呆出神，在旁边喊了几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试图唤回她的魂。

　　“你今天怎么了？”灵镜一脸疑惑。

　　“我……”还没等灵均回答，家中管事就急急忙忙跑入大厅，递给父母一张类似布告的纸，上头写满了字。

　　“惩近岁中州教势不乐观，延中州之文脉，应后之书院，中州教厅广扶鹤声书院，冀立中州之教标，因决报名为均书院之学子五比之五人为至鹤声书院，皆公之，拒私人焉。其书院罪之曰断止七月十五，分程为八月十五，各书院时至之各书院以自取之。”

　　“鹤声书院已设，书院坠于长留山下，设临水之，乃制制地，冀民安之。”

　　看完这封布告，灵均的父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向来是一双老顽童的外祖也不说话。灵均瞟了几眼他们，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家中今年入书院的只有自己，父母早早就已操办好了自己的入学事宜，上下都已打点好了，结果现在来了一封布告，什么计划都打乱了。

　　“知府去年提起过兴办新的书院之事，但兴办书院一事耗费巨大，成均书院的祭酒黄正庸在一旁打哈哈几句话就将此事略过，我以为这事至少得明年才有眉目，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一年，这布告就发下来了。”父亲眉头紧皱。

　　“报名成均书院的学子以五比五划分至鹤声书院？前些日子才开始兴建，今年就开始招生了，开学时这书院能否建完都是个问题！”灵镜探出脑袋，插了一嘴。

　　“这新建的书院……”母亲喃喃自语。

　　“今日我上街，看到布告上说这鹤声书院的祭酒是景泰二十三年的榜眼陈循。”灵均提了一句，想看看父母的想法。

　　“陈循……他是个好老师。”今晚格外沉默的外祖说，平日里老不正经的神色正了正，显然对陈循这个人持肯定态度。
　　外祖父母不是青州人吗？

　　“这事还得看你的意见。”母亲转过头来看着灵均，神情认真，“如果你被分进鹤声书院，你能否接受？”

　　“我都行。”灵均心里也没底，但也不想让父母动用公权徇私，便点了点头。

　　八月十五，成均书院和鹤声书院的学子名单公布了。

　　“灵均”二字赫然在鹤声书院的学子名单上，与之一同在鹤声书院名单上的，还有韩其维。

　　“按照韩家主母那个性格，怎么能忍住放任自家幺儿在一个新建的书院呢？鹤声书院离这儿有段距离，何况成均书院就在韩府旁边，近得很。”母亲秦瑜有些惊讶。

　　“或许是韩其维自己坚持要去吧。他哥哥是一直坚定支持他的。”灵均想着。

　　前些日子灵均去了鹤声书院好几次，那地方虽有些偏，但确确实实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长留山本就是中州盛景，漫步山脚下，四月有油桐、五月有相思花、九月有栾树，颇适合晴天游览，也宜乎雨日漫行。

　　唉，开学近在眼前，我这手烂字可怎么拿得出手。灵均叹了一口气，前世我好说歹说也是个学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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