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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举人杨龙
她在树上坐着,裸露的脚丫子晃呀晃。
忽然,一阵肉香飘来。
她循着肉香,见是位公子,手上提着个大食盒朝土地庙走来。
“悉悉簌簌!”有食肉者闻味而来。
她略施小术,把尾随者驱赶走。原是只老鼠,森林里的大伙皆不喜它。
“在下如垣。”那名公子在树底下停步。
此姓名,似曾听过。她从树上跳下,公子想伸手扶。她嫣然一笑,略过他的手,稳稳地落到地上。
“我是大茶花。”她已对外说习惯。
“在下知晓。”他微微一笑。
她觉着眼前人的模样极好“你真俊。”如实地夸奖道。
“多谢。”他脸色微红,手里的食盒泛出阵阵香味,引来了山鸡和雄兔。
“是何美味?”山鸡不怕生人,绕着食盒转。
“小茶花,有胡萝卜!”雄兔激动地说道。
如垣听不懂他们的话,只知它们与眼前的少女关系匪浅。
“里面有什么?”她代他们问出来。
如垣走进庙里,一一把食盒打开,烧鸡,胡萝卜丝,桂花糕,以及桂花酒。
“哇”山鸡激动地尖叫,伸出翅膀,指着烧鸡喊道。“吾要!”
她和雄兔吃惊地望着山鸡。
“山鸡阿兄,它是鸡。”她提醒道。
山鸡不以为然。“吾自然晓得。”
雄兔觉得浑身发冷。
她只好作罢。
“山鸡食同类,看来是真的。”如垣笑道。
山鸡掏掏耳朵。
“烧鸡是山鸡阿兄的,胡萝卜是兔子阿兄的。”她说道。
一阵风卷残云。
山鸡捂着圆鼓鼓的肚子,打饱嗝。
兔子满足地躺在地上。
“咕噜咕噜”地喝着,没一会儿,一壶酒便被她喝个精光。
“呜...”她的头顶开出一朵山茶花。
“如某此去京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他收起食盒,见到她的模样,有瞬间失神。
她还在回味美酒的滋味“京城有好酒?”
他哑然失笑,温声道。“自然。”
待他下山后,她才想起,他是数年前遇过的男孩。
过了几日,有一男子路过土地庙。男子已是不惑之年,长衫破旧,背着箱笼。
“一回落第一宁亲,多是途中过却春!”他把箱笼放到地上,仰天长叹。
“叽叽喳喳!”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儿。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谁?”
男子这才发觉树上的人,双手背腰。“吾为举人杨龙。”
她不知举人为何物,把手中未吃的果子扔下去。“送你。”
男子堪堪接住。“多谢。”文绉绉又极迅速地吃完整个果子。
吃罢果子,他拿出翻皱的书籍,摇头晃脑地念着。
她听着如蚊虫般低吟的声音,打着哈欠。
一回落第一宁亲,多是途中过却春。
心火不销双鬓雪,眼泉难濯满衣尘。
苦吟风月唯添病,遍识公卿未免贫。
马壮金多有官者,荣归却笑读书人。
他念着念着,眼角沁出泪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愁绪,她跳下树来。
杨龙赶忙背过身拭去泪水,闷声说道。“姑娘家如此鲁莽,有失大雅。”
她进庙里,在供桌上拿了个馒头,递给他。“大雅是何物?”
他骇然,见她从供桌上拿吃的。“不不不,神之物,不可取。”他推开。
“此处是我栖息处,桌上的也是我的,为何不可取?”她塞进他的手里。
“罢,也罢。”他看着手上的馒头苦笑。“神已弃我,何惧之有。”
他的双颊凹陷,眼底乌青,面黄肌瘦。
“多谢...”他看了眼庙中的神像,再看看她“多谢姑娘。”没一会儿,便把馒头吃完。
“我还有果子...”她说着往庙里走,他拦住。
“姑娘,杨某已够。”他拱手道谢。“敢问姑娘为何在此处?”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我住这。”她不假思索说道。
他当她是说笑。“此处没房子。”
她指了指土地庙。“我住庙里。”
他自然不信。“怎有人住庙里?”
她从地上捡了片树叶。“我不是人。”
他骇然,连连后退几步。“汝为...”
她眼睛转了转“我不是人,又住在庙里,能是何物?”
轮到他思考。既非人,又住庙里,吃供品。如若是妖魔鬼怪,土地神不会容她。可庙里的石像是白须长发的老爷爷,跟眼前的姑娘无一处相像之处。
“土地神?”他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弯眼笑,既不点头,又不否认。
他跪倒在地,泪水涟涟。
她见到大树在摇晃,唇动了动。大树爷爷,是他乱猜的。
他哭完之后,拿袖子擦了擦。“见笑。”
他的故事不长。幼小是村里的神童,少年成为秀才,弱冠之年成为举人,此后二十余载,屡考屡落第。父母入土,兄弟姊妹疏离,未曾婚娶,孑然独身。
“春闱在即,吾欲步行至京城,途径此处,幸遇土地神。”他感慨道。
她把供桌上的供品,以及早晨摘的果子,都塞到他手里。“给你。”
他把吃的放到箱笼里,“扑通”地跪倒在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几月过去,翌年春天来临,小雨连绵。
她躺在庙里,无聊地翘着脚丫子。
麻雀扑棱着潮湿的翅膀,飞进庙里。
“小茶花,”麻雀急忙忙地说道。“我见到一人...”
她起身,拍拍侧边。“阿姊,歇歇。”阿姊喜好民间,时不时地飞到民间去玩。
麻雀飞到她侧边,继续说道。“就上次你给果子的那人。”
她拿起一个果子,一口一口咬着。“嗯嗯。”
“在山脚下,他边走边笑,好生奇怪。”麻雀回忆着。
“对了!”麻雀想起要事。“他扎进一个坑里,要是不赶紧去...”
她放下果子。“阿姊,带路。”
麻雀在前面领路,她跟在后面飞。
在山脚下,有一土坑,她在旁边望,麻雀飞进去,再飞出来。“小茶花,就在里面。”
她立即往下跳,杨龙已昏过去,手脚,头部多有擦伤。她施法,把他抬到坑外。
山猴拿着香蕉从远处走来“大茶花,麻雀阿姊,你们在做什么?”
“怎么有个人?!”待见到晕倒的人儿,它吓得差点把香蕉扔了。
她看着他的擦伤,不知如何是好。“阿弟,他昏迷不醒,可有法子?”
山猴主意多,一下子便想到。“青蛇阿兄准有法子。”
于是,山猴去请青蛇过来。
“咝咝!”青蛇吐着红信子爬过来,山猴跟在后面。
“小茶花,你又惹祸了?”青蛇的声音低沉。
她摆手“我没有。”
“无碍,又饿又困导致的昏睡。至于伤口...”青蛇围着杨龙转一圈,再钻进他的衣服里,半晌儿,钻出来。“拿草药敷。”
山猴放下手中的香蕉,把采来的草药拿手揉碎,敷在他的伤口上。
“带他到干燥处。”青蛇对着她说道。
“谢谢阿兄。”她谢过青蛇,施法把杨龙搬回庙里。
睡了一夜后,他才醒。
“吾中了!”他醒来,立刻从石床上蹦起来,高喊道。“吾中了!中了...”喊着喊着,留下两行浊泪。
她从外面采果归来,看见他的狼狈模样,一身补丁长衫,两鬓花白,脸上灰黑带着泪痕。
“你醒了?”她走进庙里,把果子递到他跟前。
看看她,再看看果子“呜呜呜!!!”再次哭起来,似个孩童。
她放下几个果子,静静地走出庙,跳到树上。
难得的阴天,多日的潮湿,山上长出了许多小蘑菇和青苔。
她看着多云的天空,咬了口果子,清甜可口。
庙里的哭声渐淡,至无声。他拿着果子出来,到树底下“多谢土地神。”浓重的鼻音。
她吃着果子,轻声说了句。“果子好吃。”
他坐在树底下的石头上,边吃边流泪。吃罢果子,他抹去眼泪。“土地神,莫嫌杨某烦...”
杨龙赴京赶考,路上顺利,只花了两月便到京城。他每日住在破庙里,刻苦学习,只望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在会试中,他差一名便榜上有名。多年来的寒窗苦读,一头空。他不知如何从京城回到此处的,只觉得天乌漆嘛黑,雨很咸。当掉到坑里时,他竟觉得,如此了断也不失为好事。
“京城虽繁华,却不属杨某。”他自嘲道。“再怎么算,杨某也是举人,等上猴年马月,总能混个县令当当。”
她看向他。“嗯嗯。”她不知举人为何物,估计是好事。
吃罢果子,他恢复些气力,起身告辞。“土地神,多谢救命之恩!”他磕了几个响头。
她没阻止。如若自己是土地神,能给他带来慰藉,也是好事。
他的伤势还未恢复,一瘸一拐地走下山。
过几日,那名公子上山。
她记不住他的名字。
“在下如垣。”公子笑得比春日的暖阳还舒服。
“我记得你。”她从树上跳下来。
如垣说,他已是状元。
她不知道状元为何物,看着他身上的圆领大袖长袍,头顶的金花乌纱帽,极为好看。“状元是喜事?”
他点点头,柔光在眼里晕开。
喜事便好,她把手上的树叶赠与他。
他接过,收紧怀里,温声道谢。
微风习习,她听到了山脚下有人在说话。
他拱手告辞。
待他下山后,山下传来敲锣打鼓声,好不欢快。
一年转瞬即过,穿着一身素净长袍的杨龙,步行上山,步履轻快,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他说,土地神,不日他将去别县任职。
她问。“可是好事?”
他笑着应道。“天大的喜事!”身为举人,等待空出的官职,运好即是几年,不好可能到终老也等不到。没想到,仅一年,邻县便有位置空出来。
他把食盒的供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树底下“多谢土地神的保佑!!!”他跪地磕头。
她拿起一块点心,咬一口,糯糯软软,真好吃。
杨龙没待多久,便匆匆下山。
她看着他干净无补丁的长袍,笑得很开心。
杨龙很少再出现。
再见时,已是二十年后,那时,他已到花甲之年,由小斯搀扶着上山。小斯把供品摆好后,他让小斯到山下等他。小斯很是担忧,但拗不过老人,只好往外走,找到隐秘的地方藏起来。
树上待着的她,知晓小斯还在附近,但不恼。
“你来了。”她跳下树,与老人并排坐在一起。
“土地神...”他的声音苍老许多。他与兄弟姐妹依然少有往来,也没娶妻生子。到别县之后,他从一个文书,慢慢升到县令,期间花了十年时候。后十年,他勤勤恳恳地处理案件。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决定告老还乡。
“你开心吗?”她问。
他怔住,半晌儿,才满足地笑道。“开心。”
小斯在草丛中,见到自家老爷一个人在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开怀大笑。
自此,她再没见过杨龙。
后来,麻雀阿姊的孙女继承了祖母的好玩,经常往人间飞,给她带来了杨龙的消息。
六十有三,于床中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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