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则叛逃日常

　　“莫名其妙。”
　　结束了视讯，暂时理不通思路的陆弈把蝴蝶标本原样收好，随意地摆放在床头柜上，继续研究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在尽量避免大脑兴奋、不惊醒这场梦的前提下，如何蒙混过关保住小命，尽量看到更多记忆深刻的画面？
　　记忆的载体是自己，看来得主动去创造记忆点了。强化梦境记忆的叙事逻辑，也方便她梦醒之后能够将这一切都完整地回忆和记录下来。
　　至于希尔斯，陆弈用舰队管家查询之后发现并没有他的个人信息，手环上也没有标注陆博士和他的关系，感觉不像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现在还处在信息闭塞的适应阶段，想要了解这个人也无从查起，总不能去打扰某位舰长大人吧？要是能坦白，他刚才也不用当谜语人了。跟人交流还是太麻烦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许是刚结束冷冻状态的身体还太虚弱的缘故，头脑昏沉的陆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五点。
　　爱因斯坦在陆弈的房外轻轻地敲了敲门，手上端着温热的中式早餐，语气恭敬而温和：“陆博士早上好，我来给您送早餐。另外，您今日有新的日程安排。”
　　被手环的日程提醒给吵得脑壳疼的陆弈急忙捂住耳朵，烦躁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继续蒙头大睡，门外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
　　“陆博士，早餐时间结束之后，我会负责将您所在的这批结束冷冻休眠的苏醒者转移到探索者号星舰上。舰队早就准备了迎新仪式，您是此次活动的重点邀请对象，请务必出席活动。”
　　嗯？探索者号星舰？长什么样的？
　　被勾起好奇心的陆弈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揉了揉依旧不能被强光刺激的眼睛。虽然不想参加乱七八糟的迎新活动，但是如果能亲眼看看星舰的构造，倒也值得去一趟。
　　“知道了，稍等。”
　　三两下搞定洗漱，换上灰褐色的制服，陆弈点击门侧的红色按钮，闸门打开时，她抬眸看到的就是爱因斯坦的高大身影，他站在那里，头都要碰到天花板了，几乎遮住了门外大半的光。
　　陆弈忍不住吐槽：“你一直这么高吗？”
　　爱因斯坦侧过身，略显抱歉：“不好意思。这是您的早餐。”
　　早餐说不上多美味，不过也没有难吃到难以下咽。不知道是不是从冷冻层里翻出来的预制菜，包子皮有种被冻死的感觉，失了筋道，豆浆中规中矩，就是太甜了，甜得她都有点觉得齁嗓子。
　　吃完了早餐，陆弈就被他领着在B2层的活动大厅里等候集合。
　　她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二十几号人，所有人身上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褐色通勤装，不少人眼里仍透露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现状的担忧。
　　对刚醒来不久的老古董而言，入目皆是新奇的事物，让他们从容淡定地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还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
　　陆弈的接受能力稍微好那么一点，至少她明面上秉承着“存在即合理”的态度，更何况她早就幻想过无数次关于人类在宇宙间航行的方方面面 ，现在有机会亲身体验，她的心情更多的是期待与好奇，而非紧张与恐惧。
　　门口处有人在排队检查什么，陆弈也随大流地跟着排队，周围的声音很嘈杂。
　　“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我有点紧张。”
　　“应该不会更糟糕吧？都星际时代了。”
　　“……”
　　“如果不适应星舰上的生活，你们还可以回到这里来，虽然沉睡者号上基础设施简陋，物资储备也有些匮乏，但是对我们这样喜欢研究工作的人来说，已经够充足了。”
　　陆弈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人群外那个头发有些毛躁、脸色也有些亚健康的黑眼圈大叔，人很清瘦，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手里抱着一堆纸质资料，身上的书卷气格外浓厚，看样子是去要准备工作的，碰巧路过大厅。
　　她在食堂见过一两次，性格倒是挺和善的，就是感觉人好像有点自闭，不喜社交。
　　不过也没人理他，因为经过检查的人都被带到B2层的外展甲板上，准备转移了。
　　透明的舷窗外，一艘银色外壳的小型转运舱轻盈地降落在沉睡者号展开的侧翼平台上，它被沉睡者号飞船包裹在内时，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水洼之中，一切都平稳流畅得没有丝毫阻塞。
　　“请各位乘客有序登舱。”
　　陆弈走近时，舱门已经打开，舱内堆满了各种打包好的物资，一旁空出的人行通道很狭窄，只勉强够两个人并肩同行。
　　也许它本身就不是载客专用的飞行器，人行通道反倒像是后来强加的，这一点从舱壁上的细节就可见端倪，多的是固定物资用的挂钩和绳索。
　　她想起了之前那个黑眼圈大叔说的话，结合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超时代的高精尖技术却没有配备足够丰富新鲜的生存物资，科研人员还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难道是之前苏醒的冷冻休眠者在星舰上被排挤了？
　　这可不太妙啊。
　　陆弈讨厌无意义的冲突和纷争，把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琐事上的人类不是没脑子就是愚蠢，有精力去琢磨那些，不如把时间浪费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上。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准备自己遇到冲突情况时的各种策略了。
　　身侧的爱因斯坦时不时把她从偏离的路线上拉回来，避免她跟丢迷路或走路撞墙。
　　对此，陆弈频频回以一个无语的白眼。
　　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里的强迫症患者跑出来了，究竟哪个正常人走路会按直线走，而且她也只是想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而已。
　　同时陆弈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同行的其他人都没有所谓的属官，难道这个陆博士的身份很特殊吗，特殊到需要一位专属的士兵来贴身保护？
　　径直延伸到沉睡者号内部的运输电梯繁忙地将物资快速卸舱、输送，流水线式的全自动机械工作很高效，在所有人都登舱的下一秒就回收了全部铺设在外的工作单元。
　　转运舱的客舱整洁明亮，座椅排列得整整齐齐，除了像是用驾驶室扩建改造的。客舱内并没有复杂的操作面板，甚至都没有除座椅外的其它基础设施。
　　舰队管家让他们找位置坐下，陆弈环顾一圈四周，乘客都是有些眼熟的陌生人，彼此对上视线时都会点头示意。
　　没看到有人在操控，难道是无人驾驶？
　　手环上传来舰队管家的声音：“请放松身心，陆博士。转运舱的环境适配与压力平衡已完成，您的生理指标一切正常。这趟旅程约十五分钟，希望您享受这趟短暂的旅程。”
　　话音落下，陆弈能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晃动，然后就没有多余的感受了，如履平地。
　　从透明的舱壁回望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离沉睡者号越来越远，直至沉睡者号飞船变成她眼里的一个极小的白点。
　　紧接着，一种无比熟悉的、整个世界被庞大的黑暗侵吞笼罩的感觉突然袭来，陆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死死地握紧拳头。
　　“快看前面！”
　　不知是谁在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陆弈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侧，嘴里轻声说着：“Grounding——这是一个水杯。它是透明的。它摸起来是磨砂质感。它在我左手边。”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恢复平静后再抬头，舷窗外的风景早已不再是一片黑暗。
　　前方幽蓝的深空中有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圆环，直径不可估量，而环内的星舰像极了神话传说中的鲲鹏，亦或是长了羽翼的巨鲸，在宇宙这片汪洋里无拘无束地游弋。
　　眼前的庞然大物气势如山海磅礴，令人心神恍惚，不由得叫人心生敬畏。
　　转运舱在不断地靠近星舰主体，叹为观止的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惊觉人类是如此的渺小，脸上错愕有之，惊恐、畏惧亦有之。
　　陆弈的视线被庞大的探索者号星舰牢牢吸引，她不自觉地站起身，走到舷窗前，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喃喃自语：“真漂亮。”
　　璀璨华丽的银色外衣，分工明确的布局设计，外圆内方的工程架构，一个凝聚了人类所有理性与感性之最的完美艺术品，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简直就是上帝的礼物。
　　她眼中再无丝毫恐惧和敬畏，只有疯狂燃烧着的好奇心和近乎贪婪的求知欲。
　　这个庞然大物，它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突然有人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陆弈回过神来，发现是昨天跟自己打过招呼的红发男子，肤色很深，活泼开朗得与周围人有些格格不入，只是陆弈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红发男子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热情地搭话道：“嘿，陆博士，你好呀！我是布莱克尼，我们昨天见过的。你见过它吗，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讶？”
　　他语气中还有尚未消散的激动和兴奋。
　　陆弈将他脸上的欣喜若狂和周围人复杂的脸色做了个比较，似乎看不到一点担忧恐惧的神色，莫名有些好奇。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要是能有这个造星舰的本事，名人堂里肯定会有我一席之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问题是，你也不是星舰的设计师啊？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激动些什么？
　　“说真的，你怎么也不怕？难道你以前见过它？”布莱克尼用食指点了点玻璃。如果真有人以前就见过它，无论如何，他非要把设计图纸借来连夜观摩学习不可。
　　陆弈摇头，不过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嘴角微微上扬：“非要说见过的话，我应该是在梦里见过它。你信吗？”
　　就像现在，她也在梦里见过他们一样。
　　布莱克有些失望，不过实物就在眼前，不怕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一切相关的科学原理。等到了星舰上，他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结构，材料，能量流，就不信他以后不能自己造一艘星舰出来。
　　“他们造星舰的时候，我们都还在冷冻休眠舱里当老冰棍呢，怎么可能会梦到它？”
　　身后突然出现的爱因斯坦插话：“探索者号是基于人类的想象设计、创造出来的星舰，陆博士梦见过不足为奇。”
　　“……”
　　布莱克尼本来还想反驳几句，对上某人冷冰冰的犀利目光，默默闭嘴，转身回去找自己的舍友寻求安慰。
　　罗文昊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作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像个木偶一样。
　　“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的，你究竟在看些什么？”难道他也看傻了？
　　罗文昊依旧面色平静，不过眼中多了一丝奇异的神采。
　　他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
　　“那里。看到了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穹顶之下的一抹绿色……是植物吧？”
　　那是在浩瀚的宇宙中出现的一抹绿色，是只属于人类的绿色。他曾经跟导师一起参加过的生态圈实验现在看来应该是成功了，真是想想都叫人兴奋。
　　始终镇定自若、旁若无人地坐在角落里的宿二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缅怀多过激动的。
　　他对着星舰的方向遥遥举杯：“真是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宿二的全息手环闪了闪蓝色的微光，又很快归于平静。
　　在躁动的人群之外，爱因斯坦的眼睛眨了眨，目光在宿二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头望向前方在宇宙中行进的探索者号星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可这些复杂的神色转瞬即逝，下一秒，他继续扮演着一名普通的舰队士兵。
　　“到了，请各位听候指令，有序出舱。”
　　落地于空港的时候，所有人的体感就跟在地球上没有差别。
　　标准的重力，有真实的天光和流云，也有花草树木和湿润土壤混合的气息，甚至还有流水声和悦耳的鸟鸣，前来迎接他们的也是礼仪周到、温和谦逊的一对男女搭档，脸上的笑容平和且友善。
　　画面非常和谐，美好得就像一场虚伪的幻梦。
　　陆弈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突然回头望向黑茫茫一片的无垠深空，总感觉这一趟来得太过轻松，也太不真实了。
　　“欢迎各位登陆探索者号星舰，这里未来就是你们、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家园。请随我来，各位领取暂居证后就可以自行安排活动了。对了，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全舰各处都会对各位开放观摩学习，具体参观计划由舰队管家详细安排，到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别错过了。”
　　身穿水蓝色制服的小姑娘笑着接话：“没错，这是很重要的迎新仪式哦！在迎新仪式的七日之内，你们将会经历一场认知重塑、世界观和信仰新建的过程，还会认识不少专业的技术人员，他们很可能就是你们未来的同事，各位可不能懈怠咯！”
　　婉拒了他们热情的导游自荐，略感疲惫的陆弈在爱因斯坦的带路下找到了自己的临时居所。
　　路线全程七拐八拐的，根本没记住。
　　刚到门口，还没等她问清楚怎么开门，全息手环就收到了舰长发来的一则会议通知，陆弈的大名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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