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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春色
2. 况值阑珊春色暮
月偏西,平旦寅时 ,鬼界忘川河。
月如银灯,到底还是照不清舟上人的双眸,丧葬面具倒是青面獠牙得清清楚楚。
殷叶见他没有回答,便取下了耳旁的彼岸,大有“从良”的势头。抬眼向那男子看去,
那人暗蓝色长袍上金纹涌动,像是活了一般,周身雾气凝滞,忽地一抬头,正对上殷叶打量的目光,复又看向了他手中的彼岸。
殷叶一愣,并不觉得此时蓬头垢面的自己比这朵血色的彼岸更能吸引目光,
于是便试探性地将彼岸往前递去,
那人微微一愣,眼神从锋利变为迷茫。复又嗤笑
道:“闲花不赠陌路,公子给错了人。”
语气轻扬,却不见喜色。
“莫不是遇上了轮回的魂灵?”殷叶暗自想到。
不对,虽然是“阴风绿雾”一相逢,但此人举手投足绝非寻常魂灵,加之轻舟,莫非…
…殷叶展颜,望了望月,看了看花,笑曰:
“花下相逢,月下相逢…”
复又指了指轻舟,顺带借着这奈何桥的由头,
“…死生相会,舟际相谈,怎会是陌路?分明是同路。”
那人听了这胡编乱造的一通,竟也不忿,反倒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公子对同路的释义倒也清奇。”
此人“来言去语”皆不提及“如何称呼”一事,到底是身份特殊,还是我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
殷叶想着便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不死树林里鬼火菇的“绿头光”悉数湮灭,兽灵们额上的引魂灯却如杏花春雨般——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地绚烂起来。
轻涛拍岸,银轮牵雾。
是风。
——是狂风!
霎时间,似喷薄而出的雾气将寅时黄月都隐去,浓稠的雾模糊了舟上暗蓝色长袍的人,眼前的一切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天地间只余影影绰绰的红。
殷叶来不及抓住什么,只是像意外坠入虚空的蜉蝣,被这雾逼得蜷缩起来,像是才感觉到
生死,才领悟到凶、煞、真实。
只有一瞬。
只有一瞬,狂风便将白墙般的浓雾尽数散去,那抹似泡影的红也怦然炸开。
再一睁眼,人还是原来的人,河还是原来的河。
只是——
我怎么到舟上来了?!
他…他还拿着我的花?!
此时的忘川充斥的是惊魂的鬼、惊魂的魂,
以及殷叶眼中惊心动魄的红。
黄月一照,如乱炖一般,“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他心中微微一动,又抬眸去捕捉那人的眼
那长袍男子撇了殷叶一眼
道:“不想死就不要轻举妄动。”
殷叶一愣,回想起山宰临别所言
“奈何桥守魂人——宋无澜”
莫非——
就是此人?
对了!
结界施展是有引灵索的 ,相当于给凶灵设下诱饵,方便一网打尽。
在这不见天日的鬼界,还有什么比“光芒”更诱人的呢?
这次的引灵索应该就是那簇影影绰绰的红,那朵正拿在宋无澜手上的彼岸!
“清魂结界不可妄破,小鬼,好自为之。”言毕,宋无澜点舟而起…
“清魂结界?”殷叶飞速回忆《鬼界见闻录》
清魂结界在施展时须换变空间,以免凶灵逃脱,相当于进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所以,
此时此地,
只有我不是凶灵!?
殷叶回味过来,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又看向鬼界最凶煞的鬼魂——宋无澜
当机立断抱了大腿——
“小的知错,大人千万要留我条狗命在!”
宋无澜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周身布下结界,幻化往忘川河中心去了。
突然,一个红衣凶灵的尖叫划破了长月寂静
“——啊啊啊啊!”
宋无澜召出自己的剑,剑通体流光,目测约三尺,骨玉作柄,似有一掌来长,剑箍为木,
平白添了几分渊清泓峥之气,
飒飒轻风来,忘川始无忧,
剑铭:无忧。
邪风涌起,月明复又暗,
月色之外,黎明突现!
宋无澜将长剑一挥,借力从舟上一跃,停到河中心的位置,歃血开刃,直指黄月,黎明之光从一侧映照而来,
一时间,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剑芒,只见无数凶灵被那剑带起的旋风“吸”了过去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十日代出,流金铄石!!”
是招魂词!
大概是剑气太盛,躲在安灵结界中的殷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剧烈的头疼向他袭来,殷叶的手抓紧了舟沿木,生生在舟上抓出了五道狰狞的爪痕。
眼前的场景开始失真,耳中只剩下嘶喊声,不像是凶灵的,而像是他自己的,他曾亲身经历过的。
“……到底是什么…?”
殷叶头痛欲裂,始终想不起来,那些记忆就像是被人用纱布盖住的太阳,看不真切,就算是隐约漏出一点端倪,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不如不看。
索性昏睡过去,躲得一时清明。
拂晓时,殷叶仿佛又听到了一阵无望喧嚣,那是离去的魂灵,曾喜悲,曾呐喊,如今只剩狼藉,时间、空间和生死都已将他们抛弃。
只一瞬
数不清的凶灵化为残片
一场迟来的大雪
冷酷而清醒的纷飞。
复又疏疏落入忘川
正如伶人的谢幕。
利落而迅速地绞杀让殷叶来不及反应,脑子里最真实的想法是——亲娘嘞,这也太凶悍了!
数声掀天的嘶喊贯彻长空。
殷叶彻底昏了过去。
鬼界的天并非一夜到底。
天意弄人,偏要留下一线生机。
但说来讽刺,再好的黎明,也只代表逝去,同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一样。
黎明很短暂,短暂到,所有的光都在他们抬头的那一刻逝去。魂灵们扑不到她的怀里,能被她的裾边扫一扫吧,也算是聊以慰藉。
毕竟天地留给他们的
又不是光明。
但有一亡魂却又不甘地向前扑去,分明半身都已粉碎,分明早已没有生机。
……哪怕再上前一尺
……就一尺
哪怕双脚溃烂
……就一尺
——“唰唰”
无忧剑将那亡灵的双手砍断,血早已流尽,只余嘶喊
“——啊!!!!”
“——为什么!”
“宋大人,你告诉我!”
“…熟对!…熟!…错!”
那亡灵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被忘川河水侵蚀,身影渐渐淡去,但周身的怨气不减反增。
宋无澜当机立断
放出血煞结界,但那亡灵猛地一冲,结界失效。
千钧一发之际,宋无澜来不及动作,只得将那凶灵拖入了渊化境中。
渊化境乃凶灵怨念所化,施境之人借用其怨念,暂时束缚住凶灵,回到其怨念形成之际,亦是凶灵威力最强之时。
此境十分凶险,不但能困住凶灵,也能将施境者一并束缚。在入境之前,施境者也无法得知是何时何处。
若无法找出怨灵真身,便出不来这幻境,破境的唯一方法,
便是毁掉凶灵在幻境中的“真身”。
如此这般,凶灵也就烟消云散了。
总而言之,赌大于算,是个“你死我活”的局。
殷叶早昏了过去,哪料到这一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地被一并拖入了幻境。
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流苏树,手捧黍麦粮草的神女像——幻境竟然是祈临古道!
典籍记载,古道向来车水马龙,纷繁如沸,哪里像现在这样荒凉、血腥。
想必是有一场浩大的战役,让曾经的“地上天宫”,如今血染黄沙,再看不出繁华。
史料记载的只有“化离战役,祈临大败,敌国一举攻进首都银城。”这也是陆国灭亡之战。
如若是战役,牵连的生灵无数,范围到底有多大呢?宋无忧心想。
殷叶坐地未起,手还不断敲着自己的脑袋,只想把那些找不到来处的声音都清理出去。
此间烈日灼灼,黄沙漫天,躁动的空气好似把人扔进了油锅。
风帆黄与血红交错,在疾风、烈日、放眼望不尽的尸骨的衬托下
二人干干净净地在此间,倒是残酷了。
殷叶拽着宋无澜的衣角的起身,被其无情撇开
“小鬼,不得无礼!”
“大人,彼此彼此!”
杀凶灵就杀凶灵,把无辜的魂灵牵扯进来,他还有理了!
殷叶越想越气,起身就往前走,还顺带踢开了挡路的石头,没走两步,便被宋无澜施法拖了回来。
宋无澜掐着他的后颈,逼迫殷叶仰着头看他,面具后的眼神是说不出的阴冷,全然没有刚才在轻舟上打趣儿的样子,
殷叶先知后觉,这位真真正正是个凶灵!
大丈夫能屈能伸,殷叶果断缴械投降,放开了抓着宋无澜衣袖的手
“大人我错了,小的给您磕头赔罪!不不不,砍头谢罪!砍头谢罪!”
宋无澜缓缓放开他,
“我要你的头有何用,喂兽灵?兽灵怕是都要降智。”
说罢便往前走了,只扔下一句
“跟上!”
殷叶连忙上前,见宋无澜并未刁难自己,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宋无澜向来以凶名著称,怎得如此好说话?!但我连人带魂魄都是最次最次的“破烂”,实在没什么可让人觊觎的了。
难不成…
殷叶正思考得入迷,没注意到宋无澜已经停下,反倒继续往前走。
英明神武的宋大人哪能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蠢到不顾路况陷阱便贸然上前,还以为那小鬼只是想去试探,
可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殷叶一脚踏过去,“哐嘡”一声,打破了宋大人的“黄粱”,随即而来的
“哎哟,宋大人救命!”又连续给了他好几个巴掌。
宋无澜咋舌,脑门上的黑线都打了死结。
那么大个陷阱!就差把“圈套”两个字写地上了!这也能中计?!
“我看你也别上来了,待在下面对你来说更安全,蠢材。”宋无澜的声音从大坑上面传来,
殷叶心中悲凉,在那句话里,他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无法反驳。
他只得自己缓慢起身,却发现这坑底竟大有玄机,影影绰绰地,好像有个暗道。
“宋大人!此处另有玄机啊!绝无假话!”
宋无澜只好拿起正在检查的兵器,幻化到坑底去。
火光一照,暗道便现了真容。幻境此时范围还不是很大,能探索的地方实在有限,无论是陷阱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只有先进行探查才知道了。
宋无澜走了进去,心想,
直到现在,那将我拖入结界的凶灵仍未出现,到底在哪?会是将士还是平民?怨念如此深重,六百年前战役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有这位爷,又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 ,殷叶闻到了记忆遥远到空白的扶桑木香,淡淡的,
像清晨刚化开的雪,冷冽而动人。
暗道尽头的不远处,鸦青色的天空使明月显得清澈,为生灵们嘶哑地呐喊盖上黄昏。
雾失林颠,月迷津渡
是个顶好的无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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