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人不好当

　　看着雾蒙蒙的四周，徐栖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感，周围人好像好久便没了动静，只得慢慢跨进门内。
　　徐栖看见门里一树梨花开的正艳，周围人仿佛失了神识，只呆立原地，树下着雪青长袍，头发半束半散的公子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慢慢转身。
　　徐栖一直盯着他，见他转身，突然头脑昏沉。分不清今夕何夕，待他露出侧脸的一霎，直接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眼，直立起身，却只看见了漆黑的一片。
　　夏夜长寂，前尘往事复又重来。
　　徐栖突然感到一阵失落感。
　　梦中的一切真真假假，常会使人分不清身在何处，身附何人。
　　虽与现实极为相似，但镜花水月，重回年少，到底心性不同，所感亦各不相似。
　　他在一夜之间，像个陌客般将自己的过往浮光掠影般轻描而过。此刻却只是神思恍然，去不厌其烦去回想那最后一眼。
　　但奈何梦醒之后，梦中的一切都像隔了层云雾，无法再去认清。
　　徐栖恍然一阵后，将这个念头抛向了脑后。
　　算了，反正过去了。
　　正打算继续回去睡觉，门外忽然一阵轻响。徐栖已经木然了：“你天天这么私闯民宅，是打算以后去当盗贼吗。”
　　析澜闻言挑眉，“你要是天天睡着了，还会让我有进来的机会吗。”
　　徐栖这才产生回到现实的真实感，刚才的恍惚劲过去，他揉了揉眼角怼他道：“我要是睡着了，你刚开始就不会承认你进来过。”
　　析澜低笑一声，夜色仿佛沉淀进他的嗓音，说不出的轻佻。徐栖更加木然了，“你下次说不过我时，能不能出门左拐，回你院去。”
　　析澜轻转折扇，“那怎么行。”言罢朝床塌边走去，“我不来关心你一下，你都不会想起有我这个人。”
　　“……”徐栖瞥了眼床边的手，“坐过去点。”
　　析澜将手拿开，轻啧一声，余光扫到了床边的茶盏。“上回我来，没这个吧。”
　　徐栖也看了眼床头，“上回来的，这会儿还记得呢。”
　　析澜知道他指上回的梨花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动，“我这还没到七老八十呢，怎么可能连这也不记得，上回那个是你自己忘说了，这会儿倒又赖我脸上了。锅耍的不错。”
　　徐栖有些怀疑，“是吗，我真记错了？”
　　“是啊。”析澜面色不变，“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没有，那我为什么要上赶着骗你。”
　　徐栖信了七分，也不追究了。拿起茶盏，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茶壶。
　　“在那，自己去倒。”
　　析澜轻笑一声，从床边挪至桌旁。“今儿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徐栖默默盯着他。
　　“算了。”析澜低笑一声，回到床边：“你明天，”他斟酌了下，“一定要去吗”
　　徐栖默默收回目光，“一定。”他有些执着，“一定要去”
　　“嗯……那，带我一个？”
　　徐栖轻轻一笑，朦胧月光之下，少年嘴角擒着笑，衣衫单薄，在月光之下白的有些沧桑。
　　析澜收回目光，夜色忽然有些沉了。他对徐栖轻佻笑一笑，“明天见。”
　　明天见。
　　徐栖微笑地看着析澜关上门，扯过被子倒在床上。却忽然想起些往事。
　　他呆呆看着床顶，囫囵闭上眼睛，意识彻底沉入梦中。
　　他看见了当年的青遥。
　　远方的儿声嘻语穿贯其中，丛树在风声之下窸窸窣窣轻响，人间正逢佳时。
　　徐栖站在其中，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大火轰呜，他朝那个地方走去，大火却奇导般消退，变成几个孩子围着欢唱。徐栖矮下身，问他们，你们在唱什么啊？
　　一个孩子慢吞吞看了他一眼，开始重复道。
　　“青青河畔，遥遥河南。
　　佳佳慕华，欣然若繁”
　　徐栖闻言轻笑，“还有罢。”
　　那孩子却摸了摸鼻子，说，没有了，那年大火全烧没了。
　　徐栖又问，那你们怎么知道的。孩子歪歪头，似有些不解，接着说道，“因为我也在那里啊。”
　　心头一惊，徐栖猛然后退。
　　此时梦镜崩溃，徐栖眼前一阵扭曲。只见近处天边一块一块坍塌，扯露出其血红的本来。眼前孩童变成一堆枯骨，却仍在火中挣扎。
　　人间炼狱。
　　不得解脱，不能解脱。
　　徐栖忽然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妇，在灾难中喃喃低语，被人群拥向湖洲，去寻她在大火中丧生的家人，投身火海。
　　其实当年不只她一个人去寻死
　　看着那些苦苦挣扎，狰狞毕现。只为求得一个生的人们。
　　徐栖奇异地冷眼旁现，平静不已。
　　何必呢？何必呢。
　　身边悲吟之声入耳，“火烧连天贯，心死者无忧。”
　　火烧连天贯，心死者无忧
　　他此时竟有些恍惚，显出一种迷茫来。慢慢逐步向前，想去看看那火海。
　　去看看那里那些挣脱不得的怨载。
　　身边人或大声咒骂，或涕泪相加。有的在痛咒死者，而后疯疯傻傻拍手四离。有的却在庭边观火，不时与身边之人指指叹叹。
　　徐栖却只注意到身边一位大娘。她眼泪竭尽，明明悲伤不已。但她仍需坚持下去，只因身边仍站着怯懦少年。
　　执念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东西，徐栖心下讽刺一笑。它往往复杂矛盾，往往使人进退两难。
　　但刻骨的执念后的选择，却往往又显得前者那样不堪。只因生活仍在继续，伤痕终将痊愈。这世间仍然有更加重要，更加美好的东西。
　　于是人们就只能困于死前咒其死，死后求其生。无关者唯叹，历事者无悲的轮回。
　　不得解脱。
　　这算不算是一场报因呢，徐栖四处回顾，大火却突然消散了。
　　远方近处如同朦胧细雨，前景不再。只窥得流云依旧。
　　远方隐隐传来一曲童谣，歌声稚嫩却悠扬长远。
　　徐栖仔细听了听，却轻轻一笑。这一次，是完整的青遥。
　　青青河畔，遥遥河南。
　　佳佳慕华，欣然若繁。
　　遥遥离远，朦朦桑青。
　　细语柔言，越水涟涟。
　　前方一着雪青长袍公子，好似察觉到徐栖目光，转身一礼，亦轻声笑道，“一别经年，小友，别来无恙？”
　　四下风云变幻，那些纷纷扰扰尽数退开，只余云间清茫一片。
　　徐栖突然有些怅惘。四处雾雾朦朦，仿佛就连自己也成为了天地间的一抹迷雾。
　　继而，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何以，长久不见？”声音沙哑不堪，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面前公子但笑不语。
　　四处沉寂无声，却是天将将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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