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万万

作者:青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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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眠


      咚地一声,凌羽倒在的床边,手里攥着的床幔随着惯性撕拉一声,整个从上面撕裂下来,一半垂到了地上。

      那壶桃花酿是二十年陈酿,初次喝只觉得清洌醇香,又带着甜味,不像寻常烈酒那般涩口,实则后劲大得很。凌羽没喝过这种,不知深浅,恰好就中了这酒的招。

      凤厌笙看见那人半个身子趴在床边,一只手臂搭在床上,手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凤厌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成平静的眼神。

      几日前,大夫人捂着鼻子踏进他的房内,隔着床幔来告诉自己,那女孩八字与他相合,来日可陪着他,不至于孤独此生。大夫人又说如今王爷不在家,能省的就都省了,况且只是纳妾,没必要拜堂,一顶轿子抬进来就是了。凤厌笙默默听着,不能做出任何回应,此事便这样定下了。

      此刻,凤厌笙见这手白净细腻,必不可能常与庄稼打交道。如果大夫人没有骗他,那么这人大概是在家里极为受宠,不沾农事和杂活,娇养着长大的女儿。

      如果不是为了那些聘礼把女儿送来,那便是被强拐来的,她的父母亲人想必悲痛欲绝。不仅骨肉分离,还是嫁给一个废人,大好年华一辈子都毁了。

      透过破损的床幔,凤厌笙将目光投向顶上横梁一角,如今他这样一个身体,连自戕都做不到。

      这酒劲大得很,凌羽睡得很熟,手无意识地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嘟囔一下又继续安静睡觉。

      凤厌笙心头一滞,刚才那一下碰到了自己的手指,险些要被人捏住手指。

      他的手那么丑,跟人碰着会污了对方干净的手,还有他的被子,他的全身,都脏得很。

      他觉得羞愤,头一次这么嫌弃自己。

      过了子时,房内的烛火快燃尽了,凌羽才悠悠转醒。

      起先觉得头还有些晕,想按下额头,这才发现一边枕着的手臂也麻了,整个身子都因为蜷缩着睡觉而不舒服。

      凌羽倒抽一口气,缓了缓神才按了按额头,又揉了揉酸麻的手臂,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枕着个人。

      这人虽说形如枯木,但也不是老人的模样,凌羽一眨不眨地仔细辨别一番,确认了对方这张脸是真的,并没有贴假皮或者什么用什么化妆术变换。

      凌羽盯着人看了一会,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问道:“你是谁?”

      难道没人跟她说自己的身份吗?凤厌笙想,怕是被骗来的,不然谁会把好好的女儿送来这里?

      凤厌笙没说话,他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凌羽见对方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难道是小厮带错了路?可那老仆送了酒来,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是哪里出了错呢?师姐也不在,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凌羽不想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你不能说话吗?”

      凤厌笙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凤厌笙又眨了一下眼,凌羽知道那就没错,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从老人变成了面前这人。

      “你……”凌羽想了想,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这人又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摇头,沟通起来太费劲了。

      凤厌笙的手臂放在被子外,凌羽思索了一会儿,看见他的手,想到自己可以诊脉看看。

      凌羽把手搭在凤厌笙手腕上的时候,凤厌笙的手腕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想往一旁躲,不让人触碰。但他太虚弱了,根本抬不起手臂,移动半寸都是极限,起不到任何作用。

      凌羽如愿按住了他的手腕,在对方静默的反抗中观察他的脉象。

      片刻后,凌羽将手移开,皱起眉。饶是像他这样见过许许多多杂症重病的人也禁不住暗叹,积重难返,时日无多……

      面对将死之人,往往倾向于宽容,凌羽把云昭和那老头子的事情暂且放在脑后,也把这人排除在他需要对付的人之外,只把他当成一个危重病人。

      床边矮几上放着一个药碗,碗底凝结着一些黑乎乎的药渣,发出苦味。凌羽用手捏了一点搓开,细细辨别,想不出是怎样的庸医才能开出这样的方子。对于虚弱的病人应该用温和的药材,以补养为主,而这些药不仅药效凶猛,还极不相合,有害而无利。

      如果不是庸医,那么就是在故意磋磨这人,是谁要这样对一个将死之人呢?凌羽想起刚才的那枚萃毒的银针,又是谁要杀自己呢?

      凌羽想得入神,却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一抬头发现被人看了好久。

      “你……”凌羽从刚才就闻到了,一股药味之外的味道,正从这人身上发散出来。

      “……要不洗洗澡?”

      凤厌笙紧抿着唇,没做出回应。他全身都没人为他清洗,他都不敢想有多脏臭。

      常为凤厌笙看病的大夫说他的病需要捂,不能见风,更不能见水。所以他的房间常年紧闭门窗,许久才会有人为他擦洗一次身体。从下人相互交换的眼神里,低着头的缄默里,擦拭过全身的帕子里,和皱着眉撇过头去的动作里得知,自己背后长满了褥疮,看着恶心。

      凤厌笙看着对方,然后闭上眼睛,无声地抗拒。

      凌羽想起自己以前跟师傅下山行医时,偶尔会遇到过这种不配合的病人,师傅常说讳疾忌医是大忌,医者要听病人说话,但不能听从病人的话,所以用任何办法也要让病人配合治疗。

      这人全身瘫痪,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拒不拒绝又有什么差别,还不是任人宰割吗?凌羽想到这点后便放弃了征求对方意见,直接硬来。

      做下决定后,凌羽离开屋子,凤厌笙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舒了口气。

      凤厌笙看着顶上的床帐,正出神,隐约听见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没多久门被一脚重重的踢开。离开的人去而复返,还抱着一个巨大的浴桶,整个人都被浴桶挡住,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里来,把浴桶放在中间。

      “哎——重死了。”

      接着,凤厌笙又看见对方出去提了一桶水进来,倒在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一桶水倒进去,来来去去,一直提了五桶水倒满了大半浴桶的水。

      凌羽用手试了试水温,挺合适的。走到床边,凌羽想这人也动不了,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抱起来的那一刻,凌羽心中一惊,怎么这么轻。

      将人放进浴桶里,水漫上来一些。毕竟是洗澡,凌羽便把人的衣服都剥了,光溜溜地靠坐在浴桶里。

      凤厌笙心里羞愤无比,紧皱着眉盯着对方,以示自己并不愿意,但对方有几次的视线对上,也只当没看见,继续我行我素。

      凤厌笙呼吸加重,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凌羽拧了帕子,帮人擦洗。从这人的身躯,凌羽能看出来他以前定是身材高大魁梧,只是现在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背后是一整个背的褥疮,皮肉都烂了,又结了痂,反反复复不知道多久,触目惊心。凌羽小心翼翼地擦洗,不敢用力碰破了伤口,觉得这人怎么可怜。

      凤厌笙的反抗没有用,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不语。但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肩上,一方帕子带着温热的水轻轻抚过全身,他快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温热的水流过全身了。

      凤厌笙坐不住,托着他的人一离开他就会滑到浴桶底去,凌羽只能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给用毛巾擦身,十分不方便,折腾了好久。

      凤厌笙在羞愤中,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擦洗干净,换了衣裳,然后重新塞进被子里。

      凌羽累得不行,对床上把头偏向床侧的那人说:“我去把水倒了,你早点睡觉吧。”

      出了门,把水往院前的杂草里一泼,也不管热水会不会烫到花草,凌羽简直想直接把盆一起扔出去。折腾出一身汗,酒也醒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喝了点酒脑子都不清醒了,大半夜的给人洗澡。

      林夏青冷不丁地出现在凌羽身后,这下凌羽真的把盆给吓掉了。

      凌羽转身,刚想呛林夏青两句,林夏青见他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忙问道:“你怎么这幅样子,他欺负你了?”

      说着看向紧闭的门,目露凶光。

      宋秋延连忙解释道:“哪能啊,他都瘫了,话都说不了,这是我自己弄的。”

      林夏青这才放下心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打他了?”

      “我既没打他,他也没打我,是我帮他洗了个澡换了衣裳累的。”

      “什么?洗澡?还换衣裳?他把你当下人使啊?”

      林夏青完全接受不了除了自己和师傅之外的第三个人使唤凌羽。

      “不是不是,他都说不了话怎么使唤我啊?他身上太脏了,我受不了。”

      “你受不了个什么劲,你还打算跟他睡一张床不成。不对,你给他洗澡?那不是你都看光了!”

      “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他有的我都有,再说我还比他强壮呢。”

      “你还比上了,让你来是干正事的,知道那人是谁了吗?”

      凌羽一想,自己确实忙了半天却没什么收获,但那也不是自己的错嘛,谁叫那人病得那样重,看起来那么可怜。

      “他又说不了话,我就是问他他也不能回答啊。”

      林夏青教训道:“什么都没打听到就帮人洗澡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是吧?”

      “哎呀师姐,我没有你那么厉害嘛,你一定打听到了什么是吧,就快告诉我吧。”凌羽知道他师姐吃软不吃硬,赶紧央求道。

      林夏青哼了一声,往门那抬了下下巴,说道:“南静王府家的大公子,亲王世子,凤厌笙。六年前还是个正常人,突然就瘫了。本来还能说话的,半月前也是突然不能说话了,大家都说他气数已尽。这还是我贿赂了一个贪财的老仆人才打听到了,这府里的下人嘴都严得很,连提到这间别院都讳莫如深。”

      凌羽想起刚才那小厮四儿只把他们送到门口,差点提到这里的主人都赶紧闭嘴。

      “云姑娘是一个月前得到的消息,嫁给府里的老王爷,”凌羽说,“可接过来却是给了世子,他也是这时间后突然不能说话了,而且我刚才在他的药碗里发现一味毒药,会使人无法发声。”

      林夏青道:“看来这府里的秘密比咱们想象得多,虽说咱们的目的不在这上面,但目前也没有突破口,便以此开始,看看还能挖出些什么。”

      凌羽自然是听师姐的,“好,那我继续回去当卧底,师姐你也快回去,当心被人发现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你可别跟那瘫子睡一张床,谁知道他是真的假的,我看这府里的人各个城府都深得很,谁都别信。”

      凌羽心想你是没见他那样子,连个手都抬不起来,还能对自己做什么啊。

      但凌羽乖巧地没说,然后点点头答应了。

      送走林夏青,凌羽推门进去,他忙活一通,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房里除了一场床就是几个凳子和一张桌子,他总不能睡那上面去,多硌人啊。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睡床上,他回到床边,只剩半边的床幔放下了,凌羽把床上的人往里头挪了挪,那人因为凌羽的动作一惊,手指攥住了被子。

      “我不抢你被子,借个位子给我睡一会儿,你这床挺大的,挤不着你的。”

      凌羽想反正你也动不了,要不了多大的位子。

      袜子早已脏污得不成样子,明天得找双合脚的鞋,凌羽一边想着,一边脱得就剩下里衣。

      爬上了床,躺在凤厌笙旁边,睡着之前还不忘再安慰他一句:“我不用盖被子,放心吧,真不抢你被子。”说完他就睡着了。

      凤厌笙却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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