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如果那时知道我此时所知道的

作者:茶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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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1)


      第四章
      我在黑暗中坐了良久,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之后,我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买紧急避孕药。
      “梦梦,这么早,你要去哪里?”我回头,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叫住我。
      我本就不认识她,更何况,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出口。
      可能是看出我的迟疑,女子笑盈盈地走过来,拉着我坐下,“我是綦少瑜,少风的堂姐。前几年不是有部挺火的言情剧么,就是庄佳佳演的那部,我就是那个‘裴晓瑜’里的‘瑜’。”她说着伸手撩拨了一下头发,“昨天过来忙少珅的事情,太晚了就没跟你打招呼。”
      我有点头疼,他们家亲戚这样多,名字相似度极高,这果然又是“王”字旁的一员。
      綦少风跟家里闹得那样僵,我也无意结识,更奇怪怎么会有人如此介绍自己。可她却偏偏拉了我不放,拉开架势,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不知道要讲多久。
      我一急,说话就不经大脑,“那个,姐姐,我,我急着去买药,有什么事,咱们回来再说哈。”说完就准备闪人。她反而拉住我,急急忙忙地,声音甚至有些紧得尖锐:“什么药?谁又病了?”
      我烦得要命,没留心她有些奇怪的言语和神色,也顾不上礼节,有些着急地推开她的手,“谁也没病,是我,我要去买紧急避孕药!”说完,我就石化了。
      她也愣住了。
      到底是年长一点,少瑜先反应过来,微微笑着,“我当什么呢,我那里就有,你等等啊,我这就拿给你。”
      我并没有客气,在她面前就吞药丸子。
      “现在不急了?”
      我被打趣得脸红。
      “少风这小子眼光不错,瞧你一早起来,一点妆也没有,还这样漂亮,看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皮肤流光水华,隐隐都要透出光来,真是美,”又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面皮,叹了一口气,“唉,不比不知道,年轻真是好啊。”
      我被夸得讪讪的。其实綦家的人才是好看,男的各自气韵不同,却都仪表堂堂,女的如同眼前的綦少瑜,窈窕秀丽,气质宜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外交功夫一流,是好家世历练出的家教。看情形,綦少风与本家不和睦,而我无意与他们家的人深交,自然不需要告诉她,我们婚姻的真相。
      突然想起什么,我问,“少瑜、少珅、少瑒、少珣,为什么只有少风……”
      少瑜看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没有告诉你。也罢,这些事你不知道也好。”我瞧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寻个借口就走掉了。
      綦少风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想见到他,又没什么道理再留在这里,于是就悄悄拎着行李溜了出去,搭最近的一班飞机回了家。
      瞧瞧,我就是这么不值,被利用完了,吃干抹净了,还得偷偷跑路。问题是,其实也无处可躲,还是得回那个“家”。人家电影里的女主人公每次受了伤害总有一堆白马黑马王子赶场似的相救,从此两个人建立家庭好好过日子,可我呢,躲着不敢见肇事者,而这个肇事者又极没有良心,连句道歉都没有。
      我丫就是一缩头乌龟,连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俩嘴巴。
      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刚到家门口又吃一惊。许多建筑工模样的人敲敲打打的,家具一车一车地向外运。
      我拉住一个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人,张口就问:“请问,你们这是要装修?”
      那人神情倨傲,大概本不想理会我,可回头看了看,又有点犹豫,“您是,夏小姐?”真是有点哭笑不得,快三年了,我还是所谓的“夏小姐”。
      我点点头,“您贵姓?”
      那人神色未变,言辞却缓和许多:“您好,我是綦先生新聘请的管家,敝姓韦。”
      “那这是——”我遮遮太阳,问眼前这位一丝不苟地打着领结穿了西装三件套的管家。
      管家先生略微颔首,“綦先生嘱我来看管工人们搬家。”
      “搬家?”我一下子跳起来,“那我住到哪里去?”
      管家看我的眼神有点隐忍,“这个,先生没有指示。”
      好你个綦少风,算你狠。
      工人来来往往,纷纷扰扰,我又兀自跟管家说下去,“搬家的意思,是要把家具都扔掉么?我知道綦少风那个资本家根本不在乎,可是这些东西与其白白扔掉,还不如卖了给灾区捐钱呢。”
      管家一脸惊疑地看着我,但涵养使然,他没有出声反驳。
      于是我接着说下去:“真要搬家的话,最好搬到我家乡半山腰那里,庭前水池种睡莲养锦鲤,后院种下一片竹子,竹林里搁着石凳石机,天朗气清的时候,摆上古筝抚一曲,端的风雅。房子么,无须太高太大,但是全部打通,最好是明式家具,少而精。厅堂里摆着紫檀的花鼓架,养一盆大屯麒麟,要有一间向阳的书房,多宝格最好也是紫檀木的,不过这种木料虽然适合雕刻,但不好买到大料……多宝格里头呢,随意搁几樽元代磁州釉里红,若是平日里用餐,黄花梨的案几就足够,如果来了客人,最好再有张铁力木的八仙桌。嘿,你知道么,许多人以为八仙桌是只能坐四个人的……”
      我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我早就没有家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爸爸原先很喜欢研究古物,从小我就他被抱在膝上,爸爸会点着书上的图片一点一点地柔声教我,“梦梦啊,这是永乐年间青花折枝花果纹执壶,那个是明代孝端显皇后嵌宝石玉牡丹蜜蜂金簪……”名字大多又长又绕口,但是我很有兴趣,看得津津有味。
      还记得那时,妈妈每次看到爸爸教我这些,总要抱怨他,“花得还不够挣得多呢”,可埋怨归埋怨,她讲起来却总是笑意连连,连我都能看出妈妈的口是心非。
      管家像是听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一句,“夏小姐的品位很高。”
      我回过神来,又默然,不是我品位高,不过是跟着爸爸学了那么点皮毛而已。
      不能再想下去了,当下的首要问题,是要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
      拖着行李箱,走过长长的私家路,已经力竭,我便随意找间馆子,要了碗牛肉面,不一会儿面至,开吃。汤汁浓郁,牛肉片也够肥厚,我吃得很过瘾。
      綦少风这个人很有点洁癖,平时自己从不来这种小地方,也不准我来。要知道,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吃到正宗的小吃。我想着能暗地里做些违背他意愿的事,又是十分高兴,更加一点吃相也无,抱起大碗来,把最后一滴汤都喝个干净。
      搁下碗,打了一个饱嗝,才注意到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在这样小的面店里,都能摇曳生姿的女人。
      她瞧清楚之后,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夏梦?!真的是你!”
      力气真不小,但我也觉惊喜,“糖糖?”自然顾不上计较。
      真的是糖糖,我大学时期最好也是最后的朋友。
      坐在星巴克里,没了最初相见的喜悦,糖糖有些安静地看着我:“我都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那个时候你突然消失,手机停机,家庭地址又作废……”
      我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
      “那个莎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是你吧?”
      可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自从那回与綦少风初遇之后,他就开始黏上我。我甚至不清楚,他怎么会有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后来才猜到,他大抵是雇了私家侦探,已经掌握了所有关于我的信息。
      不过,当我明白这一切时,已经太迟了。那时,我已经心灰意冷地跟他结婚了。
      刚开始时,他经常约我,我不理会。打我电话,看都不看就直接挂掉。我没有仇富心态,以前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仗着父母宠我爱我,每年的生日宴总是在城里最好最大的酒店举办,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想邀我共舞。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深知游戏规则,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有钱有闲,我可耗不起。
      何况,我心里满满都是遥安,搁不下旁人。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那一日,我把遥安约出来,是为了要跟他分手。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艺人了,公司正打算力捧他做偶像明星,平时跟我见面并不方便。但他还是找机会偷溜出来。
      我实在做不到看着他的眼睛说分手,便背过身去。他应该是吓坏了,一下子从背后抱住我。
      “梦梦,你不要吓我,是不是我听错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他的语气很急促,连声线都不稳,就快要不成句。
      我记得自己很冷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聂遥安,你没听错,我、是、要、跟、你、分、手。”
      遥安猛地扳过我,眼睛里全是血丝,应该是太劳累了,通告和学业两边兼顾不得,我知道他一直很辛苦。
      他高高地扬起一只手,我闭起眼睛,准备承受那一巴掌。我想,如果打我能够让他痛快一点,如果打我能够让他心里舒服些,那就打吧,本就是我欠他的。
      没想到,那只手轻轻地落下来,贴着我的脸,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湿漉漉的,黑如清泉的眼眸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我。
      “我舍不得。”
      其实我也舍不得。
      他问我要一个理由,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为了他的前途。倘若告诉他实情,照他的脾气,那他一定宁可不做艺人,也要跟我在一起。可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两家的情况我很清楚。
      遥安的奶奶独自一人,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到我们读大学那年,终于再也撑不住。老人家一身累出来的病,医药费一年比一年高昂,光靠我们课余打零工已经负担得很吃力,我不能再让他为了我更苦。
      我的脖子上,一直系着一块巴西白晶坠子,有点像未经打磨的原石,是18岁那年他送的。我当时觉得很幸福。原先爸妈在的时候,每年生日,我总会收到许多比这白晶贵重得多的礼物,但是当时太小,不太懂得惜福。而花样的年纪里,突遭家变,一夕成长,我只有他,无论他送我什么,也都会被我当个宝。
      后来才知道,遥安为了送我这件礼物,每天下了课就跑到建筑工地做苦力,足足做了三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可是我那个时候还总跟温雅抱怨,气他不理我。知道真相之后,除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过一场,我没有办法再跟别人说什么,哪怕是他,哪怕是她,都不行。
      我不能再让他受这种苦。
      后来,后来就和平分手。他舍不得打我,舍不得骂我,舍不得不听我的,他什么都舍不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连分手也很听话。
      遥安只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请求,他说想再抱抱我,我同意了。我轻轻抱住他,感觉到背上好像下起了小雨,热热的,我知道那是他的眼泪,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已经天荒地老。
      但最终我还是很坚决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看吧,我对别人从来都这样狠心。
      分手那晚,我心里并不好过,不能跟别人诉苦,便一个人跑到学校外面的酒吧里喝闷酒。其实并不是真的爱喝酒,只是想找个理由哭一场,喝醉了发酒疯很正常,我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真正想哭的原因了。
      我寻了个角落,一个人静静地喝起闷酒来。我喝得很急很快,酒精迅速发挥作用,整个人都开始觉得放松。
      手机震动时,我还以为是唐蜜呢,就接起来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是她。
      “呵呵,”我笑嘻嘻地问,“你到底是谁啊?”
      夜场时间到了,DJ放起震耳欲聋的音乐,许多人跳到舞池里,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我头痛得要命,镭射灯光打过来照过去,那么多人都在我眼前飘来飘去。电话那端的声音说,他是綦少风。
      綦少风?綦、少、风……我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那个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找来了。
      我心里一直默默流着泪,总想着大不了今夜就此死去,不过是明日社会新闻一角,又有谁在乎。
      反正他们都走了。
      我失去了温雅,也失去了我的男孩。
      所以看到綦少风出现在眼前时,我其实是有点开心的。
      我记得,他冷冰冰地站在我面前,一开口就是冲我吼,“谁给你喝这么多酒的?!”我本来还以为他来了是陪我喝酒的,谁想到他一来就骂我。
      我嘻嘻笑着,自己都觉得有些没脸没皮,“哎哎哎,我叫你来是陪我喝酒的,你发什么火啊,来,陪我喝一杯!”我仗着醉酒,放肆地把胳膊圈到他脖子上吊着。
      他好像很生气,一直沉着脸,一下子就把我的胳膊甩下来,然后我的脸就挂不住了,很没出息地哭出来,指着他,“连你也来骂我!”
      他好像有点慌了手脚,但还是坚持把我扛了出去。
      我还记得,那晚上我们坐进了车里,我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很多话。估计跟祥林嫂有一拼。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小升初那年,我考得挺好,暑假就央求爸妈带我去海南玩。结果没想到,去的时候三个人开开心心地走,回来的时候,却只剩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我们住的酒店半夜失火,125个人里,只有三个人留住了性命。其中一个,从三楼跳下来摔断了腿,那小男孩的愿望本来是成为一个足球运动员。另一个是我们旅行团里的女孩子,比我大一点。她是学舞蹈的,长得很漂亮,像是德加油画里走出的少女,可是在大火中严重烧伤,面目全非。
      而我,是唯一没受一丁点伤却活下来的人。
      其实爸爸懂得很多,每年,他都要对妈妈和我进行火灾脱险之类的安全教育。记得妈妈有的时候还笑话他,说他像个女人一样爱唠叨。我想如果不是为了让我先脱险,爸爸妈妈是一定能逃出来的。
      至今我都忘不掉那个场景。宾馆的楼道里挤满了忙着逃生的住客,已经发生了踩踏事件。我看到很多人狰狞的脸,听到许多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打开门看了一眼情形,立刻就带我们退了回来,他一直很镇定。
      他镇定地指挥着妈妈,他们一起把所有能接起来的床单、被套、衣服都打湿了,打上死结绑在一起,要捆住我,放我下去。
      我死活不肯,哭着喊着都要跟他们在一起,妈妈还安慰我,说我先下去他们跟着就来。她擦着我一头一脸早已分不清是泪是汗的水,她的手一直都是那样,柔软又温暖。
      但是来不及了,等到我安全落地,酒店因器械老化,又是那样大的火灾,先是一角,后来“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儿都坍塌了。
      直到现在,我仍悔恨着,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哭不闹,乖乖听话,爸爸妈妈一定来得及逃出来。
      是我害死了最疼爱我的爸爸妈妈。
      我们家就在青岛,三面环海的海滨度假胜地,想要看海方便得很,是我仗着爸爸疼我,天天磨他,非要去海南玩。
      都怪我。
      事情发生后,我白天夜晚都合不上眼,没有办法入睡。总会看到一团团的火咆哮着涌来,那样惨烈的场景,人人都嘶吼哭喊着疼,人人都推搡着,只顾自己逃命,甚至有男人连妻儿都不顾,猛地推到了一边,自顾自地逃生。而滚烫的红色扑上去,渐渐吞噬那些人,身影和声音消逝,一丝青烟都不剩。
      我一闭起眼睛就会看到一幕幕这样的场景。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自问:夏梦,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怎么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呢?
      我是真的,恨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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