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的初恋日记

　　第四章

　　宝珍失眠了有一段时间了，自从来到纽约后，因为水土不服，他一直都不大舒服，发烧感冒拉肚子，三天两头和学校请假。再加上他的室友，那老哥是个印度人，满屋子的香水都遮掩不住对方的体味。
　　他住了两天就受不了了，像学校申请了换成单人宿舍，但这学校的流程缓慢，过了一周申请都没下来。宝珍实在是受不了，从宿舍搬出来，住在学校附件的酒店里。

　　他的专业是商业经济，一屋子的外国人，宝珍口语不好，说起话来磕磕巴巴，又不是会主动来事的人。半个月下来，愣是一个朋友都没交到。
　　他知道过来这边念书，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混个学历，回去继承家业，每天安安分分带着不惹事就行。
　　可孤单一旦形成，就像暴雨中没打伞，诡异自卑如影随形。

　　单人宿舍的申请被打回了，因为学校宿舍紧张，而且现在的单人间都提供给了高年级使用。
　　宝珍是不可能搬回去的，他把住宿这事和夏明候说了。
　　夏明候是最疼爱他的，知道他住的不好，于是直接在林肯中心附近的哈德逊公寓楼里租了一套，顺便请了一位保姆和买了辆Porsche 911。
　　就差没问宝珍，需不需要一位司机了。

　　留学圈子就这么小，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用一天时间，整个留学生小群里就都传遍了。
　　Fordham里来了个开911住林肯中心，钱多到用不完的少爷。

　　邱霄是宝珍在Fordham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学校附近有一家叫做“芝华”的中餐厅，宝珍吃不惯白人饭，便把这家店当做了自己的饭堂。
　　每到饭店，芝华里就坐满了人，宝珍凑巧和邱霄拼桌了四五次，都是中国人，一来二去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邱霄比他年长两岁，身材高挑样貌英俊，谈吐幽默。邱霄和他聊了很多，说起自己刚出国来到这，也是花了大半年才慢慢适应，加入了社团后，开始交了一两个朋友。

　　这话让宝珍多少好受些，问他，“你在什么社团里？我能加入吗？”
　　“当然可以。”邱霄拿出手机，“我想给你拉入群里，我们这个社团里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不过华人居多。”

　　宝珍的手机震动，入群的信息弹了出来，他加入后，就看到里面一条条的小新闻，大致扫了一遍。
　　邱霄说，“这里面的消息你就随便看看，不需要点进去。我们这个社团主要是做户外活动，涉及的东西还挺多的，前几天刚去了露营。”
　　宝珍来了兴致，让邱霄下次有活动时带上自己。

　　“行吧，对了我们社团晚上正好有个派对，你要不要来？”邱霄恰似正好想到，随口问。
　　宝珍没多想，高高兴兴应了。

　　派对在中岛那边，开车过去大约一小时，宝珍下午就没课了，他不太熟悉这里的路线，便等邱霄结束课程后，一起过去。
　　邱霄从教学楼出来，两人一起去取车时，他忽然道：“我想起来，我的车拿去保养了，Oliver要不开你的车？”
　　宝珍说好。

　　派对在中岛的一个别墅区里，一路堵车，到了那边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房子里倒是灯火通明，站在门外就能听不到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
　　邱霄直接推开门，宝珍往里探去，有颜色的光照在他懵懂的脸上。
　　很多人，满屋子的人，酒味烟味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味充斥在鼻间。
　　他站着不敢动，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踉跄向前。
　　邱霄抓住了他的手，拉他入局。

　　进入社团后，几乎每周都会有两场这样的派对，而邱霄一开始说的户外活动，倒是再没提起过。
　　宝珍像是发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谁都能在一起，他们无所顾忌的接吻拥抱，不分性别。
　　在这里，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焦灼自卑。

　　在派对上，他结交了很多朋友，他们吹捧他，巴结他。宝珍的一颗心像是被裹上了一圈又一圈的蜜糖，他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花了很多钱，留恋于各种派对酒场，喝得酩酊大醉，请假旷课是常有的事情。
　　整整大半年，他都是这般醉生梦死。直到，学校的一份退学警告邮件，让他如坠冰窟。

　　夏明候的电话很快就来，宝珍捏着手机，脸上的血色全无，穿着一件帽衫，瘦了很多很多，蹲在床边上，像一抹幽魂。
　　他忐忐忑忑听着父亲的责骂，一声不吭。
　　最后在听到夏明候说让他回国，他才动了动嘴唇，说不想回国。
　　夏明候不想和他废话，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别再想花我一分钱。

　　宝珍是第一次听到夏明候这般发怒，他想要求情，电话却已经挂了。
　　他听着忙音，满心满眼只剩下茫然无措。

　　夏明候说到做到，立刻就停了宝珍的信用卡，就连租赁的房子也停止支付下一季度的费用，很快宝珍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交不起房租，房东要把他赶出来。
　　曾经拉风的911也早已被父亲回收，他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那些围在他身边所谓的朋友，也在此刻销声匿，仿佛从未出现过。

　　十一月的纽约夜晚，飘着大雪。
　　被赶出公寓的宝珍倚着路灯蹲下，积雪那么厚，冷风那么刺骨。
　　他不敢相信，父亲真的能这么绝情，又给家里打去电话，那一头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忙音。
　　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宝珍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害怕。

　　他想到自己前阵子的荒唐，用金钱买来的快乐，被酒浇灌出来的兴奋，药物和欲望交织。
　　在喧嚣之外无人的角落，他也曾冷眼旁观，看着邱霄和别人在一起接吻。
　　他也知道，那些人与他，只是片刻的欢娱。
　　他们逢场作戏，他知道。
　　他只是太寂寞，太寂寞。

　　一片片雪花往下落，跌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眼皮抖动，雪花立刻融成了水，像是一滴泪眼。
　　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跟前响起男人的声音。
　　“宝珍？你怎么在这里？”
　　宝珍抬头看着对方，还是逆光，却是熟悉的脸。

　　从芜湖离开后，林州与回港筹谋。这次来纽约，是因为这边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必须亲自出面。
　　几个小时的会议，已是深夜，他的脸上是难掩的疲惫，却在看到了宝珍时，稍显出几丝兴致。

　　零下十几度夜晚，鹅毛大雪。
　　林州与看着眼前的宝珍，没问缘由，脱下了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林州与，我没地方去了。”宝珍抓住他欲缩回的手，用力攥紧，抬头，眼泪朦胧可怜巴巴，“我能和你回家吗？”
　　“好。”
　　这是第一次，林州与没有思考，他答应了。
　　他把夏宝珍捡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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