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

　　四个字咬牙从齿缝里蹦出来，严灼抢步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张景云的腿窝，张景云站立不稳，重重跪在地上，然而人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地面，不必看，这下肯定整片膝盖全青了。
　　张景云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当即哇哇乱叫起来，然而这还没完，严灼心中既有心爱之物被人觊觎的怒意，更有险些弄丢了阿桥的惶恐。

　　拳脚相加，严灼很快失了章法，但张景云终究比起手下那两个下人也是差得远，虽然年纪大了严灼四五岁，却还是被他按在地上揍得起不来。
　　张富张贵两兄弟有心相帮，却被徐安一眼瞪了回去，不忿道：“你们可知我家老爷是谁，敢这样对我们少爷？”
　　徐安似笑非笑，并不理会。

　　断玉有些怕严灼真的把那人打死，虽然他并不介意杀人，但是他知道在凡人中这是很重的罪责，于是他从草堆中爬起来，一步步挪到严灼脚边，抱住他的大腿。
　　巧的是严灼此时也有些累了，正打算停下，他倒也不是真想把人往死里打，只是这个教训是必须要给的。

　　“仗势欺人终于踢到铁板了，于是就只会拿家里大人做撑腰吗？”严灼对这种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也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算什么男人。”
　　张景云正是十分好面子的年纪，闻言憋红了一张脸，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我家少爷与我两人对付你们三个，又是你们意欲抢夺在先，此番算不得我们欺负人。”徐安早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正打算拿出严府腰牌来，却被严灼一阻。
　　“我没兴趣听你说你爹是谁，也不欲借谁的势。”严灼嫌恶地一脚将张景云踢远，似是怕他脏了阿桥的眼，又抱着他侧过身去，才继续说道：“今日是你胡搅蛮缠在先，我与你讲道理，你不听，我便要教训你。”
　　“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
　　“现在，你倒是说说，可听到我说的话，又到底服不服？”

　　“……”张景云咬牙不语。
　　“那就是没听到了。”严灼作势又要动手。
　　“……服了”张景云今日吃瘪，正计划着哪天必报此仇，再将那什么阿桥在这死小孩面前放血取皮。

　　“我猜你一定想着什么时候来找我报仇，不过你也是不必费这个力气了。”严灼此刻眼里竟然盛了笑意，笑得张景云十分胆寒。他冲徐安使了个眼色，徐安即刻了然。
　　“有什么话便到我们府上来说吧，我家老爷恭候。”徐安还是掏出了腰牌，只是这时拿出来，威慑力比方才更上了几层楼。
　　张富张贵两人见了腰牌齐齐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然后一齐转头对着张景云狂摇头。

　　张景云跋扈虽是跋扈，但对这两个手下还是十分信任的，见状终于认命今天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二位了。”
　　“你该向我的阿桥道歉才是。”断玉被严灼举到张景云面前，嫌弃地撇开头，凌空蹬了两脚。
　　“对不起……阿桥。”张景云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要向一个畜生低头。

　　收拾了这几个人，离开时严灼冷然回首，“把你的眼珠子从我的阿桥身上拿开！”
　　张景云被他这回马枪吓得一哆嗦，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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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巷子，严灼独自走在前面，百思不得其解。

　　他绝不认为是自己天赋异禀，有能力面对两个身量力气都远超他的成年男子而毫发无伤，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信也得信。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次逃脱是侥幸，两次不受伤是运气好，但三番五次就必然是反常了，许多个瞬间仿佛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替他抵挡伤害一般，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神仙，看不得那两个人以大欺小？

　　想不通，严灼实在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不论真相如何，他总没有吃亏就是了。

　　同样，跟在严灼身后的徐安也有此疑问，但是严灼不出声，他也不出声。

　　“徐师父，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徐安虽然也教严灼功夫，但是只有在教学中才会叫他师父，平时都还是叫他徐管事，现在这样称呼就是任打任骂的意思了。
　　徐安也是十分慈爱，闻言摸摸严灼的头，也笑了一下，“你今天做得很好，面对他们三个人也临危不惧，但还是要挨罚。”
　　严灼委委屈屈，点点头。
　　徐安笑眯眯地说出残忍的话，“两个时辰马步，回去再蹲。”
　　“……是。”严灼突然有些后悔，非常想回去再打张景云一顿。

　　到了衣铺子，两人都已经是老熟客了，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少爷又长高了，越发俊俏。”
　　严灼有些不想说话，但还是还了一礼。

　　掌柜见状也是十分有眼色地闭嘴了，心里虽然十分好奇严灼手里那他没见过的小宠，但还是识相地没有多问。

　　“大人们的尺寸不变，冬衣各来三身，我家少爷长得快，还得重新量尺寸才行。”徐安掏出钱袋子，让掌柜自行取钱。
　　那钱袋子分量十足，沉甸甸的，有金有银，甩在人身上能砸断几根骨头，放在徐安手中却轻若无物。

　　掌柜粗算了下，那些钱都能买下自己这间铺子了，自己便是多拿些也绝对不会被发现，然而正是这样，反倒不敢教人动歪心思了，能随手拿出这么多钱的人绝不是自己能糊弄过去的。
　　“劳烦，这次给它也做几身衣裳吧。”也不能总是让母亲给阿桥做衣服。严灼把阿桥放在台面上，无意中满足了掌柜的好奇心，同时嘱咐道：“尽管用最好的布料。”
　　掌柜连连应是，却在心里犯嘀咕，这是哪家大户人家这样奇怪，每次来做衣裳不论是下人还是宠物，做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偏偏给公子穿粗布衣裳，就是庶出的孩子也没有这么糟践的不是？
　　但是这位小公子出手这般阔绰，又不像被家里苛待的样子，思及此，掌柜摇摇头，看来他真是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量完了阿桥的尺寸，轮到严灼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双眼。
　　糖葫芦！
　　偷跑也跑了，罚也要受了，可是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那他今天一番折腾到底是图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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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熊买完了衣裳再回到村里庄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红日西斜，暮色照在身上，冬日里感受不到半丝暖意，一阵风吹来，严灼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把阿桥又往怀里塞了塞。

　　“它毛这么长，可比你不怕冷。”徐安伸手搓了搓断玉的头，果然，那上面的毛被严灼捂得热乎乎的。
　　严灼充耳不闻，到了庄子上连跟赵先生打招呼都顾不上，先进了自己房中把阿桥塞进被窝里，然后赶紧跑出来，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扎起了马步来。

　　“你怎么又罚他。”赵行远看不下去了，想出去把严灼带进屋里来，被却徐安阻住。
　　“你不是也打过手板，怎么只说我呢？我去把暖炉烧热些就是了。”徐安心知这点小苦根本难不住严灼，与其说是罚他，不如说是让他磨砺一下心性，以后遇事不要硬碰硬，自己教他功夫不是让他有恃无恐的。

　　可是断玉哪里懂得这些，他只见自己的小恩人受了苦，颇为不满，两道妖力送出去，这才安心在严灼的被窝里睡起了大觉。
　　屋外，严灼发现自己这马步越扎，身上越热，丹田处暖洋洋的，深风重雪像是被完全隔绝在外，今日本就有疑虑的他顿时更加困惑了。
　　屋内，提着木炭的徐安正从柴房出来，平日里结结实实的桶今日有些摇摇欲坠，徐安正纳闷的时候，那桶底咔嚓一声裂开，桶里黑漆漆的碳洒了他一身，徐安险些跳脚，这可是他新换的衣裳！

　　吃过饭，又沐浴，严灼今日着实被累到了，给断玉擦干毛之后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十分沉，可早就休息过的断玉却在他睡着后悄悄睁开了眼。

　　确认严灼熟睡之后断玉从他怀里挣脱，原地一晃，那只小小的竹熊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眉眼精致的少年郎。
　　少年浑身的皮肤白皙到反光，月光照在他身上竟觉耀眼，寻不见一丝瑕疵。眼角微微上挑，弧度不大，睫毛却极长，两颗内眼角延长向下，收成一个小而挺翘的鼻尖。

　　此时少年眉目微蹙，黑暗中他偏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声音。
　　屋外风声呼啸，光是听着就几乎要让人打寒颤，不是！烛火微爆，赵先生房中燃到根部的明烛流下残泪，不是！雪花碰撞，窗外雪落了又一层，旧雪覆新雪，两者相互挤压，这依然不是他要找的声音。
　　呼吸声、树摇声、轻浅至极的脚步声、还有邻家看院狗的呼噜声，这寂静的夜晚原来如此吵闹，可是人们听不见这么细小的声音，只有断玉在这些细微之中找寻细微。

　　忽然，少年微微一笑，终于听见木地板吱嘎作响，却不是重物落地，那响动不比银针落地更引人注意，但断玉等的就是这个声音！
　　终于来了！

　　“我在这里，你竟也真的敢来？”
　　随着断玉的话音，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作凝滞下来，随后逐渐显现。
　　严灼卧房门口处，一只火红的赤狐踏空而来，断玉却早有所料一般，与它遥遥对峙。

　　“我本无恶意，只想求个安身之所，前辈何必吝啬？”这声音一听年纪就不大，有些奶呼呼的，如果是凡人发出来断玉定然会认为它至多只有三四岁大，或许心还会软上一软，只可惜这声音的发出者却是眼前这只赤狐。

　　七八十岁的老妖精了，装什么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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