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

　　“大人。”
　　守在门口的兵士见到来人，恭敬问好。
　　沈重阔步走来，冷淡地“嗯”了一声。

　　等到他举步进入殿内，剩下的两个兵士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是一种见到怪物的怪异。

　　“大风哥，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名兵士小声地开口问道。
　　另外一人同样满脸疑惑：“不知道啊……”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大人的脸色前所未有得好。

　　“咻——”
　　一个东西飞了过去，带起的气流像两个巴掌一般扇到二人的脸上。

　　“什么人？！”其中那个较年轻的兵士一声大喝，从空气中抓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大刀，下一秒却被同伴制止了。
　　大风并不当回事：“你刚来还不知道，在幽冥王府中，这么不按规矩来的，只有福宝一人。”

　　“福宝？”那兵士一脸八卦，十分好奇，“这是什么人？也不怕幽冥王大人降罪。”
　　“难道……”这人不知想到什么，凑近了大风，一脸我都懂的样子嘻嘻笑道。
　　大风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想到那方面去了，往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斥道：“瞎猜什么！你这话要是让幽冥王大人听见，就等着到十八层地狱做苦力去吧！”
　　被打的兵士委屈地捂着头，不敢吭声了。他娘给他烧了那么多纸钱才有了今日，他可不想离开这。

　　沈重走进正殿，侍女上前为他呈上干净的湿布巾，擦完手捏了一块小桃酥来吃。

　　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来人嚣张至极：“臭狗屎，找我来什么事？不知道大爷我正忙着呢吗？”

　　几句话的时间，声音的主人就来到了身边。
　　沈重不疾不徐吃掉两块桃酥，又喝了一杯水，才抬起头，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福宝瞬间背后一毛，心里有几分畏惧，硬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往旁边的矮椅上一躺，狂抖他的二郎腿。

　　沈重不与他计较，抬手向后一挥，身后的侍女走上前，除了桃酥之外的点心全部端送福宝面前的小案上，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了。

　　福宝挑挑拣拣了两块糕点，闻一闻，往嘴里一塞，又“噗噗”吐了出去，剩下的往地上一扔，恶狠狠道：“什么玩意儿都让老子吃，呸！呸！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你可不就是一只狗么？”沈重陈述事实，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再乱吐，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福宝一听，刹那间瞬移到沈重的眼前狠狠呲牙，距离近到再往前两公分就能将沈重的鼻子一口咬下来。可他却没这个胆子：“说吧，叫老子来什么事？”

　　沈重不动如山，冷冷注视着福宝，眼见着他鼻子动了动，像是被一记闷拳打傻了似的。于是飞起一脚将福宝狠踹出去。
　　福宝因巨大的震惊回不过神来，直到后背狠狠撞在门上，脸上的怔愣才显出了一丝裂缝。

　　他晕头晕脑地趴伏在地，仿佛被这一脚踹出了什么好歹。
　　但是他下一秒猛地蹦起来，不要命地又冲回去，拎起沈重的衣领，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你身上、你身上为什么有哥的味道——”
　　随后想到什么似地向明修确定道：“……哥回来了，是不是？”

　　沈重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大发慈悲地没有一巴掌将他扇飞出去，承认道：“没错。”
　　紧接着，他又冷下脸：“再不松开我，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他。”

　　福宝松开明修的衣领，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哥舍不得我，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阳光自眉间打下阴影，沈重垂下眼睫，阳光被分割成细细碎碎的光条，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张牙舞爪地爆发出来：
　　“是啊，回来了……”
　　“我不会给他第二次离开的机会了。”

　　＊

　　明修带着阿南从流天门下来，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人界，谁知这里正值三伏天，热得简直连神仙都受不了。
　　正值盛夏，头顶的太阳烤着人的脊梁，树林里听不见一只鸟儿的叫声，树叶都蔫不拉几地耷拉着。

　　当身后再次响起突兀的树枝断裂声时，阿南不动声色地提醒：“老大，那人还没走。”
　　明修目视前方，不引人注意地快速向后一瞥。
　　果然还在跟着。
　　只是距离过远，看不清脸。

　　这人从他们下流天门就跟着了，可见这人是从天界一路跟下来的。
　　天界的人……

　　明修向阿南一使眼色，两人默契十足，同时向前掠去，钻进了树林深处，“嗖”地几下就没了影儿。
　　跟着的那人紧追几步，跳到高处寻觅二人的身影。

　　寻觅无果，那人焦急起来，跳下树想追。
　　在落地的一瞬间，他暗道一声不好。
　　——地面的杂草下，掩盖着一根粗粝的草绳。
　　是陷阱。

　　他被草绳缠住脚踝，倒吊在半空。
　　唔……好晕……
　　脸上被一片阴影掩盖，他从乱糟糟的头发中睁开眼睛，眼前是两张倒转过来的脸。

　　越走近，明修就对这人越熟悉，最后站在那人面前，简直要被气笑了。
　　虽变幻了身形，但那清澈的眼睛、如出一辙的懵懂的表情，更重要的是那不可忽视的金光，不是金羽又是谁？！

　　明修将金羽放下来，上下检查一番，唯恐伤到了他。
　　“我的小祖宗，不让你来你怎么还偷偷跟来了？”明修皱着眉，同时惊喜他的灵力竟然增长这么快！

　　他走之前告诉过金羽自己要去人界一趟，当时小孩没什么反应，只是用一双干净的大眼睛不舍地看着明修，明修还安慰了他好一阵，好家伙，谁知他竟然自己偷偷跟来了。
　　小家伙知道自己不会带他一块来人界，干脆先斩后奏了。
　　但是看金羽这么粘自己，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明修身为兄长的成就感被狠狠满足了。

　　“哼。”自己千辛万苦地跟着，又热又累，还被他设陷阱倒吊起来，不心疼他还怪他！
　　金羽扭着头不理他。

　　明修看他这小样，心里觉得好笑，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脏兮兮的小脸。
　　金羽脑袋乱转，竟制不住他。

　　明修驴脾气一上来，他还非擦不可了！
　　三下五除二，金羽脸上的灰是被擦掉了，但那几道鲜艳的红印则更加明显。
　　“呃……”明修不小心用大了劲，心虚地将帕子藏了起来。

　　他走上前梳理金羽的头发，强行转换话题：“不是不让你来，我们是去调查事情的，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干什么？再说，人界住着的不光是人，还有很多妖怪和魔物。”他用发绳把金羽的头发缠好，吓唬他：“你说说，我一个没看住，它们把你吃了怎么办？就你这样的小朋友，它们可是一口一个。”

　　说完，明修放下手，金羽脑袋后多出一个辫子，明显扎歪了。
　　不过还是很可爱。
　　明修很自豪。

　　这时，阿南自告奋勇道：“老大，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小灵神的。”说完信誓旦旦地往自己胸膛上拍了两巴掌。
　　明修反手给他一个爆栗：“保护你个头，你不还是要我保护吗？！”
　　阿南抱着头逃窜。

　　金羽在心里为阿南默哀两秒钟，又计上心来，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怕自己会笑出声来，干脆用衣袖盖住脸。
　　看起来像是伤心过度在擦眼泪一样。

　　明修顿时心软，思考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金羽只是一个可爱乖巧听话粘哥哥的小朋友，他有什么错？！
　　挣扎再三，明修妥协道：“得得得，跟着就跟着吧，不过你要待在我身边，让我随时能看得到你，知道吗？”
　　金羽一听，也不装了，眼睛放光地使劲点头。

　　阿南冲上来，一把将小灵神举起来驮在自己脖子上，嗷嗷着跑走了。
　　“……”明修扶额。

　　＊

　　人会迷路，神仙也会不认路。三人的寻路工具是阿南的一块灵石。
　　在天界，灵石是很常见的，可阿南说此石非普通灵石，是女娲娘娘补天的石头。这石头是他娘给他的传家宝，所以十分珍惜地将它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阿南献宝似的递给明修，十分大方道：“老大，我借你作寻路石，肯定比一般灵石准得很！”
　　明修瞧那灵石透着赤红，除了颜色较少见，与旁的灵石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上面还有几道裂纹。
　　他接过，心下怀疑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灵石，但看阿南珍惜的模样，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略一施法，灵石就开始有规律地闪烁，在某一个方向的闪光最亮就说明此方向是南方。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界的司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后来的几天不是爬雪山、过沙漠，就是穿越无人森林、与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们打架。
　　不仅没到地方，自己都要疯魔了。

　　三人有气无力地赶着路，灵石还在拼命地闪。按理说，灵石的光闪得越快说明目的地越近，可是这破石头就这样疯狂闪了三天，他们还在路上。

　　所以，当明修抬头看到眼熟的村镇时，真真是想把阿南生吃了——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无法，只能先作休整。

　　三人走进一家客栈，还未开口，一声大喝平地而起：“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叫花子，这里是你们能进的地方吗？”
　　下一瞬，就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领着手下围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真是欠打，赶紧给我滚出去。”

　　金羽第一次遇到别人用这种态度对他，小脸气得通红，撸着袖子便上前而去。但下一秒，就被人提溜着领子按到后面了。
　　明修不欲和这些势利眼的家伙动手，叫了阿南一声。阿南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元宝，扔给了为首的老板。

　　众人目瞪口呆，通通被这耀眼无比的金元宝闪瞎了眼睛。
　　这哪是什么乞丐，明明就是聚宝盆啊！！！

　　客栈老板拿着拳头大小的金元宝，狠狠咬一口，感受到金元宝的硬度，乐得嘴上的两撮胡子抖啊抖。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他凑到明修身边谄媚道：“几位公子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误会了几位公子，该打该打。”说着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又接着问：“几位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呐？小的这里有多好不敢说，但是保证让几位舒舒坦坦的……”

　　“住店，两间。”明修躲开他酒臭的嘴，“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送到房里去。”

　　客栈老板笑眯眯地立马答应，转眼就瞪着眼喊身后的小二：“天字号两间房，还不快去！”

　　“哎哎——几位请跟我来，”店小二应着老板，熟稔地上前接过阿南手里的包袱，在前头带路。
　　到了房门口，小二为他们打开门，介绍道：“这便是我们来福客栈最好的房间了，还望公子们满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嘱咐道：“对了，几位公子夜黑之后没什么事的话请不要随意出门。”

　　明修同阿南对视一眼，问道：“哦？为什么？”

　　“公子不知道吗？”
　　小二原以为他们也是炼炁士，毕竟家里有点钱的都去炼炁了。便小声解释道：“我们这里的炼炁士都失踪啦……”

　　“干嘛呢——”一道粗犷有力的声音猛然炸起。
　　店小二仿佛老鼠见了猫般，瞬间噤了声。

　　“我给你小子吃给你小子住，你居然在这里偷懒，你今晚不要吃饭了？！”来福客栈的老板走上来，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老板对明修讨饶，侧了侧身，让一列端着饭菜的丫头进屋：“这小子刚来的不懂事，公子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便好。”

　　“无妨”。明修收回想问的话，对小二道：“你去买几份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多要甜的。”
　　小二感激地看了明修一眼，连声应着跑走了。

　　明修看这客栈老板虽然表面上一副猪油蒙心的样儿，但是眼睛里不时冒出来的精光还是使人心中一凛。他想了想，道：“其实我们是到东俞做生意去的，正巧迷了路，还不知到东俞该如何走？”
　　话毕，就见那老板伸手一指——

　　“东俞啊，喏，过了那条河就是。”

　　透过一楼的窗口，那宽阔无比的河面上正闪着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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