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灵之恋

　　《幽冥篇·述魂》有载：“人之三魂七魄，显七情六欲也。三魂乃两肩头顶聚的三盏幽蓝鬼火，左肩鬼火曰‘爽灵’，人灵性所在，地魂也；右肩鬼火曰‘幽精’，人体格所在，命魂也；头顶鬼火‘胎光’，人命脉所在，天魂也。七魄乃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对应人体心、肝、胃、胆、肾、肠、肺七器官与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魂为阳，魄为阴，三魂七魄俱全，天地阴阳合一，是为生者；生者亡故，魂离魄散，阴阳混沌归于天地，命数已尽，当入轮回。”

　　正常情况下，人死后是魄散，留魂，所以自我意识弱，但无常鬼不正常，死后还留有魄，这便存了情绪，有了意识。鬼差开鬼眼能看见无常鬼的怨气，怨气的颜色能体现魄，正如灵羽看见的陈爰爰身上的暗红体现的是怒，但这只是由幻象激起的残留的第二魄——伏矢，魂体四周的怨气是接近透明的白色，引魂丝能收住无常鬼的怨气，现在怨气飘出，这暗红只浮于表面，说明陈爰爰的怨气是有多个情的，但这很正常，因为基本上无常鬼都是有多个情的，只固执于一种情的很少。当鬼差在幻象里探出了真正的怨气根源，无常鬼会因为记忆恢复，怨气暴涨，魂体怨气呈现的就是相应情绪的颜色，那时鬼差就可以“对症下药”，破除其执念，散去留存的魄。

　　灵羽现在至少知道了代表怒的伏矢，不是引起陈爰爰怨气积存的魄，只是残存的。
　　这时，陈爰爰偏头正对上那双幽蓝的鬼眼，没有恐惧，也没有闪躲，就这样肆意与灵羽对视。
　　两鬼的四周已经漫上了黑雾，那黑雾一点点侵蚀了街道，光线也渐渐变暗了，到最后又是如来时般的漆黑，两鬼只能靠着引魂丝的微弱光亮看见彼此。陈爰爰突然向灵羽凑近，这一下惊得灵羽聚在鬼眼法力都散了。
　　灵羽瞧着这鼻尖与鼻尖只要谁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的距离，咽了下口水。神奈说过有的无常鬼会伺机在幻象里攻击鬼差，然后逃跑。她有点儿怕，虽然手里有一捆引魂丝，但是引魂丝的威力也是取决于鬼差的法力的，她就是一个拼装起来的鬼魂，法力很低微的，刚开鬼眼都是她用尽力气施法才开的一小会儿，她现在驱不动法力，伤不了面前的鬼，也没法向神奈求救，要是面前这位鬼真给她一掌，她可能又得回黄泉养个几百年了。
　　这边灵羽还在想着怎么赤手空拳对付有怨气的无常鬼，一副防备模样，那边陈爰爰却是看见她这模样，不禁好笑道：“我的大人啊，我身上这个金绳是门神捆的，就我这点儿怨气挣不开的，更不可能伤你好嘛。”
　　啊？嗯？“我……我知道啊，我只是在思考你的怨气到底是什么而已。”灵羽退后了一步，腰杆儿挺直但言语结巴还是透露了她被看穿心思的小尴尬。
　　“哦，好吧，那就继续看下去吧，毕竟因为大人，我才能看见一些以前没有见过的。”
　　灵羽：呃——并不想看，想回黄泉打杂了。
　　陈爰爰才难得管她怎么想，拉起她的手又埋进了黑雾。
　　哎？……能不能尊重一下鬼差啊！
　　入眼是一条分岔路口，左边是铺了水泥宽马路，右边是黄土小路，中间立着一棵大榕树，头顶烈阳高照，正是炎炎盛夏，知了在树上可劲儿地叫着，树下的吆喝声更得劲儿，仿佛在与之叫嚣。
　　那大榕树下，支着一顶棚子，棚里坐着一个穿汗衫儿，头戴草帽儿，手拿蒲扇一摇一摇扇风的老汉儿。人间七月，地是滚烫的，风是炙热的，那人的额两边，汗如雨下，划过他的肩颈直落入胸口，浸湿了前襟。但满身的汗水并没有浇灭他卖瓜的热情，只见老汉儿扯开个大嗓门用着颇具地域特色的方言对过路人激情吆喝叫卖。
　　“买西瓜哦~又大又甜又红，籽儿还少哦~”
　　灵羽左顾右看了一番这个地儿，对着陈爰爰满脸疑问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卖给谁啊？”刚问完，身后就传来了车鸣——“嘀——”两鬼齐回头，陈爰爰歪歪头，“呐，来了。”
　　那公交车穿过了站在路中央的两鬼，直往前开去，然后缓缓减速停在了榕树前。
　　车上，“堰子口儿有没得下！”售票员一嗓子吼醒了一些打瞌睡的乘客。
　　“有！”一个坐后排穿蓝白校服扎马尾的姑娘清脆地应了声，然后“噔噔噔”，跑下了车，在她后面，又陆陆续续下了十几个人。
　　“这条水泥路前面有一条河，叫几堰，夏天镇上的人都喜欢到这儿来游泳，我们村就在河旁边，所以叫堰边村，但老一辈都叫的堰子口儿，叫习惯了。去游泳的人们，不管是坐公交还是私家车都会路过我们村儿，我们村离镇上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也有散步走来的。这天又热，张阿公就在村口摆摊卖瓜，这人来来往往的，总有人买他的瓜。”儿时的记忆翻涌，陈爰爰滔滔不绝地叙说着，一旁的灵羽在奋笔疾书。
　　“你们鬼神之类的不是可以用法力，心中所想，纸上浮字吗？”
　　“是啊，但是我法力低啊，做不到。”灵羽朝着陈爰爰憨憨一笑。
　　陈爰爰：……好吧，看出来了，她无力反驳。
　　再看回瓜摊前，下来的的十几个人，蹲了七八个在挑挑拣拣，其中就有一对夫妻，女人身着黑色小碎花裙，她伸手捧起一个西瓜，举到耳边，边拍边问：“真的吗假的哦。”
　　“哎呀，妹儿，自家种的，我怕豁你。”张文毅自公交车打鸣时，就从小凳子上蹭起来了，左手将蒲扇随手一放，右手拿起塑料袋，扯下几个，一抖一吹，准备着装瓜。
　　“看起哪个安？”
　　一旁的大娘已经选好了，张文毅又过去给人装瓜。
　　女人还在挑挑拣拣，抱起瓜拍拍拍，又放下，又抱起一个，又拍拍拍，“五角一斤啊？”
　　“是啊，妹儿。”
　　“那这个嘛。”女人最后挑了个又大又圆的瓜递过去。
　　“要的，给你装起哦。”张文毅接过装进袋子，然后拿起脚边的土称，将袋子挂上，移动秤砣，把着西瓜那头的手臂小幅抖动着，两眼微眯，“六斤四两，算你六斤嘛，收你三块，妹儿。”
　　“帮忙划一哈嘛，切小块儿点。”
　　“要得。”张文毅又将瓜拿了出来，转身放到一小桌子上，桌上有一圆木菜板，一把菜刀，一把细长水果刀，他左手拿起菜刀将瓜切成了两半，然后朝旁边叫了声“爰儿”。然后灵羽就看见了“陈爰爰”熟练的将西瓜切小块，装塑料盒里。
　　等待中的女人回头，向路边延站着发呆的男人吼到：“快点儿过来开钱！就得旁边站都，不是你要吃啊。”
　　被叫的男人赶紧跑了过去，从短裤兜里掏出黑皮钱包，问张文毅：“好多钱，老辈子。”
　　“三块。”
　　男人从钱包里拿了张五块的，递给了张文毅，“来，老辈子，不稍补了。”说完就接过“陈爰爰”双手递来的袋子然后揽着女人的肩膀，走了。“陈爰爰”看着那对夫妻的恩爱的背影——男人打开盒子，插了一个西瓜块喂到了女人嘴边，女人咬住了西瓜，吃完又张嘴，男人食指点脸颊，女人顿了一下，接着一巴掌挥过去，把西瓜夺了过去，自个儿插着吃了，男人又赶紧追上揽住女人肩膀……
　　“陈爰爰”看了很久，陈爰爰也看了很久。
　　灵羽看着陈爰爰，等着她开口。
　　“阿公和张阿公是发小，建国后两个人一起参的军，阿公去了炊事班，张阿公进了步兵团，他们先是兄弟，后又是战友，后来一起退伍回乡。张阿公右手被弹片划伤过，使不上力气，夏天，阿婆阿公会帮他运西瓜，我有时候回来会帮忙切西瓜。”
　　“他的家人呢？”
　　陈爰爰从那两个走远的身影收回视线，又看看张文毅，最后才转回看着灵羽，继续道：“张阿公这时候已经没有家人了，他双亲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娶妻生子，至少我死之前没有。想听吗，一个悲伤的故事——儿时立志为国效忠，虽心悦佳人，但国未复兴一腔热血只愿尽散沙场，最后，走时不知归期，怎敢耽误佳人，等到家国安定，功成名就，再归来时，佳人已常伴他人身侧了。为国，不悔，问心，有憾，那爱意悠长，绵绵未绝，他人闯不进，自己出不来。”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好多年……最后一句陈爰爰说不出来了，因为泪水浸满了眼眶，喉头哏咽。
　　犹记得阿婆告诉她的时候，那时小不懂，只当故事听了，等到长大再回味，未见他人，只听旁人提及名字，都会心泛苦涩了啊。
　　灵羽看见陈爰爰哭了，她觉得好奇怪，她胸口难受的紧，不知是因为她口中的故事还是她。但是，灵羽侧身张开怀抱，“喏，给你抱抱。”她很想拥抱她！很想很想！真是奇怪。
　　陈爰爰瞧着她还没自己高，还要给她安慰的抱抱的样子被她可爱到了，破涕为笑，“大人，我现在很确定，我很喜欢你。”
　　“什么？”灵羽一脸不可理喻。
　　陈爰爰捂嘴笑着，又拭去泪水。看着她摇摇头，再轻按下了她的手。
　　灵羽不解歪头。陈爰爰掌住她的下巴转向岔路口。示意——接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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