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退休后

　　最近丛林周遭的镇子里多了个新的传说，传闻在被藤蔓和古木环绕的丛林深处有一位可怕的巫师，他居住在造型奇特的房子里，会把迷路的旅人丢进熬煮魔药的大锅。
　　有一只青面獠牙的绿巨人是他的下属，它没日没夜地在屋子四周巡逻，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以吸引人类靠近成为它的猎物。
　　嘘，当你在迷失丛林中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小哥布林最近日子过得很不错。
　　它想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比它现在的生活更美好的日子了，它好像遇到了仁慈的神明大人一样……长得有点奇怪的主人会给它吃美味的饭菜，它还在这里有了个足以遮蔽雨水和各种昆虫的小屋。
　　连屋子里铺着的稻草在它看来都仿佛熠熠生辉，除了主人长得有点奇怪，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主人。

　　小哥布林整天早上起来扫树叶、中午继续扫树叶、晚上慢悠悠扫树叶，饿了就和两只黑猫一起围着勇者打转，扫干净了树叶实在无聊的时候还能去摘一些野花回来放在自己的房子里，生活过得不亦乐乎。
　　它小小的脑容量不能判断出什么也想不到多余的想法，只是傻愣愣地做勇者交给它的事情一丝不苟。

　　勇者躺在花园的躺椅上，面前藤蔓与玻璃构成的桌子上摆着水果和泡好的奶茶，半眯着眼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女孩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丛林中心的小屋附近的。
　　“那个，请问有人吗——”她用树棍拨开枝叶，怯怯地呼喊。
　　声音在近乎寂静的丛林中央传得很远，又被深深浅浅的绿色吞噬重归寂静。

　　她有点害怕了，挽着篮子的手臂收紧，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背后是她走来的方向，前面不知道去哪，其他的方向也不知道去哪，而且她真的是从背后来的吗？
　　只抬头看了圈周遭她就失去了方向感，站在原地露出呆呆的神情。
　　……咦，她是从那边来的吗？

　　她已经迷路了整整一个上午了，追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她不知不觉走偏离了冒险家们辛勤踩出的道路，剩下的交给直觉 。
　　而事实证明在路痴这方面，女人的直觉并不如在婚姻中察觉第三者的存在那么管用。
　　她不会死在这里吧？在丛林里日复一日地走来走去找不到食物被饿死，或者被蛇虫咬到没有解毒的药物……最后死掉，被虫子们吃到只剩下骨头。
　　想到这里她再也压抑不住眼底氤氲水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

　　那个绿皮肤的矮东西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小哥布林攥着一束野花探头，然后被这个人类吓了一大跳。
　　好丑的哥布林！它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哥布林，也长得不像它伟大的主人。
　　小哥布林连忙逃走了，在身后留下被拱开的藤蔓与匆忙洒落一地的花瓣。
　　它要回去告诉主人！

　　勇者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叽哩哇啦的绿色矮子看了半天，眉头紧皱。
　　他听不懂一点，哥布林并不是什么智慧水平能与人类谈判的高阶智慧生命，这片大陆上的研究者们也几乎不会针对哥布林的语言体系进行研究。
　　以前他倒是经常和哥布林打交道，它们野蛮且贪婪，会穿着掠夺来的人类衣物敲他的门，装成人类的模样，但掩盖不住身上臭味，它们好像从不洗澡。
　　而带有攻击性的非智慧生物，在他这里一般只会当成突发事件进度条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数点后一位。

　　摇了摇头，勇者觉得它可能是饿了，于是起身走向房屋。
　　小哥布林在原地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嘴里继续发出吱呀乱叫。
　　它骄傲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眼看着主人回到他的庇护所，它也连忙抱着手里半秃的花枝跌跌撞撞往田地附近的小屋跑。
　　躲起来！躲起来！那个奇怪的猴子会像孩子一样叫，说不定也会吃哥布林的脑子！

　　……

　　女孩抽噎着用树棍扒开藤蔓，顺着四周蹭上的花瓣往前搜寻它的痕迹。
　　丛林地质柔软，腐败落叶会带来许多危险和厚厚的淤泥，它走的起码是安全的路线。
　　她把裙子绑在大腿上，艰难地踩着软烂淤泥顺着水流与花瓣指向的方向踉跄行走，好几次都因为难以维持平衡摔了一身泥，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变成了泥猴子。

　　毫无形象地半趴着钻过不高不矮的藤蔓空洞，泥猴子看见眼前一亮，一路被枝叶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天空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她有点想哭，在看见端着一盆香气诱人的食物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俊美少年时更想哭了。
　　泥猴子坐在空地边缘嗷嗷大哭，彻底看不出半点淑女风范。

　　勇者艰难地辨认了许久也没认出那坨裹着树枝树叶的长了腿的费列罗是个什么生物，忍不住抽出图鉴对照着看了半天。
　　哥布林？不对，哥布林没有这么脏。
　　地精？不对，地精的叫声没有这么尖。
　　……排除一下地下遗落国度的各种物种，不排除基因突变能上地的可能性。
　　勇者仔仔细细地对着怪物图鉴从人形看到兽形，抬头看了眼还在嗷嗷哭的费列罗，目光很是迟疑地在毒泥怪上停留了半晌。

　　难道是基因突变的毒泥怪？
　　可是那种怪物明明不会叫，也不是不会叫，它们只能发出噗噜噜的泥浆蛄蛹的声音，原地挖个下水道就能掉下去扑腾半天也上不来。
　　不是所有怪物都会一开始就展现出攻击性，勇者一时间举棋难定。
　　如果他还能看见头上的血条就好了，有血条的就能往死里揍。

　　红色的小鸟雀废了半天劲才在黑猫从门缝里挤出来的时候跟着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站在勇者肩头低头梳理羽毛。
　　勇者低声和它说悄悄话，“去，快去。”
　　小鸟雀若无其事地梳理羽毛，理完背上的再展开一边翅膀继续埋头苦干。
　　也不知道它一个魔力构造的召唤产物哪来那么多小动作……勇者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才判断出来费列罗可能真的没有攻击性，端着食物下楼梯往后面的花园走。
　　既然不能收录新的图鉴，那他就不感兴趣了。

　　勇者又躺回了摇椅上昏昏欲睡，黑猫在他小腹上趴着伸懒腰，另一只挂在椅背上对红色小鸟伸爪子对打玩得不亦乐乎。
　　阳光晒在他身上，逐渐从微暖变得灼热。
　　勇者端着茶杯起身回了屋子里，像没看见还在阴暗哭泣的费列罗。

　　她也因此松了口气。
　　悄悄看了半天合拢后就不再发出声音的房门一会儿，女孩看不见阳光下格外耀眼的玻璃房子里的人在干什么，只能看见上面缠绕的蔷薇花枝开得热烈美丽。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指间逐渐变得干固的淤泥，她看向身边占地不小的水池，悄悄咽了咽口水。
　　在这里洗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她简直半点都忍受不了身上臭烘烘的泥巴了，整个人像一脚踩空掉进粪坑一样臭。

　　小心翼翼地拘水把手脸洗干净了，闻闻身上还是一股腐败落叶与淤泥混合的臭味，她看了眼池底铺的石砖小心翼翼顺着台阶走下去，穿着衣服把自己洗了一遍。
　　耳后瞧着被她洗得浑浊的池水红透了脸颊与耳尖。
　　又等了一会儿，看着池水逐渐随着新注入的水流变得清澈，热意才从脸上褪去。

　　提着半干的裙摆，女孩终于鼓起勇气踩上了竹制的阶梯，心情忐忑地敲了敲门。
　　“您好，那个，我迷路了……”

　　室内发出一些细碎声响，很快门被拉开，她见到了起初没能仔细看清的少年，黑发柔软长相俊美。
　　脸上还没完全褪去的热度霎时间又升了起来。
　　故事里沉睡在森林中的只有公主，怎么、怎么会还有美少年？

　　她心跳如鼓，对方却仿佛认识多年的熟人一般态度很自然地邀请她进屋坐下，从厨房端来饼干和热奶茶推到她面前。
　　女孩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坐在沙发上，看见对面的少年只是自顾自忙着低头雕琢手里的物件做着自己的事情。
　　再三鼓起勇气，她才终于把自己迷路的事情和盘托出。
　　话音落下，她羞赧地低下头，感觉脸颊通红。

　　果然、果然因为这么笨蛋的理由迷路还是太……

　　少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打开门对她招手。
　　勇者带着女孩离开了丛林，站在丛林边缘的小路上，她红着脸递给他一束彩色的小花，是刚才一路上她揪的。
　　他泰然收下礼物，转而从衣兜里摸出什么东西握拳递过去。

　　女孩迟疑地看着他，试探性伸手。
　　然后一枚熠熠生辉的珍珠落在她的掌心，她不禁捂住嘴来压下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他、他怎么知道她非常想要珍珠……她拜托哥哥注意好久了，希望能做一个漂亮的珍珠发簪，却没想到眼下得偿所愿。
　　女孩红着脸目送少年转身离开的背影，眼中异彩连连。

　　于是勇者发现，她好像还蛮会迷路的……一周最少迷路三次，每次都能误打误撞敲响他的门，还每次都刚好带着适合送给他的礼物。
　　勇者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送上她喜爱的回礼。
　　唔，海蓝宝石和珍珠她都很喜欢，还有油炸螃蟹腿和烤鸭。

　　又一次不小心的误入丛林，女孩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平时走的路径上多了一个分岔口，她犹豫了许久才选了其中一条路，然后成功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喊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坑底啜泣。
　　这次她是真的完蛋了……

　　眼看着随着夕阳西下，原本就不见天日的丛林里愈发黑暗，她不由得在怪异的动物叫声中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而就在她快要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女孩听见灌木倒伏的声音，她顿时打起精神急急呼唤，“有人在吗？请救救我拜托了——救命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提灯，然后是上方细长的手指。
　　少年如同从天而降一般提着灯笼出现在她眼前，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他俊秀脸庞，在黑暗中像神明一样。
　　女孩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勇者跳下坑洞把女孩抱起来，再轻而易举跳上去把她放下，又提起提灯自顾自握着虫网走了。
　　他晚上出门是有事要做的。
　　她喊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跌跌撞撞提着磨破的裙子跟着他走，嘴里喋喋不休地说话。
　　“我叫艾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这次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们真有缘分啊，每次我迷路都能恰好遇到你……”
　　“这次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话我一定死定了！你不知道刚刚有好奇怪的怪物在叫，好可怕！”

　　勇者毫不在意女孩的吵吵闹闹，握着虫网抓萤火虫，把它们塞进腰间挂着的细眼竹篓里。
　　他们眼下在穿越整个丛林的运河的河边浅滩上，这里的石滩阻碍树木侵占的脚步，只有草籽在薄薄沙土层上发芽。
　　艾米捧着脸颊坐在边上看不远处的少年捕捉空中萤火，眼里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勇者抓够了萤火虫便回家了，身后仍然缀着个喋喋不休的小尾巴。
　　艾米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跟着勇者走进亮着灯的建筑物，不由挺了挺胸脯，脸颊悄然飞红，心情忐忑中略带些许期待。
　　“那个，我可以在这里住吗？我要在哪里睡？”

　　一路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的勇者才仿佛接收到重要信息似的，带着她走到一处空房间前推开门，对她露出微笑。
　　“我可以住在这里吗？”艾米结结巴巴道。
　　勇者点点头，再次伸出手。
　　艾米轻车熟路伸手接受礼物，低头看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海蓝宝石。

　　勇者走开了，女孩捂着乱跳的心走进房间。
　　他……她……哎呀！

　　在入住勇者家的第三天，也忙前忙后给勇者帮忙打扫房屋制作晚餐的第三天，艾米终于在一个午后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霍普？”女孩重复了一遍，看见对方点头，一下像得了什么首肯似的反复念叨了起来，“霍普！霍普！”
　　勇者露出无奈的神情看着她又开始像脚底装了弹簧似的满屋子乱跳，默默挪开视线。
　　她刚刚已经念叨了一百遍为什么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实在烦得没法才说了，没想到反而更加喧嚣。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国王告诉他的名字是霍普。
　　意思是“希望”。
　　他们期盼着他能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带着独属于勇者的勇者之剑打倒魔王拯救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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