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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马
烈日灼灼,瘦马巷内声杂影乱,灰头土脸的奴一个个紧贴着被囚在笼子里蜷作一团,身上臭气熏天,路过的人无心买奴的人见了都要避着走。
卖奴是贩子站在一边儿,手上提着条鞭,朝着来往人影大声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嘞。我这儿的奴隶全都有户有籍,身世清白,既能干还吃的少,买回去还能给你唱曲儿。都来瞧一瞧,想要哪个我拉出来给您看看?”
围聚一起的人从中间分开,给不远处的马车趟了条道。帘子掀开一角,里头的人伸出只玉手,浅浅朝人堆儿指了指,随行的人立马走过去,指了指里头一个骨瘦如柴的黑黄小子。
“这个牵出来溜溜。”
“好嘞!”叫卖的人说着,拉开笼子一把将人薅出来,“给夫人走两步,好好让夫人瞧仔细了,到时候还能赏你口饭吃!”
那奴仆被扯来扯去,脚步不稳却始终没摔,似是卖力摆弄身躯,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健硕些。但那身体俨然瘦脱了相,再怎么摆弄也无济于事。
随行的人往后瞧了一眼,帘幕后晶亮黝黑的眼眨了眨,便回过头,道:“这东西没啥毛病吧?能养出肉吗?”
“夫人请放心。”叫卖的一把抓过干瘦的男子,拍拍背踢踢腿打包票,“别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力气大着呢!牵回去狗吃什么他吃什么,不出七日保准让您满意。”
那人往后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于是他又回头,道:“怎么也不见出声儿,莫不是个哑巴?”
“什么会?”
贩子反问了声,扬鞭朝干瘦的脊背上抽去。那奴本就干瘦得紧,自打拽出笼子就颤巍着站不直,现又挨了一鞭,只发出声虚弱的哀嚎就扑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几乎是气音发出些破碎音节。
“……我错了……别……别打我……”
随从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骨节,再转过身,轿台上的手没了。
“栓在后面吧。”
随从复移回视线,将钱袋随意抛给了贩子。
“好嘞!”
贩子伸手接过钱袋,忙不迭将人送去拴好,在一堆皱巴巴的纸里头翻找,最后抽出一张递过去。不忘道:“夫人使得好再来,我这儿都是好货!”
马车驶走,奴隶在后头步履蹒跚的跟着跑,看着有气无力的,也不知到达目的地时还能不能剩口气儿。
乞儿蒙了个灰布斗篷,冷眼瞧着,早就习以为常。
瘦马巷是通州有名的乱巷,这里出售的奴隶与牲口没什么分别,甚至有时候牲口的卖主为了卖相好些,还会喂得肥点,人就不同了,只有喘着气儿就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驶远,那卖奴的又开始吆喝,她回过头从边儿上卖狗的摊前提了一只起来打量。
“诶呦,这位爷眼光好啊!你瞧这狗的爪子,骨壮肉肥,好养得很!”
乞儿提溜着那狗来回翻看,这小东西还是个牛脾气,两个回合下来就不乐意了,一个劲挥舞着爪子,口里还叽叽咕咕表达不满。
那卖狗的瞧她不说话,怕丢了客又问道:“你是买了看家护院还是养肥吃肉啊?”
“养肥吃肉。”
一道爽朗的声音倏地传来,乞儿无需回头也知是谁。果然,下一秒就见一道白影迈到身旁。松影一袭银白在身,衣装与这破巷格格不入。
那狗贩子见又来客,依其衣着,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来了,欢喜得紧,忙和道:“吃肉好啊!狗肉长胆儿,我这里的狗你带回去几日就有油头了!”
乞儿听了,鄙夷道:“看起来衣冠楚楚,想不到竟会同类相残。”
“这……”
两头都是客,狗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松影却满不在乎,将她的话全当耳旁风,在怀里掏了掏,笑着将东西丢过去。
“这只狗我要了。”
那东西在半空划出一条虚白的线,狗贩子手脚慌乱地接过,看了手头的东西,面上乐呵,又念及方才的话,故作为难地瞧提着狗的乞儿。
“但是这位爷先来的……”他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意思想再赚一笔,“你得先看看他要不要。”
乞儿瞥了一眼身后贵气得扎眼的松影,将狗放回笼子,道:“我不要。”
听了这话,松影得意洋洋的将狗抱了起来。
“诶,这位爷你再看看!”狗贩子看她要走了,又从笼里抓了只圆滚儿的,“瞧瞧这个,这个也壮实啊,不比那只差。喂肥了甭管是吃肉还是看院儿,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啊!”
乞儿没再听,早背过身走了。
松影也不急着追她,反倒提溜起方才买下的狗,打量两眼后问那狗贩子:“你说你手上这个是一等一的好,那我这个是什么?既不是最好的那我也不要。”
真是好一番纨绔发言。
“你这……你这也是顶尖货啊,我这儿的狗都是最好的,你瞧瞧这爪子,这毛发……爷你懂行得看得出来吧?”
乞儿走远狗贩子本就少赚了一笔,见松影也不乐意了,连忙来哄。
见他慌得语无伦次,松影满意了,大笑两声,将狗重新抱回怀里,道:“罢了罢了。”
说罢朝乞儿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先行离开的乞儿好不容易找了个有空的台阶坐下,周遭哗乱,但她注意力还在那狗摊上。听见松影连狗贩子都要戏弄一番,心里暗道他有病。
姗姗来迟的松影上前将狗递过去:“边儿上的奴隶被挑来拣去的你都无动于衷,没成想竟看上了这狗?”
“那位夫人瞧着很是中意,定不会亏待了他。奴被富贵人家挑走,只要能撑到府就衣食不愁,没什么可怜的。”乞儿没接狗,看其耷拉着短手,皱着眉问,“不是说新接了个活儿?”
她既不接,松影收回狗,往她边儿上一放。幼犬被折腾了一阵儿,这会倦得直打哈欠。
乞儿又道:“既是来做正事的,你买这小犬做什么,打算放恶犬去将人咬死吗?若是如此怕是不能所愿了,这人专卖病犬,你买了也养不活。”
带着行动还会碍手碍脚。
“!”松影忙捂住狗耳朵,“怎么能当着它面儿这样说?又是恶犬又是早夭的,你小心它记恨你。”
“……”
油头滑脑,巧舌如簧。
“再说了,这不是时候还早嘛。在这儿等吧。”松影笑道,“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他挨着狗坐下,望着喧闹的巷子,一整个乌烟瘴气,这会儿日头正盛,即使是在阴凉处,也让人燥得慌。
乞儿将斗篷掀开条缝,取了个黑布袋出来丢给他。
松影扯开看了一眼,是张人皮,没戴到脸上就不知道效果,不过他信得过乞儿,只确认不是空的就合上了口袋。
“又是青龙镖,你主子是与青龙镖有梁子?”乞儿望着尘扑扑的街道,低声问了句。先是船上灭了人一小队,已经是重伤其内,现在还要继续搅合,如果不是有恩怨就实在说不通了。
松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狗头,那小犬每回眼看要睡着了他就用力一把,生生又给唤醒了,轮番几次下来竟也没脾气,与乞儿提溜着时判若两狗。
他玩得开心,全然不顾乞儿话中的暗示,扯着笑答:“我的主子不是你吗?这样一来的话,说是有梁子也没错。”
“……”
果真是胡扯的一把好手,与这样的人狼狈为奸,乞儿越发觉得自己是疯了。待他说的事情了解过后,她便要与此人划清界限。
二人在阶上坐了一阵,许是玩倦了,松影往后一撑,那小犬竟顺着大腿爬到了他身上,蜷在肚子上睡觉。
“你瞧瞧。 ”松影不由得一喜,“这精气神多好,还这么机灵,知道给自己找靠山,一看就是好命的狗。”
“……”乞儿看着在肚子上打盹儿的小犬,又瞥了眼懒散的松影,重新将视线移回杂乱人群,“再机灵又如何,跟错了人,小小年纪就要磨尖了牙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就白丢了性命。”
“?”松影侧目,突然起身将刚眯着的小犬环起来搂在腰侧,“跟着帮主怎么能说是刀口舔血呢?”
“……”这狗可不是她买的,谁买的就跟着谁。
身旁之人突然起身,乞儿顺其望去,阶下不远处,一小队衣着整齐的人朝这边走来,腰佩长刀,悬二职宽的令牌。行人见了纷纷退避,给他们让出条宽敞的道。
乞儿只扫过一眼,就起身扎进了一旁的人堆。
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松影回眸,抱着小犬朝她的方向挪动。
“看什么呢?”松影借着个儿高,越过群顶将底下的东西瞧了个仔细。“刚瞧了狗这会儿又来看鸭?看来帮主是想开个农场?”
乞儿怒瞪他一眼,将人往里拽了一把。
低吼道:“今日来此作何,赶紧完事走人。你要寻死,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这儿!”
嗷——
松影未言,身下的小犬先嚎了出来。
虽为弱狗,声儿却嘹亮。在这本就闹腾的巷里嚷着一嗓子,不少人往这边看,乞儿忙丢开手,中间的小犬被挤得不乐意,嘴一张一合还在叫个不停,她有些心虚地朝路中间望了眼。
不看不要紧,一抬眼就与那领头的撞个正着。视线交汇,将人看了个真切。呼吸猛然一窒,臂上一软。
这不就是船上放箭哪个?别说松影叫她做张假脸,这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错开视线,松影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安慰那受惊的小犬。她早说了要以性命为重,如此也不算对不起他。这样想着转身就要走。
谁知下一秒就被扯住外衣。松影愣着脸,道:“你去哪?”
头上的斗篷被抖落下来,白净的脸上一怼瞪圆的眼死死咬着松影。
“你!”
“怕什么?”松影无所谓地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是他了吗?不过一箭擦伤而已,不至于见了人就躲吧?”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她没想和那人打照面好吗?她以为松影敢动这张脸是断定他不会出现,谁知道他就是要当面作假?
乞儿拍开他的手,一把将斗篷重新拉上,刚想跑就被叫住。
“乞儿?”
闻言,乞儿身子猛的一僵,松影趁机逮住她。这会儿功夫,那说话的人已经走近了。
“你在这儿干嘛?”
一众镖师停在原地,腰间皆佩了长刀。这领头的不同,腰上别的是剑,背上还背了把弓。乞儿如今见了这弓都发颤。
好在听这声音好似没什么异常,也没有要捉拿的架势。她强装镇定地转身,无形地抖落松影拽她的手,朝眼前的青龙镖小镖头一拜,笑道:“莫兄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了?”
莫微尘扫了眼边儿上的松影,面色沉了沉,道:“既是我先发问,便应由你先答。”
“凭什么?”松影立在一旁,本还奇二人居然认识,一闻此言立马不乐意了,睨着莫微尘,道,“身为青龙镖就可以在百姓面前耍官威了?”
莫微尘打量着后边抱着只小犬还出言不逊的松影,并不想理,只是皱起眉,将乞儿拉到一边,神色肃然,“你怎么能跟这个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
他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盯着乞儿。乞儿自是知道他想说什么,青龙镖的人,应该是清楚松影做的那些勾当。这些她都知道,毕竟以一敌十毫发无伤顺带炸毁整条船她是亲眼瞧见了的。
但是此刻二人相较,实在难分谁优谁劣,毕竟船上那差点要她命的一箭还清晰如昨,这样近距离看那弓箭她都觉得手臂发麻。
“什么叫那个人,我怎么了?当官就能当面诽谤了?”松影走上前来,一把将乞儿揽过去,继而将小犬塞到她手里,故作亲昵道,“别聊了呗,你不理松子他都无聊得哼哼唧唧的。”
松子?乞儿抬起头,松影紧紧挨着她在哪儿逗狗,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这么会儿时间就连名字都起好了。
“乞儿!”
“莫镖头!”
莫微尘厉声,刚开口便被打断,身后等着的镖师不耐烦了,不断催促他。
“快走吧,再不走该误时辰了!”
莫微尘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抬手又要拉她。乞儿见了忙道:“莫兄!如你所见,我今日就是来寻个解闷儿的,既寻着了也该回去了。我看你也挺忙的,就别管我了,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她说着还抚了松子一把,其竟真配合地顶着手掌,看起来乖顺至极。
接连被阻,莫微尘只好作罢,但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看,临走前郑重地道:“待我忙完了去找你,你这几日切莫走远。”
乞儿笑着朝他点头,抬手挥别。直到镖师们走远了才抬手一巴掌拍在松影覆在她肩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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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