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绕魂

　　“自是好事，你想如何？”岑靖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又留意着他的动作，见他漫不经心地往手上缠着什么，问道，“你想上到山顶去？”
　　“嗯哼，那个叫鱼生的孩子说山下镇着个十恶不赦的恶鬼，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事。”孟酌言抬头看向山顶，“这山上阵法层层叠叠，却并不像同一人布置。有的是把人困在山上，有的却是杀阵。依我看啊，是山下镇压的人挣脱了封印，反过来捕猎了。”
　　“你知道一个号‘落阴’的人吗？”岑靖忽然问道。
　　“没有，怎么了？我知道叫‘观落阴’的民间术法，却未曾听过号这个的人。”孟酌言歪头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这个村叫‘荫村’，而这座山叫‘洛山’。你是偃师，对吧？”岑靖指了指他手上的布条，“我先前还在两个人手上也见到过，当时还以为是村里的什么习惯。实际这是你们偃师才会用的，对吗？”
　　“为了防止傀儡丝伤手。你说的村里人，是谁？”孟酌言回想了一下，当时他带着帷帽，没注意过村里人的手。
　　“鱼生和村长。而我说的那位落阴，也是位偃师。我想这座山应当与这座山脱不了干系。”

　　岑靖记得师父说起荫村时，罕见地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他幼时曾在师父书房里见过落阴的画像，师父说那是个很厉害的偃师，只是那时年纪尚小记不清画像了，但落阴那个名字却深深印在了他脑海里，因此此时也莫名想起来这么个人。

　　“我从未在书册案卷上见过你说的这位偃师，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另外一件事。据传闻，屠了夜城的，是个偃师。”孟酌言将手上的布带用力系紧，抬手将呆呆站着的偃偶勾到身边，腰间玉佩光芒一闪收了偃偶。“傀儡一道难修可不是哄人的，偃师不见得到处都是，多半就是同一个人了。这山下，哼哼……”

　　“你想要解决了他？”岑靖用余光看他时，见他极力忍住上翘的嘴角，奇迹般地理解了他的想法。
　　“意外是今岁才发生的，而且是突然爆发，证明他现在很虚弱甚至顾不上惊动大宗门了，但是他还下不了山。若是等着你这信一来一去，指不定他就更强大了，那时我们可就是祭品了。”孟酌言起身将帷帽带上，偏头透过飘动的纱与岑靖对视，“坐以待毙，还是，上山？”
　　“走吧。”岑靖想，横竖都是死路，能趁现在重创那个魔头也不错。

　　桃林范围并不大，出了桃林，却是极为奇怪的景象。
　　笔直而高耸的杉树密集地形成了树林，与桃林间形成了明显的边界线。

　　“那姑娘说上到半山腰会有嶂雾，现在却是见不着了。但是却有个很特殊的阵法。”没见着所谓的毒嶂，孟酌言虽只是顺嘴一提，心里头却紧觉起来。他走在前面，有心看看来时路的状况，便转身同岑靖说话。
　　岑靖原本也在思索毒嶂的事，此时见他头也不回，还能轻盈地避开身后的树木石头，觉着属实是奇特，便专心听他说话。
　　“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你猜猜看。这座山若是靠走上去很是费劲，但是用轻功就会很容易。就像现在，我们通过树木借力，一步轻功抵十步。”说到这里，孟酌言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刻意放慢了脚步，拉进和岑靖的距离。
　　“所以，为了防止有人误闯，阻拦轻功吗？”见两人距离拉进，岑靖也下意识跟着减缓了移动速度，“难怪说特殊。说起来，这山上的结构也很奇怪，我上山的路是树丛，刚刚是桃林，现在，又是杉树。”

　　孟酌言笑了一声，突然停下转身：“当然了，毕竟这整座山都是一个阵法。树丛，桃林，杉树，接下来是槐树，我猜啊，最后则是石林。”
　　岑靖停下来，险些撞上他，恰好孟酌言抬头，他从晃来晃去的白纱缝隙中窥见那双凤眼中的傲然笑意，情不自禁被吸引着也笑了。
　　“怎么了？”孟酌言见了他笑，不合时宜地想，这人之前一直温和有礼又带着点习惯性的笑，他觉着像个冷漠的富家公子，此时笑起来倒是有了些许温和的意味。
　　岑靖真心笑起来时，眼睛也会微微弯起，嘴角笑的幅度很浅，但原本锐利的五官会随着这点轻微变化透露出那人的柔和。

　　“你似乎……很高兴？”岑靖缓过神来，斟酌着问道。
　　见岑靖又恢复了只有嘴角带笑的样子，孟酌言哼了一声：“你不也很高兴吗？”
　　“我是见了你心情好，失礼了。”

　　岑靖回答得莫名其妙，孟酌言语塞片刻，只得回答岑靖的问题接话：“因为这个阵法很有意思，而且啊，设阵人也很有意思，居然是早早预料到了现在。”
　　“此话怎讲？”
　　“接下来的路只能慢慢走上去了。我同你慢慢说。”孟酌言当真如话所说，慢悠悠地走在了前头。

　　前面果真是槐树林，又或者只有几株，垂下的藤条形成了这片林子。
　　走进地界，沉重的感觉骤然出现，难以走快。

　　“这山上的树木完全是不正常生长，便是阵法的影响。然而阵法随阵主心意而成，最初三个林我也不知是何含义。不过槐树，木中鬼，镇宅又招鬼，放在这儿，却是为了镇鬼，那招的，不就是来除鬼的？”孟酌言抬手拂开遮路的藤条，回头看了一眼岑靖，“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对阵法的了解有些偏门，并不准确，只是这山上的蹊跷都与我所知的偏门阵法能对上。说起来，你们天念宗不是以算天为名号吗？这阵法与生死天命相关，我记得我看的还是你们天念宗的记录。”
　　“我不会，我师父没教过。”岑靖无奈地说道，“我师父也不会。当心！”

　　孟酌言手上托着的藤条上忽然探出蛇头来，岑靖背后的剑飞出来斩下了那要咬人的蛇头。
　　孟酌言飞速缩手往旁边跳避开了蛇血，有点嫌恶地说道：“这可就恶心人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冒出不少蛇来。
　　“我可以放火烧了吗。”
　　岑靖将剑收回鞘中，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很不耐烦的话，赶忙按住孟酌言的手：“等等，这里点火我们也会被困住。”
　　孟酌言被温热的触感吓了一跳，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我什么时候说要放火了？”
　　岑靖被他这么一问，才发觉刚才的声音和孟酌言虽然差不多，但少了些少年的清亮，像是隔着什么雾蒙蒙的。

　　“喂，你会撑那种结界吗？挡一下血。”孟酌言没继续问刚才放火的话题，此时又抬起了手，“躲不了，那就只好全部弄死了。”
　　岑靖对他半信半疑，但还是用灵力撑了片蛇出现时就准备好的结界，把两人罩在其中。

　　只见孟酌言手指翻飞，灵力的微光下隐约能瞧见丝线在树林中密集地连结成了一片网。
　　他忽然两手同时一握，刹那间血肉被绞得纷飞，蛇血和半截的身子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弄了这一地混乱，孟酌言哼道：“所以说，我讨厌蛇。你能多撑一会儿吗？这地着实下不去脚。”
　　岑靖被他这手杀招震撼，听他说话，回神说道：“从山脚撑到山顶都没问题。”
　　“啊？你修为有这么高吗？”孟酌言见他一脸平静地说着这话，不似在逞强，怀疑道，“你真的只是天念宗弟子吗？你贵庚啊？”

　　“我确实只是弟子，才刚至及冠。至于修为，我向来估得还算准确，并无胡说。”岑靖解释道，“原本刚才我就想说撑了结界走过去便是。未曾想你竟是……如此高手。”
　　“精通傀儡道罢了，若论修为我差远了。”孟酌言原本后悔冲动弄得周遭脏乱，听了他这么一句夸，又觉得值了。

　　往后走，孟酌言发现，自己果真冲动了。
　　蛇血吸引来了更多毒物，时不时就往他们这儿来，又被结界弹开。
　　“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孟酌言忍不住说道，“难怪要这么重重保护镇在山下，若是放出来少不得要惹出灾祸来。”
　　岑靖： “是被人吸引来的，我猜是那位小鱼姑娘的手笔。用鲜血来向入魔的人献祭，虽不如直接送到嘴边，不过会容易很多。”

　　孟酌言闻言思索片刻说道：“你这么一说，那半山腰消失的毒嶂也有了解释。人为的毒嶂虽说罕见，却并不是没有。但是我总觉得……那片毒嶂是另一人所为。”
　　如果是同一人布的毒嶂，那根本就不需要为了上山而撤走。
　　岑靖问他：“另一人，你觉得是与小鱼姑娘一同行动的人，还是这座山的封印比我们估测的松动更严重？”
　　孟酌言没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了，他摘掉帷帽，看着前方的人：“按耐不住了？”
　　毒物窸窸窣窣得远离了他们，岑靖收了结界，拔剑而立。

　　槐树林已到了尽头，女子抱着剑，独自一人站在分界线上。
　　“只差最后一个了。”她的眼球机械地转了转，毫无起伏地说，“给你们个机会。一个人出去，昭告大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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