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胜冬

　　耽误了时间，江浔结束训练比往常更晚。

　　她还要赶着去上晚自习，把欠下的作业做完。

　　当她来到餐厅的角落准备速战速决时，被正准备收拾离开的凯蒂看见了。凯蒂只会在这种时候才主动搭理她。

　　“劳拉，你找罗轾要签名了吗？”

　　“没有。”

　　“合照呢？合照也没有吗？”凯蒂不死心地问。

　　“Nope.”

　　凯蒂对她的态度气急败坏，“劳拉，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宝贵的机会吗？”

　　签名，合照。

　　罗轾不看重这些，只要她开口，他能印一百张不重样的照片一一签上名，随便她派给谁。

　　在血气方刚的二十岁，男生对聊天对象的态度都是多多益善，罗轾也不能幸免。

　　在和她说地谈天的同时，他应该也在同时和几个网红有联系，江浔自知是其中最普通的那个。

　　不过她不关心这些。

　　一方面，是因为罗轾再怎么说也做了件好事，一件在她这里相当于免死金牌的好事，那就是推荐她来LM。对江浔来讲，能拿起球拍继续训练比什么都重要。

　　另一方面，他需要异性给到情绪价值，她难道就不需要了？

　　“喂，特招生，你不是为他才来的嘛？”

　　是霍尔格的声音，竟然连霍尔格都凑过来了，看来罗轾在学校的出现果不其然是学生中间的大新闻。

　　“你和罗轾在球场呆了这么久，你们做什么了？聊天了吗？没有签名，可能你没带笔，那总带了手机吧。”

　　另一个声音说，听着好像是辛迪。

　　江浔有点分不清楚谁是谁，又在说什么话。

　　罗轾绝对是值得他们仰望的。作为平凡的青少年选手，他们年纪不比他小太多，但成绩却被甩开远远一大截。

　　一般而言，谁都有机会成为一流球员。

　　但成为顶级球员，必须要有天赋，并且越早展现越好。

　　“没有，什么也没有。”江浔马上想好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

　　“他怎么会主动和我说话？我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你们都知道的……反正，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过我。”

　　刻意夸大的言辞，将秘密埋藏在更深的地底下。

　　是啊，她这么普通，怎么可能和大家钦慕的偶像扯上什么关系。

　　围观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同情，更多是幸灾乐祸。

　　凯蒂直接松了一口气，而霍尔格尖酸地嘲笑道：

　　“疯狂的特招生，你那么喜欢他，今天一定狠狠扑了个空吧？”

　　他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其他人，俨然一副话题主持者的样子：“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想主动跟罗轾说话，但他压根不正眼看你？”

　　霍尔格的北欧口音很重，英语说得飞快，声音还大，以至于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四周已经慢慢安静了下来。他的话在整个食堂都听得清楚。

　　另一边的江浔满心想着晚自习的作业，一直低着头，耳边充斥着霍尔格听起来蹩脚又让人想吐的英语，对周遭的变化全然没有察觉。

　　尴尬的一幕终止于有人良心发现，低声喊停：“霍尔格！别说了！”

　　江浔和霍尔格这才一起朝着所有人目光的聚焦处看去——事实上他们早该注意到了，有个人进来，夺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霍尔格以为，要么是某个教练，要么是负责人洛伦佐。

　　都不是。

　　他刚刚调侃的对象正朝他们走来。

　　罗轾一进门就看见了江浔。

　　餐厅最高峰的时段已经过去，大部分学生们会选择到校道散步放松，少部分的可能已经去课室提前晚自习。

　　在空荡荡餐厅的角落里，以江浔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所有人都在说话，只有她不声不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淋过浴，没再穿那一身黑的训练服，不过还是很不起眼的深蓝，有点像英国国旗上的颜色。

　　半湿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在肩侧，神态放松，看上去应付身边同学应付得很疲惫，但举手投足间还保持着淑女的体态，脊背挺直，坐姿优雅。

　　“我的天，罗轾怎么会来这里！”

　　“别说话，还不快拿手机拍下来。”

　　扭转风向的议论纷纷中，江浔抬起头。罗轾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不，是朝她走过来。

　　他很高，其他人都坐着，只有他站着，不过就算是这里最高的男孩站起来，也未必能比他高。

　　无穷的压迫感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仰着头看他。

　　江浔也不管坐姿，下意识向后倾斜了身体，警惕地隔开与罗轾的距离。

　　就像今天下午，她战战兢兢地站在场边，等火辣辣的太阳一点点把地板晒得干一些，而他就跟她不过十公分的间距，影子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她往旁边挪，他就跟着靠近，怎么也甩不掉。

　　只好一直看着地面。

　　竟然还分心出来胡思乱想，打网球的东欧球员不都看起来蛮瘦的吗，他怎么有这么强壮的肌肉，和这么宽的肩膀？

　　几道讥笑嘲讽的视线黏在霍尔格身上。

　　是谁说，劳拉很想主动跟罗轾说话，但罗轾压根就不搭理她的？

　　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劳拉不太想搭理罗轾吗？

　　–

　　从餐厅出来，天色渐晚。

　　LM教学楼底的架空层，来往的学生行色匆匆，忙着赶即将开始的晚自习，无人留意的角落里，两个一高一低的影子大胆地交缠着。

　　谈话的声音被刻意压的很低，就算有心凑近去听，也听不清几个单词，还可能会被警觉的声音主人发现。

　　就这么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同行学生们的笑闹声、脚步声，还有风吹树叶声掩埋了。

　　安全又隐秘，用不上担心被发现的私人基地。

　　身材纤瘦的少女被逼到墙边，抵在后背的手指不停地摩擦着砖块的粗糙颗粒，不管对面高大的男人说什么，始终低头看着两人对碰的鞋尖，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声音细细小小，只说给面前的人听。

　　面具撕开，角色扮演的游戏不再继续。

　　“你在躲我？”

　　罗轾一向称不上温和，并从来不屑于装模作样，无论对同事，对球迷，还是对朋友。但也不是冷漠的。

　　江浔浑身发冷，身体却仿佛被烧出一个洞。

　　“没有。”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靠了靠，直到脊背碰上坚固的墙壁。

　　“你确定？”罗轾揭穿她。

　　“你忘记我们说过什么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认识。我们应该保守这个秘密。”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他们有过一个保密协议，准确来说，是两个。第二个协议里说道，她不想在公开的视线里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没有必要。”罗轾不遵守规则，而是利用规则，他顿了顿，“这让我不知道如何维持我们的关系。”

　　“或许我们就没什么要紧的关系需要维持呢？”

　　江浔打断他时，想起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在球场外的楼梯间被强盗劫持，碰巧看见这一幕的她叫来安保，从歹徒的水果刀下‘救’了他。

　　而他对安保人员道谢后，只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那一眼短促到，她觉得他甚至没看清她任何面部特征。

　　在罗轾的世界里，江浔，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关系？”

　　单词的重音也重重落在的江浔心上。

　　罗轾富有磁性的嗓音有和他表情完全不符的温和，像伦敦晴雨后，天边隐隐约约的虹。

　　江浔感受到他的手指勾勒着她的下颌边沿，慢慢往上，在即将触摸到耳垂时停下。

　　指腹粗糙，掌心温暖，充满诱惑。

　　江浔不知道从哪里听过一种描述，说掌心也是囚笼，靠进一个人的掌心，说明你心甘情愿永远被困。

　　如他所愿。

　　肌肤贴近的那一刻，她竟分辨不出是他的温度更高，还是她的脸颊更热。抬头，他宽阔的肩膀彻底将外面想要探寻的目光遮蔽，结实的胸膛挡在她面前，江浔对上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

　　无尽的燥从身体慢慢向上攀爬。

　　“我们是朋友，对吧。”

　　明知故问的一个陈述句。

　　‘朋友’，是江浔给这段关系模棱两可的定义。准确来说，他们只能算认识的熟人。

　　认识，且熟悉，但不是朋友。

　　指腹的茧磨过耳垂，带起的一阵痒叫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指节继续往上，耳垂终于被捏住。

　　“劳拉，你很讨厌我，是吗。”

　　语气无辜，甚至显得可怜，把她母亲随意起的普通英文名念出了暧昧的味道。

　　跟他的表情完全不是一回事。

　　冷淡的，没有情绪起伏的，暗流涌动的氛围下，那张被美神亲吻过的脸矜持又禁欲。

　　讨厌他？谁敢。

　　他是ATP力捧的新生代球员，出道一年粉丝量暴涨的收视保障，比赛门票永远立即售罄的溢价王，谁敢讨厌这位高傲又冷酷的天之骄子？

　　无论是漂亮的脸蛋，性感的身材，还是突出的比赛成绩，对于二十岁的他来说，都无可指摘。

　　“没有这种事。”江浔想起自己疯狂的舍友，还有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海报，“整个LM都喜欢你。”

　　“包括你吗？”

　　“当然。”江浔直起身来，脸颊离开了他的掌心。现在她知道了，他的体温比她想象得还要高。

　　表情冷漠，躯体不还是在发烫？罗轾也在按耐情绪。

　　“我要回去上晚课了。”江浔说，“你下次不要在大家面前找我，最好连LM都不要来。我不想影响你。”

　　“影响我什么了？”

　　罗轾给出了今天第一个表情，冷笑。

　　“你现在应该在伦敦准备女王杯，还有温网，而不是还待在这里。”

　　影响我上晚自习。江浔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

　　罗轾忽然从她身前退开，江浔的视野又恢复完整，男人阴沉的脸隐匿在暮色之中，不用灯光照射也能看得清楚。

　　“我明白了。”他最后留下一句。

　　他明白什么了？

　　江浔莫名其妙。

　　罗轾生气了，罗轾心里不高兴，他不满意她对他的态度，可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态度。

　　从不说违心的话讨好粉丝，自由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代言，就连被问为什么选择参加某站赛事时，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说，是为了台新iPhone。

　　这样的一个人，因为她随口一句话而置气？

　　江浔不得不拉着他的手臂，以免他退得太远，再说话就更不方便。她试图忽略手上极度舒适的触感，把声音放得和缓些。

　　“我七月有假期，去伦敦看你的温网，好不好？你要记得帮我留座位，我不想坐包厢。”

　　十六岁的少女，声音自带青春期的羞赧，怯怯地一示弱，心里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嗯。”

　　真好哄。江浔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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