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一个丫鬟后

作者:多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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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惩罚


      苦涩的汁液裹挟着陈年陶罐的土腥味,口中像被塞了泥浆。沉睡中的乔婉眠本能躲避,后脑磕在硬木雕花床栏上,彻底清醒。

      方嬷嬷正端着碗斜坐榻沿。

      她撑着榻想要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
      方嬷嬷按住她,面露疼惜,“烧成炭也不吱声?敛剑扛你来时,你跟蒸笼里捞出来的虾子似的,可吓坏我了。”说罢,她舀了一勺苦药送到乔婉眠嘴边。

      乔婉眠乖顺咽苦汁,混沌间只觉耳畔嗡鸣:“我怎么在这?之前在干嘛来着?”

      如被雀群扑棱棱撞开记忆迷雾,她眼前一黑。
      苍天啊,她竟在萧越的湢室中睡过头了!

      好吵,什么声音?
      哦……是脑子里有人吹唢呐。
      那没事了,应该的。

      她怕得几乎要哭出来,问:“他、他有没有……我我我我衣裳呢?”

      方嬷嬷无奈地剜了她一眼:“净瞎琢磨,主子还能占你便宜?外裳是我脱的,不过,一个小娘子,怎么穿得比我还……”

      脑中丧乐愈响,铜钹唢呐贴着耳膜又敲又吹。
      是真要上路了,首日上任,她便办砸了活阎王的差。

      方嬷嬷扶着摇摇欲坠的少女,“不打紧,你生着病……”话尾悬在半空,再接不上。她欲言又止地看向乔婉眠。
      小丫头情有可原,但她看着萧越长大成人,深知他的性子。
      她轻咳一声,问:“乔姑娘双亲可在开阳?”

      乔婉眠脊背发凉:这就已经要找人替她收尸了?
      方嬷嬷她,人还怪好的……

      乔婉眠泪悬睫上,青丝散乱如蓬草。想尖掐进锦被,颤声挤出半句:“嬷嬷,我来之前的姐姐,哪去了?”

      嬷嬷沉默。
      上一位能干是能干,可惜也为旁人干活,早被处理了。

      她的银簪在烛火下反射黯淡的光,映入乔婉眠惊恐的眸中。

      乔婉眠脑中唢呐声越来越响,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猛地拉开薄毯,“我这就去请罪。”在看到自己被包裹成兔爪的脚后,彻底绝望——她不仅睡倒在浴桶旁,甚至还光着脚。

      方嬷嬷见萧越书房还亮着,为她理了理鬓发,“现下去吧,言辞恳切些,或许能少挨些罚……”

      -

      院中不掌灯火,只芜阁灯火通明,恍若蛰伏巨兽睁着金瞳,遥望弦月。

      乔婉眠踮着脚,像只偷油的鼠儿往书房窗下挪动。

      书房窗外五步远的桂树上,刃刀与敛剑的身形隐匿在枝叶中。
      从乔婉眠离开方嬷嬷厢房开始,二人就着看她自以为隐蔽地从他们脚下接近芜阁。

      敛剑忍无可忍,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她当咱们眼瞎?”刃刀咬着草茎闷笑:“主子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可她——”

      “之前抬她出去是因为主子吩咐,咱们现在负责等刺客。”

      乔婉眠不知自己的遮掩全然白费,还在盘算要先观察萧越心情。
      横竖要认罪,不如挑个阎王可能开恩的时辰。

      雕窗漏出缕缕澡豆香,混着松墨气息。乔婉眠屏息探头,扒着窗棂偷偷望去。

      百烛鎏金树映得满室煌煌如昼,萧越披着墨色软绸寝衣倚在紫檀圈椅中。微湿的墨发随意散着,衣襟微敞,露出小片玉色胸膛。
      正就着灯火专注看着案上卷宗。

      案头白玉貔貅镇纸压着卷宗,犹如催命鼓,被他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筋在玉色手背上若隐若现。

      细看罗刹面容。
      薄唇抿作刀锋,眉头投下阴翳,遮眸中星河俱灭,唯余寒潭千尺。

      乔婉眠目光炯炯地侯在窗外,犹自屏息候着,欲待他眉间霜雪稍融再做打算。

      -

      萧越仍垂眸执卷,声线温润如春泉,“偷看?剜左眼还是右眼?”
      朱砂笔尖悬在卷轴上方,其上血珠凝在笔锋。

      乔婉眠被突然的威胁吓得失去平衡,屁股顿时摔八瓣,尾椎骨疼得钻心,却哼都不敢哼。

      她闭着眼背身哀求:“大人饶命。”

      萧越声音不辨喜怒,“先进来。”

      乔婉眠一手捂住双眼,一手颤颤巍巍扶着墙绕到正门,只半睁着一只眼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再闭上,正撞上萧越似笑非笑的眼。

      他指尖蘸上朱砂,艳如凝血,隔空虚虚在她脖颈上横画一道:“瞧出什么了?”

      乔婉眠双腿一软,一下半跪半摔瘫在地上,眸中难控地氤氲一层水雾,“婢子是想等大人心情好些再领罚……”

      “不必罚。”萧越收回视线,重新执起案上的卷宗,烛火在他如玉的侧颜投下摇曳的阴影,“担水的活儿不适合你,以后便算了,你给自己想个出路。”

      乔婉眠原本打算好好磕几个头挽回眼珠子,闻言一呆。
      这笑面罗刹,还挺随和?

      她想起爹爹的话,硬着头皮试探道:“听闻二公子院中缺人,要不婢子……”

      “啪”的一声,卷宗被重重拍在案上。

      萧越缓缓起身,高大身躯如压了积雪的险峰,缓缓踱步到她身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早就盘算着要去萧虔的院子?”

      乔婉眠背脊一寒,这分明是雪崩前的平静。

      她挪开视线,声音细若游丝:“那婢子是……不想去?”

      “嗯。”萧越听起来还算满意这个答案,问道:“说说,你都会什么?”

      乔婉眠绞着衣袖,底气不足地嗫嚅:“需要会什么,婢子都会学。”

      萧越眸色一暗。
      什么都不会,倒也合理。若非顾忌乔氏父子,加之侯府内暗流涌动,他早就把这个草包丢出去了。
      萧越冷声道:“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说罢,目光转向窗外荷塘。

      残月照水,暗影浮动。
      来了。

      乔婉眠顺他冒着寒气的目光望去,只见惨淡月光下,水塘漆黑如墨汁,摇曳的荷叶如幢幢鬼影,无数恶鬼从水底伸出枯爪,搅碎倒映的星辰。

      她突然想起话本子里写的:勋贵人家都有一片小湖,专门用来处理不听话的下人......

      萧越说“不留无用之人”……不就是不留她吗?!
      论废物,谁能比得过她乔婉眠?!

      忆起萧越刀锋饮血的狠戾,她恍然惊觉:前世定是因为没用被萧越杀死的。
      这念头如冰水迎头泼来,激得她浑身发颤,泪如断珠。

      她跌撞扑去攥紧他袍角:“呜大人饶命,杀我你会后悔的,日后只能对着我的牌位感伤......”

      萧越眉峰微挑:?

      他垂眸睨着脚边人,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对脚边的柔弱少女毫无防备,万没料到这病猫似的丫头会突袭他的裤脚,还说些疯话。

      对她的牌位伤感?
      怕是烧傻了。

      衣摆被少女攥出褶皱,正要甩开时,窗棂外忽地传来枯枝断裂声,萧越动作一停。

      乔婉眠钻了空子,抱得更死,抽抽噎噎:“别把我沉塘,你……”话还没说完,就见萧越弯身贴近。
      “呜哇——”她被掐着腰提溜起来,还未及尖叫,后背已撞上冰凉坚硬的浴桶。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怔怔攀着湿漉桶壁。

      萧越单手撑着桶沿俯身逼近,半干的发扫过她颈侧:“你坐在这数数,等门轴响时,若已数过二十—……”他指尖掠过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就是我将你沉进荷塘之时。”

      乔婉眠彻底呆住,她该数得快些还是慢些?

      萧越唇角有了丝弧度,语气愉悦:“先杀几个刺客,回头再处理你。”从容走了出去,甚至没忘反手将门带上。

      哦,要先去杀几个人呀。

      乔婉眠因着萧越的愉悦模样莫名安下心,踏踏实实溜着浴桶沿坐下等着。
      接着反应,嗯?杀——人?他真的很可怕!

      湢室外,凌乱脚步声与兵刃锵锵碰撞之声撕开夜幕。短促惨呼骤起骤灭。

      乔婉眠背贴桶壁,竟觉心安。萧越既布此局,定已有万全准备。

      去岁春寒料峭时,萧越随友人到她家演武场比试,也招来一批刺客。
      那时乔婉眠恰好在旁,吓得七魄落地三魂升天,蜷成团瑟瑟发抖,却被什么咣当一下砸在脑袋上。
      她一看,是把滴血的卷刃长剑。

      她将剑抱在胸前,感激看向扔剑的萧越。他如来索命的罗刹恶鬼,浑身浴血,正割断一个刺客的脖子。鲜血喷溅,乔婉眠吓得接连惊呼。
      萧越目光还残留着肆虐的杀意,撇下一句“没用就躲远点”,再没看向她一眼。

      那两个刺客见大势已去,竟飞身向她扑来,显然是临死前想拉个垫背的。

      萧越视若无睹,只护在他那友人身旁,好在刃刀及时出手,乔婉眠才堪堪保住小命。

      自那以后,她对刃刀始终心怀感激,而对萧越,则总想起那日的满地残肢和他冷漠的眼神。

      -

      打斗声渐渐平息,血腥气漫入湢室。乔婉眠爬出浴桶,将门推开一条缝。
      刚将头凑过去,门扉骤开,她磕进个硬邦邦的胸膛。

      看着眼前被几乎湿透的玄色寝衣,抬眼正撞进萧越染血的眸。他指尖有血珠接连滴落,“还敢跑出来,长胆子了?”依旧戏谑。

      萧越身上的血腥味更重,激得乔婉眠胃里药汤一阵翻涌,她艰难忍住,白着一张小脸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勉强狗腿道:“婢子知道大人一定会脱险。”

      倒是会说话。
      萧越将乔婉眠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侧身让开。

      这一侧身,她刚好瞧见萧越眉峰上有一道血痕,皮肉外翻,血线蜿蜒而下,凝在下颌。

      她直愣愣盯着那个伤口,“大人受伤了?”复又踮起脚,鬼使神差中,乔婉眠伸手欲抚,腕骨忽被他钳住。

      他掌心灼如烙铁,另一手抹过眼尾血渍,语气不善:“放肆。”

      乔婉眠恍若未闻,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萧越倒影,喃喃:“这么重的伤,会留疤吗……”

      梦里穿喜服的萧越,脸上可是光洁得很。这样深的伤口,疤痕不会半年内就消失。
      难道她已改命了?

      萧越避开乔婉眠灼热的视线,松手冷声道:“不归你管的事,少操心。”

      -

      另一头,刃刀抱臂倚柱,目光在乔婉眠与萧越间逡巡。

      他捅捅敛剑,小声问:“可瞧见了?”

      “自然。”敛剑冷哼,“公子怎会在意这点小伤,她这是看不起谁!”

      刃刀:“……”
      敛剑若能娶妻,他给敛剑磕三个响头。

      -

      乔婉眠绕着萧越打转,小老太婆似的碎碎念:“这么重的伤,要很久才能愈合吧?”

      重?有情人眼里才重。
      刃刀心中腹诽,看着自家主子渐蹙的眉峰,及时阻止了怀春少女的关切:“乔姑娘放心,自会有人为主子诊治。”

      抬眼看去,四处桌椅倾倒,一片狼藉,血渍在地衣木纹间绽开暗红梅瓣。刃刀和敛剑各自拎着一个关节被卸去的蒙面刺客。
      场面不似上次那般血腥。

      萧越有意借刺客惨状敲打乔婉眠,让她不再琢磨着投靠萧虔。
      他垂眸看着鬓发散乱的少女,问:“看到了么?”
      他抱臂而立,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惧意或是醒悟。

      然而对方只是苦着一张小脸:“看到了看到了。要现在就开始收拾吗?可不可以找个人帮婢子。”她小声嘀咕,“一楼这么大,只靠我自己,恐怕到明日晌午也擦不净。”

      萧越:“……”罢了,这是个榆木脑袋。

      他凉凉看向痛苦忍笑的刃刀,“审完后你来收拾。”

      刃刀笑容消失,老实道:“……属下遵命。”

      乔婉眠眉头微蹙,问:“方才可不止两个人的声音,剩下的人呢?”她探头看向屋外,“外院没来人帮忙?”

      更漏声陡然清晰。

      余下的刺客都已成了尸体,早被扔外面让其余暗卫清理。刃刀和敛剑对视一眼,默契地拎着刺客退了出去。
      乔姑娘算是摸了主子逆鳞,她还是自求多福吧。

      乔婉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侯府中除了萧越,还有长庆侯、继室林氏和萧虔三位主子。这么大的动静,外院却毫无反应。除非……

      萧越行至窗边,用染血的手指扶正博山炉,重新点燃山合香。青烟袅袅升起,将他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两面。

      “乔婉眠,”他微微偏头,带着几分玩味道:“之前似乎提议我将你……沉塘?”

      乔婉眠刚头想得很明白,既然萧越没有让她命丧刺客之手,就不是真要取她性命。

      她蔫蔫敷衍:“大人听错了,婢子是想提醒大人荷塘......荷塘莲蓬该摘了。”

      萧越望向窗外,目光越过正在收拾残局的暗卫,落在幽静的荷塘上。此时正值六月廿四,塘中菡萏初绽,远不到采摘莲子的时节。

      但不妨碍他将这个不太机敏的小丫鬟打发过去,下次他未必有空保她的命。

      “倒要谢你提醒。”他屈指叩响窗棂,“塘中留不住水鸟,总少几分生气。既然你惦记莲蓬,不如你就负责每日去荷塘采莲。”

      乔婉眠怔然抬首,绢帕自指间飘落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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