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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戏
堂上的穆氏正襟危坐，姿态优雅大方，一只手托着茶，另一只手捏住茶盖捋了一下杯壁，看都未看陆自槿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语调生硬，连一句“看座”也没。
陆自槿安静地站在原地，又再次福了福身，“谢过母亲。”
明明是日头正好的时辰，屋内的气氛却愈发得浓郁，压得人呼吸一窒。
穆氏回神，这才抬头扫了眼陆自槿，她手指搭在桌沿，细细摩挲，“徽平三年落下的课，明日单子给你，两月内补上。”
陆自槿视线落在距离穆氏不到一寸的地面，垂着头，“是。”
“待老太君回来，你跟着栯儿一道儿过去问安。”
“是。”
两人话落，又都沉默下来。
“栯儿说，她为你添东西，你院里的雪青回绝了她，可有此事？奴大欺主，你若是管不下她，便发卖了吧。”
座上人语气高傲，一句定人生死。
陆自槿沉默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安安静静过去，应一声“是”，容后再想法子救下雪青，才是最好不过的做法。但她突然厌倦了，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让自己的丫鬟受委屈吗？
她想起方才梅染递来的话，说陆栯可送的厨子擅长辣菜，而香料则是加了丹皮。
“母亲不问问细节，就单凭陆栯可一言之词？”
陆自槿语调一转，不再恭敬，露出些许锐气。
穆氏眉头狠狠一拧，“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陆自槿冷笑，她今日前来，本想恭恭敬敬走过这一趟面子功夫，谁成想陆栯可这么不安分，非要搅和一顿，满足她那无聊病态的内心。
既然如此，她抬头语气平静，“母亲这么目下无尘，那您可知，我对丹皮过敏，吃不了辣菜？今日之事都是您的幼女故意……”
“七娘子莫要胡言！”魏嬷嬷脸色一变，厉声打断。
“让她说！”穆氏轻蔑道：“让我听听她有多不满我的偏心！”
陆自槿平复情绪，淡淡道：“不满？您错了，我可不配谈这二字。其实是不是一派胡言，您动动嘴皮子调查一下便知，不过我好奇，就算我所言属实，您……”
堂下的人抬眸直视座上的贵妇人，勾了勾唇，“会觉得自己有错？”
“放肆！”
穆氏脸色愈发冷峻，听到此处，骤然拍桌，“陆泽纯果然将你养得无法无天了！”
“是，我野性难驯！”陆自槿光明正大的承认，她面色坦然中又透着冷静，“接下来母亲可是要罚我？”
“好……很好！”
穆氏气极反笑，当即道：“去给我请家法！”
身旁的仆役听到此话，纷纷劝阻，“夫人！万万不可！女儿家身子娇弱，使不得！使不得！况且……”
况且今日要是打了，那……那就完了呀！
魏嬷嬷也急得头晕眼花，低声吩咐，“快去请郎主！”
陆自槿没有理会屋内的混乱，只是望向贵妇人，扯了扯嘴角，“不敬母亲，自是该罚。”
“说的好！今日便让你长长记性！”穆氏从座上起身，周身笼聚一股肃杀之气。
她本就是将门之女。
“鞭子呢？拿不过来是让我亲自去请吗？”
“送……送来了……”仆役战战兢兢端着托盘，脚底瞬间一软。
妇人走下堂，拿起仆人托盘上的鞭子，动作行云流水，向地上一甩！
“啪！”
地面瞬间显现出一道清晰的鞭痕，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穆氏扭头看向陆自槿，握紧长鞭，对着陆自槿的背部，高高扬起，“今日就教教你，何为孝！”
陆自槿面不改色，准备硬撑下这一鞭子，有了痕迹，接下来更好行事。
“住手！”
就在鞭子将要甩下之际，陆泽纯怒气冲冲闯进屋，打断了穆氏的荒唐行为。
“穆蒋珠！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值得动家法？”
“是啊阿娘，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要打阿姐，阿姐才刚刚回家……”
跟在身后的陆栯可满脸惶恐的望着屋内，声音怯怯诺诺，似乎是被吓到了。
陆自槿望着表面天真可爱，实则故意拱火的少女，垂眸一笑。
陆栯可，你来了。
穆氏豁然抬头看向陆泽纯，胸中怒意更甚，“看你教的好女儿！去那乡野之地养成什么德性了！还跟我顶起嘴来……”
“顶嘴？我当槿儿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你要请家法！”陆泽纯冷声打断，眼里满是厌恶。
“陆泽纯，你也脾气见涨啊？”穆氏眼中含着冷光，“先是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我的屋子，接着又在这儿大声质问！来人！给我轰出去！”
屋子里众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穆氏拔高音调，“都聋了吗？”
“不必，我现在就带槿儿走。”陆泽纯对于此等争吵不休画面早已满是厌倦，沉着脸转身拉住陆自槿就向外走。
“站住！我让她走了吗？”
陆泽纯猛然站住，敛住的脾气当即就要爆发，却被长女安抚性的拍了拍手臂，“阿耶，没事，本来我和母亲之间就是个误会，现在来解开一下就好了。”
陆自槿语气稀松平常，全然不在意场面的僵灼与沉重，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对上陆栯可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正好，栯儿也在这里。”
陆栯可看了这么一会儿好戏，心情甚是愉悦，她勉强压住嘴角的笑意，佯装不知所措，“阿姐，这和我有什么……”
“当然有关。”陆自槿瞥见悄悄进入院中的梅染，见她比了一个手势，心里有了确认，转过头笑着对陆栯可道：“你可还记得前几天派去我院子的厨娘？”
“记得，怎么了？”
“记得就好。”陆自槿扭头查外面喊道，“把人带进来。”
梅染带着厨娘和郎中入内，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的木盒子里摆着香料，“郎主，夫人，这是昨日雪青回绝的两样添置。”
陆自槿缓缓一笑，“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边当面对质吧。”
“这又是在干什么？想证明你没错？荒谬！”
穆氏瞧着陆自槿如此行径，打心眼里看不起，只觉得愚不可及。
便是确有其事，那也不过是疏忽罢了，值得这样子大张旗鼓？简直是倔强又愚蠢，丢人现眼！
穆氏浑然忘了，最初是她高高在上，逼着陆自槿舍了雪青。
梅染和雪青都是相伴陆自槿十多年的丫鬟，她丝毫都没有考虑过陆自槿的感受。
“您听完就知道了。”陆自槿无视穆氏的眼神，扭头看向一边的厨娘和郎中，“不必紧张，说实话就可。”
“是……”厨娘悄悄打量着如此阵仗，心里打了个哆嗦，“我……我是蜀地人，极擅做家乡菜，那日突然被找上门，要我走一趟，说……”
陆泽纯这时也明白过来，母女因何事吵架，他神色不明地扫了一眼陆栯可，一时沉吟不语。
“说什么？”穆氏扫向一旁的魏嬷嬷，眼神示意。一旦有不利陆栯可的言论，先一步堵住嘴，容后私下处理。
接到暗示的魏嬷嬷恭敬点头，悄悄挪动脚步，蜷缩在袖口的一双手蓄势待发。
厨娘浑然不觉，依旧吞吞吐吐回忆着，“说……说我只要做一桌拿手菜就行，若是讨喜了，另有加赏。”
“没了？”魏嬷嬷派下人去核查。
“没了。”厨娘摇摇头。
“吩咐你的人是谁？”
“是一个圆脸的胖妇人，姓王。”
魏嬷嬷差使的人前来，确认了厨娘说的正是王管事，恭敬禀报，“郎主、夫人，所言无误。”
此话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也就怪了，七娘子费尽心力的找出来，难道就是说上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些似乎也并不能证明八娘子是故意的。
王管事这厢也在屋外，听到这里，连忙急匆匆进来叩头，“郎主夫人明鉴！八娘子当日可是找了二十多个厨子，擅长各地方菜系，是这个厨子厉害才最终留了下来……”
穆氏嗤笑，“你还有何话要说？”
“母亲别急。”
陆自槿依旧神色平静，谁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郎中，到您了。”
郎中恭敬行礼，道：“贵府八娘子曾经前来问香，来回周转了多次，香中确有丹皮。”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当时不知是给七娘子的香料，不然在下定会提醒一二。”
“这位郎中曾经因我误食丹皮浑身泛红，诊治过我。”陆自槿补充完，看向陆栯可，“郎中也应记得吧。”
“阿姐，你是……怀疑我故意为之？”陆栯可瞪大眼睛，满脸伤心，“阿耶阿娘，栯儿不知道阿姐不吃辣！也不知道阿姐对丹皮过敏……”
少女垂着头，容色格外委屈，“阿姐自小和栯儿便生疏，这些私人喜好都是妹妹费尽心思去打听试探，并非诚心……”
她越说越低声，哭得梨花带雨，“没想到在阿姐心中，栯儿是这么的不堪……不信问问郎中，当时我只一门心思在意着香料好不好闻，根本不知原料。”
“这样吗？”
陆自槿安静瞧着对方作戏，缓缓勾了勾唇，“厨娘，您来说说，对方是何日找上你的？”
“是……是三月前。”
屋内一阵凉风飘过，木窗咯吱咯吱摇晃，战战兢兢的仆人纷纷打了个激灵。
“郎中，您呢？”
陆栯可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豁然抬头看向穆氏越来越冷漠的眼神，“阿娘……不是……”
“也是三月前。”郎中打断了她的解释。
“哐当！”
冷风肆意灌入屋内，将木架上的铜盆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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