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岑白被喊去一楼帮忙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至少不用担心会在二楼遇到跑出来的杨振然。

　　他穿过随音乐摇摆的男男女女，走到卡座前，将酒放在桌子上。

　　“喂小子。”卡座上的男人睨眼看他，“新来的？成年了吗就在这打工。”

　　岑白没回答，安静的将酒杯摆放好。

　　他并不想和一个酒鬼多说什么。

　　“和你说话听不见啊？！”那男的把抽了一半的烟丢进烟缸，从皮夹里掏出一叠现金，翘着二郎腿，“小子，这里是一万块钱，你把这些酒喝了，钱就是你的了。”

　　卡座上的其他人根本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反而给那人点了支新烟，所有人都在期待这场好戏。

　　岑白盯着那一万块钱，眼神像湖一样平静。

　　“免费的钱不赚，小兄弟，也太愚昧了吧。”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来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嘲讽。

　　岑白双手握拳，手指仿佛要陷进肉中。岑白闭了闭眼，拿起酒杯，刚入口，岑白就想吐出去。

　　不能吐。

　　绝对不能吐。

　　吐了就得赔钱扣工资。

　　岑白强忍着，一杯接一杯，一饮而尽。

　　酒精刺激着他的口舌，苦味在唇齿间蔓延，岑白眉头紧蹙。

　　卡座的人鼓起了掌。

　　岑白擦掉嘴角的酒液，强忍不适，拿上钱问:“可以走了吗？”

　　那人酒也醒了大半，看着桌上的空杯:“你小子还真是为了钱够拼的啊。”

　　岑白扭头离开。

　　许俨正好下来，看了眼十个空酒杯，眼色蓦地一沉。

　　岑白跑到后门，抱着装满空酒瓶的箱子猛的干呕着。

　　岑白从来没喝过酒，那些酒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度，十杯下肚，酒精上头，岑白只觉得胃里有把火，酒精一点点的灼烧着他的胃。

　　岑白的身子靠在一堆箱子上，脑子昏沉沉，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忽的，薄荷香味席卷而来，岑白肩上一沉，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许俨将他扶起来，将自己作为他的支撑点。

　　岑白大脑混沌，落入陌生人的怀抱，下意识的抵触让他开始挣扎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放……开我！你……你是谁……”

　　“是我，许俨。”

　　漆黑的夜，昏黄的路灯年久失修，发出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清什么。除了汽车鸣笛声，只剩下狗吠。

　　许俨的声音仿若定神丸，原本像个炸毛小狮子的岑白现在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待在他怀里。

　　“先生，这是你要的东西。”

　　一名服务生拿着岑白的衣服和一个塑料袋递给他，许俨说了句谢谢，那人便离开了。

　　“呕——”

　　岑白突然挣脱许俨的怀抱，瘫软在地上，双手撑着水泥地，一股脑的吐了。

　　许俨轻拍岑白的背为他缓解不适。

　　塑料袋里装着醒酒药和未开封的矿泉水，许俨哄小孩似的把药喂进嘴里。

　　“岑白，我带你回去岑白。”

　　许俨将他扶稳，在巷口叫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铜井巷。”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把后排窗户往下拉，提醒道:“你朋友别吐车上了啊，吐车上五百。”

　　许俨将不安分乱动的岑白往自己这边拉，防止他磕到头。自己坐稳后，一把搂过岑白，岑白的脑袋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吧唧了几声，安然入睡。

　　大概是吐的有点难受，岑白额头冒出细汗，刘海黏糊糊的贴在额前。许俨将它拨开，露出岑白光滑的额头，屈指将细汗拭去。

　　“小帅哥，你对你这朋友可真好。我跑出租车跑了十几年，人家接喝醉酒的好兄弟，都是扔进车子里就不管，吐了赔钱还得骂几声。你啊，还真是为数不多这么有耐心对一个酒鬼的。我说小帅哥，有女朋友了不，你俩关系这么好，你女朋友会不会吃醋啊。”司机打趣道。

　　“不会的。”

　　“那可说不定咯，小姑娘谈恋爱之后都难哄，恨不得你只对她一个人好。”

　　许俨浅笑，没有说话。

　　夜晚的道路格外通畅，尤其是出了市中心后，师傅的速度都提了上来。

　　“小帅哥，到了，一共42。”

　　许俨活动酸痛的左肩，付好钱，将岑白抱下车。

　　岑白迷迷糊糊地问:“这哪儿……”

　　“到你家了……”

　　“我家？”岑白踉跄一步，脑袋嗡嗡响，呆滞地看着天空，湿漉漉的双眼却黯淡无光，“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家啊……”

　　还真是醉了。

　　许俨拉着他的手臂，带他往里走。他之前来过一次，虽然没有进屋，但也知道大概位置。老式居民楼连最基本的声控灯也没有，借着被老鼠钻空的墙孔透进来的月光，许俨踢开挡路的大扫帚，鞋尖不小心碰到不知哪家人落下的铁簸箕，连带着扫把也倒地，发出哐嘡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夜晚格外突兀。

　　岑白身子骤然一僵，条件反射地抓着外套包住脑袋，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呈自我防御状态，浑身都在发抖。

　　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许俨不明所以，他蹲下身子，虚抱着岑白，放轻声音:“岑白，你怎么了岑白？我是许俨……我是许俨不是别人。你不用怕，我是许俨。我在这。你不用怕的岑白。”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岑白小声嗫嚅着。

　　“别怕，我是许俨。”许俨抚摸着他的脑袋，不停向他重复着“我是许俨”四个字。

　　逼仄黑暗的楼梯间，静谧的空间，只有几缕月光照进来。许俨半跪在地上，修身运动裤沾满了灰尘，怀里的岑白缩着身子。

　　许俨就这么陪着他，直到他的声音放小，呼吸变得均匀，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许俨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背上，踩着不平坦的台阶上了三楼。

　　在车上的时候，许俨就从岑白的外套里找到钥匙。他对准钥匙孔，向右扭了两下，起锈的铁门被打开。

　　许俨怕吵醒他，并没有开灯，摸黑进了一间打开的房间，走到床边，调整好枕头位置，将岑白放了上去。

　　碰到熟悉的床，岑白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安心地睡着了。

　　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最旁边，许俨绕过去，将那床硬邦邦的，睡着一点也不舒服的被子盖在岑白身上。

　　许俨都觉得这床被子的年纪比他还大。

　　可是看岑白，抓着被子翻了个身，下巴蹭着粗糙的线头，反而睡得更香了。

　　许俨坐在床边，打开一旁的床头灯，微弱暗黄的灯光铺在床上，但并未弄醒岑白。

　　许俨静静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他见过喝醉了耍酒疯的，像岑白这种喝醉了还这么乖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许俨再次睁眼时，身上多了条毛毯。窗外透过晨曦的微微光亮，床面干净整洁，被子叠的方方正正的放在床头。

　　床上并没有人。

　　许俨站起身，全身僵麻，小腿抽筋，他靠着房门，龇牙咧嘴地给小腿拉筋。这时大门打开，岑白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嘴里叼着馒头，手上提着包子和豆浆，还有几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菜。

　　“醒了，给你买了早餐，吃吧。”岑白咬着吸管，将喝完的豆浆杯扔进垃圾桶。

　　包子还是热乎的，散发着香味。许俨咬了一口，还是白菜猪肉馅的。

　　昨晚没开灯，不知道他家长什么样。而现在的许俨坐在沙发上，觉得他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客厅和厨房是一体式，白墙上有各种污渍，还掉了几块漆。沙发后的墙上是各式各样的奖状，从幼儿园到高中，上面都是同一个名字。头顶是一个简单的灯泡，凑近看还能看见一些蜘蛛网，照明效果可想而知很差。家具都是木质，没有多余的摆件，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可以看出主人不常在家。隔音效果很差，可以听见隔壁楼的炒菜声以及楼上夫妻的争执声。意外的是，岑白居然买了个扫地机器人，许俨认得那个牌子，可能是这房子里最值钱的玩意了。

　　“你给李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岑白从橱柜里拿出烧水壶，接水，插上电源。

　　“手机丢了。”

　　“丢了？”岑白看着他，深信不疑。

　　许俨耸了耸肩，他确实没撒谎，昨天在出租车上扫完码付完款，手机刚塞进裤兜，岑白倒在他身上，又有要吐的趋势。手忙脚乱的他把他捞出车外，手机大概就这样从裤兜掉出来，被他落在车上了。

　　但他并不在意，一个手机而已，丢了再买就是了，反正重要的东西他都备份了。

　　“我把我手机借给你，你给李叔打个电话吧。”岑白作势要去房间拿手机。

　　“不用了。”许俨一脸诚实，“我不记得李叔电话。”

　　“没关系，我记得。”岑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电话本，翻到第二页找到李叔的号码，准备拨号。

　　“算了算了。”许俨把他本子夺过来，“我记得李叔号码，你把手机给我，我自己打。”

　　岑白将手机递过去，他没有设置密码，向上一滑就解锁了。许俨没有急着打电话，点开了他的微信。寥寥无几的联系人，消息页面大多都是公众号的推送信息和新闻播报。许俨找到自己的消息框，设置为置顶，然后慢慢悠悠的拨了李叔的电话。

　　“李叔儿子回来了，去接他儿子了，得晚点才能过来接我。”

　　岑白接过手机放在一边，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么不想我待在这？

　　许俨被他的反应气笑了:“我说岑白，我待在你家这么招你烦吗？别忘了，我可是因为送你回来手机才丢的，你难道不用补偿我吗？”

　　这话他在理，确实是因为自己，他的手机才会丢的。

　　“……怎么补偿？”岑白试探地问。

　　“请我吃顿饭。”

　　他看见岑白买了一袋子菜回来，冰箱大概都快塞满了。

　　“我做饭不好吃。”

　　“凑合着吃就行。”

　　“……好吧。”

　　许俨以为他说自己做饭不好吃是谦虚，直到看见烧焦的虾仁，黑糊糊的辣椒炒肉被端上来。

　　他才想起，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没有摸鼻子。

　　　 许俨:“凑合吃吧。”

　　本来还想做个水煮青菜的岑白默默将菜收回冰箱，他已经两个月没做饭了，厨艺大减。

　　“还头疼吗？”许俨吃了几口就没吃了，与其呆坐着，不如聊天。

　　“好多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头还是疼的，后面用冷水洗了把脸，倒是清醒不少。他从来没喝过酒，昨晚更是断片，只记得在酒吧后门吐的不成样子的时候被人扶了起来。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昨晚被尿憋醒，一睁眼以为家里进小偷结果啥也没捞到在他床边睡着了。后面打开床头灯，才知道是许俨。虽说现在的莲城还不算冷，中午都能换上短袖，可晚上刮起风，还是透心凉地冷。

　　岑白把窗户关紧，家里的毛毯都上了年头太粗糙，去年圣诞节他给身边的朋友都送了条毛毯，包括岑白。他翻箱倒柜，从最底下掏出了那条精致的圣诞老人毛毯，盖在了许俨的身上。

　　岑白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闷着头吃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收碗了。

　　此时李叔也来了电话，许俨在门口停了一下，看着厨房那道忙碌的身影:“岑同学，客人走了都不送一下吗？”

　　岑白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我还要洗碗，就不送了。”

　　“真是狠心啊～”

　　大门被关上，岑白推开面前贴满磨砂纸的窗户，露出一丝缝，下面的李叔正在马路边等着。下一秒，许俨出现在视野中。似有感应般，许俨回了头，他慌忙低下头继续刷碗。

　　许俨盯着窗边没有抬头的脑袋，还是李叔催促他才进了后座。

　　车子启动，岑白才重新抬起了头，看着车身消失在马路上，才将那条缝重新关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