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但愿人长久

作者:尘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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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解星恨总以为习武之人该是筋骨强健的,比如他自己,从记事起便少有头疼脑热,即便受了伤也总比一般人好得快些。可仇心柳的体质似乎总是不太好。
      他知道她随胡夫人多些,体温偏高,较其他人畏寒些。但她似乎太过怕冷,天气稍凉便时常躲了早课赖在房里,等日头高了才穿得严严实实得出来。
      今日刚回到仇皇殿时,他还纳闷往日里他一回来总是第一个见到的、似乎总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仇心柳居然没露面,问了下人才知大小姐前几日刚下了江南。解星恨还只当她是没完成仇雠布置的任务赌了气不肯出来,现下想来怕是沾了春寒料峭,惹得身子不爽利。
      他皱了皱眉,心中不觉有些没来由的烦闷,脚步却未有半点迟滞,片刻间便到了后院的东楼。
      仇皇殿的西楼是一座二层的小建筑,外面看来也秉承着仇皇殿褐瓦砖墙的暗色调装潢,走过穿堂进入楼内却似乎是另一番天地。
      正对着连廊的小窗原本只有一尺半见方,仇心柳嫌逼仄幽暗,差人改成了三尺长方的雕花木窗,阳光便透过楼外的树影斜照进走廊,零零碎碎洒了满地。绣着银丝线的鹅黄色的纱帘在窗边起舞,卷起窗下长几上香炉中升起的几缕幽香,弥漫着整座小楼。
      仇心柳喜静又怕凉,因此住在西楼的一楼,而将房间更大些的二楼留给了解星恨。除了几名固定的下人,西楼几乎没有其他人造访,胡夫人偶尔过来看看,仇雠一次也没有来过,因此胡夫人便允了仇心柳按自己的喜好修缮布置。
      解星恨在剑庐修习的几年间甚少回来,可每次回到西楼,总有些新变化。奇怪的是这并未给他带来过任何不适的陌生感,反倒如点点微光,照进他那些孤独又晦暗的岁月。
      他独自咀嚼着这点暖意,不由得微勾起唇角,手上敲门的力度都柔和了几分。
      仇心柳半晌才来开了门,见门外站着的不是母亲,而是意料之外却又让她心生欢喜的那个人。她有点惊又有点喜,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只着了贴身的单衣裤,便下意识要掩了门。解星恨拧着眉伸出手卡住门道:“不愿见我?”
      见她面色莹白中泛着粉红,看起来应无大碍,解星恨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没、没有。”仇心柳低下头,躲避着解星恨的目光,慢慢地走回屋里。
      该死,干嘛一副心虚的样子啊……仇心柳恼自己面露羞态,因为解星恨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穿着合不合礼数。毕竟那根木头心里想的,从来就只有任务嘛。昨日母亲来过,说他这两日便会回来,所以……他是刚回来?
      想到这儿,仇心柳清了清嗓子,看向轻倚着门框的解星恨道:“木头,你刚回来啊?”
      “嗯。”
      “娘跟你说我身体不适,不与你同出任务了?”
      “嗯。”
      “所以你一听说就来看我了?”
      “嗯。”
      “解星恨!你还会不会说别的话了?!”
      “……”
      说不出别的更好,仇心柳腹诽道,心头却倏忽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她眨着灵动的双眸道:“本小姐听闻宜昌盛产蜂蜜,解星恨,你正好给我带些蜂蜜枇杷酿回来吧。”
      “不行。”解星恨拒绝得很干脆。
      仇心柳瞪大眼睛道:“哦,原来你不止会说‘嗯’啊?那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一让你带东西,你就会说别的了?”
      解星恨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暗色,低声道:“不是染了风寒?枇杷性凉,不宜多食。”
      “我的天我的天,”仇心柳故作惊讶道,“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真没想到,木头居然会关心人了!”
      解星恨也不接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坦荡,竟让仇心柳生出一丝羞赧。她微红了脸,撒娇道:“星恨,人家真的好久没吃到蜂蜜枇杷酿了,就带一点吧,我保证不多吃!”
      “你说的,就一点。”丢下这句话,解星恨没给仇心柳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转身便走了。
      “哼,任你再怎么厉害,还不是要乖乖为本小姐服务。”仇心柳扬起下巴骄傲地自语道,娇美的脸庞却飞起一片红霞,如同沐雨的桃花,含羞带怯迎风香,只待良人撷成双。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解星恨星夜兼程,仅用一日便赶到了宜昌城。他只在客栈歇了半个时辰,便又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城北的凌山山下。
      连岳堂就坐落在凌山的半山腰上。
      解星恨在出发前早已充分打探好了连岳堂的情况。他算准时间悄然来到连岳堂的大门之外,只等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听得一人跌跌撞撞跑进门去,将新任堂主连春上死于宜昌城郊的消息告诉众人,堂内现已是乱作一团。
      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杀手不需要有、也不会有怜悯之心。
      解星恨自门后的阴影中走出,大步迈进了这座即将成为坟墓的院落之中。
      ……
      宜昌最大的酒楼名曰舒屿阁,生意素来兴隆,今日比起往日又添了几分热闹。解星恨见舒屿阁内人声鼎沸,皱了皱眉,正欲离开此地另寻个去处休息片刻,只听得酒楼中央阵阵喧哗,其中间或有人提到“连岳堂”,他抬眼一望,只见一身穿红底金边外袍的棕发少年正被人围在当中侃侃而谈,他面容俊朗,眉目风流,自有一番倜傥气度。
      不知为何,这略显聒噪的少年竟丝毫未让解星恨感到厌烦,他找了张靠窗的小桌坐了下来,顺手要了一壶上好的青砖茶。
      棕发少年漫不经心地举着茶杯,一边招呼着店小二倒茶,一边继续口若悬河道:“这连岳堂的故事嘛,若是我讲不好,那便也无人能讲好了。今日小爷心情不错,若是掌柜的愿意——”他转过头,明亮而狡黠的目光落在站在不远处的掌柜的身上。掌柜的岂止是愿意,简直乐不得有人免费说书。连岳堂乃是宜昌当地最有名望的帮派,本就是浪人剑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遭出了此等大事,他这舒屿阁里居然又天降一个“知情人士”,不知能带来多少慕名而来的客人。掌柜的忙作了一揖道:“这位客官,小店今日有您坐镇,真是蓬荜生辉!您还需要些什么,尽管招呼在下便是。六子,来给这位公子上阁中最好的酒菜——”
      “如此甚好,”少年含笑点了点头,继续道,“这连岳堂的故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半月前,那连春上在撷芳楼点了他最心爱的小翠姑娘,温柔乡里好生醉生梦死了一番。临到要出门的时候,撷芳楼的妈妈却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给他记账,方才连岳堂的账房来过了,称他们堂主说以后不许再给连三公子付账。”
      “要说这连春上原也是连取仪最看重的接班人,只因他是连取仪唯一的儿子,上面仅有两个嫁了人的姐姐。可他确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觉自己已将下任堂主攥在手中,便整日里不学无术,只流连秦楼楚馆。要不怎么说温柔乡,英雄冢呢。连取仪之前一向纵着这个儿子,可眼瞧着自己年事渐高,若是想要儿子继承堂主之位,如此德行实在难以服众。因此连取仪便想着釜底抽薪,将连春上的零花断了,迫他回归正途。”
      “可连春上要是这么轻易就能改邪归正,哪至于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一听说此事便是勃然大怒啊,将撷芳楼门口的摆件,诶呦,那名贵的玉器,诶呦,那精巧的香炉,全都砸在地上,砸了个稀碎啊!就连见多识广的老鸨都吓得把手绢掉到了地上!”
      说话间,少年眼神示意跑堂的小六子又给他添了些茶水。他浅尝了一口,唇齿间正山小种的独特香气恣意蔓延。他满足地又啜了一口,方抬眼道:“那位妹妹看样子像是不信我说的话?不错,小爷当时确实不在现场,撷芳楼嘛,也就在宜昌还算得上号,可小爷我往日里去的都是天香楼。在座的诸位别撇嘴,你们要是有一日能到安庆,可千万要去天香楼瞧上一瞧,那儿的姑娘,那才算得上是天姿国色,千娇百媚……”
      “咳,扯远了。当日小爷虽然不在,可有一人就在不远处观察着连春上。他戴了顶墨色的帷帽,身穿一身黛黑色的劲装,身形利落举止潇洒——当然,若是比照小爷我,总归还是略微差了些。他轻松地伸手拉住连春上意欲推向凤儿姑娘的胳膊,竟让连春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气得是破口大骂。”
      “这位神秘男子告诉连春上自己姓于,是北方人士,路过此地偶然见到连春上骨骼清奇,乃是天生的习武之大才,愿助他成就一番事业。”
      “穿蓝衫的那位仁兄,你还别笑,若要是你来说这番话,都能把连春上气笑了。可这于大侠与常人不相同,一张巧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别说让连春上相信自己是习武的材料,便是他说假以时日连春上能当上武林盟主,我看怕费不了一刻钟的口舌,连春上就会做上武林盟主的春秋大梦。”
      “于大侠为连春上付了账,又将他带离了撷芳楼。接下来,于大侠掰开揉碎了给他上了三天私学,想拉他一把,让他弃恶从善,带领连岳堂投奔当今武林第一大侠——孤苍雁孤大侠。”
      “可惜啊,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要不怎么说人不能一上来就遇到最好的那一个呢?不瞒各位说,小爷我就是于大侠唯一的徒弟。可我是什么人啊,智勇双全、博学多才、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勤学好问、尊师重道,那绝对是徒弟中的楷模啊!可怜我那师父于大侠,还以为世人皆是小爷我这般人物,哪成想那连春上可是连我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于大侠给他讲得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伦理纲常他全都不曾听进去,只记得投靠了孤苍雁大侠后便可将连岳堂发扬光大——连春上属实也不在意连岳堂能不能发扬光大,只想舒舒服服地当上堂主,然后继续花天酒地,过他的逍遥日子。为了当上堂主,连春上竟然找到了流云当。”
      围观众人竟齐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怜那连取仪,一心为了连春上这个儿子,他死之前两三天,还曾吩咐连岳堂的长老,待他儿子洗心革面远离那烟花之地,要将堂主之位尽快传于连春上。可谁让他教子无方呢?竟是白白丢了性命。您还别不信,我说的这本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诸位大可到江湖上打听打听,看看连取仪到底是突发了什么‘急病’,才能全身乌紫,七窍流血而亡。”
      “你连这等细节都了解得如此清楚,莫不是也与此事相关?”一人突然大声质问道,引来了人群中一片私语之声。
      少年不急也不恼,甚至并未在第一时间制止众人的小声议论。他仿若毫不在意般地用他修长的食指随意地沿着茶杯绕着圈,可当他抬眼看向众人,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且不说我与连岳堂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连取仪和连春上父子俩我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连取仪如今是撒手人寰了,可那堂主之位可是传于其子连春上,从没说过要传给小爷我——当然,小爷也看不上这等小门小派。再说了,我若真与此事有关,怕不是要赶快躲得越远越好,还敢来这宜昌城里最是门庭若市之地高谈阔论?”
      一边说着,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柜台前聚精会神听他滔滔不绝的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会意道:“少侠如此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名门之后、正人君子,绝不会干甚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少年噗嗤一笑,无奈地扶了扶额,这人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行吧,以掌柜的江湖阅历,怕是也就能领会到这里了。少年复又把玩起手中的茶杯,轻笑道:“这故事还没讲完,你们还听不听了?”
      他的话语似有魔力,围观听众又安静了下来,齐刷刷注视着少年。
      “诶,这就对了,要有耐心。”
      “要说这连春上要投奔孤大侠、背叛仇皇殿,在咱们大家看来是改邪归正,可你们想想,那仇雠会怎么做呢?”他像极了学堂里提问的教书先生,满怀期待地看向座下的“学生”们。
      “难不成……要、要杀了他?”人群中有个人试探着小声道。
      “正是如此,”少年难得正色点了点头,继续道,“几天前,仇雠已命手下杀手将连春上处决了。这也是小爷我来这里给各位父老乡亲说书的原因之一——仇皇殿党同伐异、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我们不能团结在一起共诛仇皇,谁知道下一个被杀的是不是我们自己?!”说到激动处,少年忍不住挥起了拳头。
      台下的气氛似乎也被他点燃,人们群情激奋地齐声喊道:“共诛仇皇!共诛仇皇!”
      听到这儿,窗边喝茶的解星恨嘴角几乎漏出半个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们,权且让他们先喊个痛快吧,谁知道明天还有谁能喊得出来呢?
      喧闹的人群好一会儿才稍稍安静下来。这时又有一人道:“那请问少侠远道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呢?”
      “这另一个原因嘛,”少年顿了顿,蹙着眉道,“掌柜的你也太没眼力见儿了,小爷的茶杯可都空了半天了。我的好若湖——只好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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