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盐可甜

　　嘎吱——身下的床板发出细微的声响。
　　甄静静翻来覆去，被吵得完全睡不着，从熄灯到现在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那五位室友还在滔滔不绝，五张被手机映照得荧光发亮的脸庞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立德一中学生宿舍分ABC三栋楼，AC两栋楼是女生宿舍，B栋是男生宿舍。
　　全是去年翻新的，新的床铺和桌子，有独立卫生间，空调风扇一应俱全，环境很不错。

　　高一三班住宿的女同学就九个人，三个被分到A406宿舍，六个人在A408宿舍。
　　甄静静在的就是A408宿舍。

　　“我去，看到新出炉的帖子没？上的一辆车，和好了我去！”
　　“要不怎么说他俩配呢！”
　　“渣男配贱女，互相祸害。”

　　五个人一连好几天，从高一吐槽到高三，几乎全校能骂的人都让她们骂完了，能八卦的瓜全叫她们挖干净了。

　　“我说，各位，现在是熄灯时间，能不能别天天深更半夜不睡觉讨论别人的事情。”甄静静一肚子火气，刷地坐起身来吼道。
　　“吓死我了，你坐起来干嘛！”
　　“你睡你睡，我们小点声说。”

　　咚咚——
　　“同学，熄灯了，睡觉。”
　　宿管在门外说：“不要说话了！”
　　“好的，睡了睡了。”

　　烦死了，这都什么人啊！甄静静无奈地拉高被子捂住耳朵，重新躺下。

　　·
　　严可甜周末两天都和丁落遥待在一块，有种回到暑假的错觉。
　　与错觉相反的现实就是——上学。
　　上学的时候想着放假，放假的时候想着上学，严可甜目前处在前者的状态。

　　最糟糕的还是一来就上语文课。
　　语文老师的催眠技术不是一般的强，能让全班倒下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班级最强催眠师的地位非他莫属。

　　“我不去！”
　　“我也不想去。困死了，趴会趴会。”
　　“下节课去行不行啊？”

　　严可甜艰难地爬起来，高高举起手：“我去。”
　　作为班长且身兼语文课代表的甄静静像是看到了救星，严可甜感觉她那感谢的目光都快戳到自己脸上。

　　“还有没有女同学愿意去帮忙领校服？”甄静静再次询问。
　　“我可以。”门外进来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戴着圆框眼镜。

　　班长立马握住对方的手，复读机一样地说谢谢。

　　一中原先并不要求学生穿校服，今年，准确来说是高一新生来了之后，听老陈说是创业有成的大老板捐赠给学生的。
　　一捆一捆的衣服没来得及发给各位，上课铃就已经响了，只好堆在教室后边。
　　不少同学耐不住好奇心往后头瞅了又瞅。

　　“我看看，我看看！”
　　“我是170码的。”
　　“剩下一套150码，谁还没拿到？”
　　一下课，所有人扎堆急着领自己的校服。

　　蓝白经典款。
　　说不上好看也谈不上丑，唯一的好处就是今后不必为了穿什么衣服上学而犯愁。

　　该说不说，校服布料还是相当不错的。不少人迫不及待拆了包装，拿着外套就往身上套，老男孩和太子甚至把校裤套上了，直接穿在自己的裤子外。

　　砰——！！
　　“靠，太子你给我闭嘴！”老男孩勃然大怒地朝他扑过去。
　　“哥就是这么牛逼，服不服？”

　　严可甜的书桌被巨大的撞击翻倒在地，桌面的东西哗啦啦洒落四处。
　　扭打在一块的两人明显没料到会这样。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这下不得把人得罪死，要命了！

　　太子慌乱地把歪倒的桌子扶正，老男孩急忙抓起地上散落的笔啊书啊。

　　上一个课间跟甄静静去领校服，这会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趴在桌上休息一小会，严可甜被突如其来的一撞，险些跟着摔出去。
　　“真拿自己当太子呢！”

　　严可甜火冒三丈地吼了一句后又感到十分后悔。
　　“算了，没事。”

　　太子双手合十，就差磕头下跪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动静大得把旁边办公室里的老陈都惊扰过来了。
　　“怎么了？啊花生什么事啦？”

　　老男孩伸手拍平太子领口的皱褶，朝老陈笑道：“闹着玩呢老师。”
　　“我还以为地阵，”老陈摇摇头，“没桑到吧？”

　　“啊？”老男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老陈说的是“伤”。
　　“……没有。”
　　说完后心虚地望向严可甜。

　　此时的严可甜却没理会任何人，兀自地收拾着乱七八糟的桌子。
　　看着平静的外表下，却让人感觉到她内心怒气冲天。
　　不过，生气也正常。

　　上课的时候，严可甜转身朝背后的唐可盐借数学练习册，拿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太子的笔袋。
　　离得近的丁落遥弯下腰捡起来，递给他的时候却故意松手让笔袋又掉了一次，太子无奈地自己用脚勾过来，低下身去捡。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太子察觉身边人仿佛变了，气氛也怪异。
　　之前热情聊天的宁余辰安静了，就连唐可盐，估摸着“借过”都不想说了，所以下课都是走的宁余辰那边，直接上手把宁余辰往前推，一言不发地从他背后跨出去。
　　更不用说前边那对自己和自己笔袋满怀敌意的两位。

　　放学后，丁落遥和严可甜并排走着。
　　“我的天呐！我真佩服你！”
　　严可甜茫然不解地偏头看向丁落遥。
　　“演技真自然啊你，趁着借书顺便报复。”

　　“啊？”严可甜更加摸不着头脑，“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弄掉他笔袋的？！”
　　“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严可甜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故意捡他笔袋又丢掉的？”
　　“嗯。”丁落遥窘迫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地点头。

　　“连你都觉得我是故意的，那他就更不用说了。”
　　严可甜啼笑皆非，叹了口气说：“你说那个副班长历史课坐下的时候朝我这边看过来，会不会以为是我在背后咒他？”

　　历史老师姓杨，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风貌。
　　历史课上。
　　杨老用那慈爱的语气说：“这一列第四个男生回答这个问题！”
　　老男孩面带微笑站起来。
　　杨老依旧慈爱地说：“大家要像这位同学学习，老师点名要迅速站起来，不管会不会，而且……”
　　“老师我不会！”
　　杨老尴尬一笑：“你先坐下吧！”
　　杨老又用他那慈爱的语气说：“12号来！”
　　老男孩迅速站起来：“老师我不会！”说完迅速坐下。
　　杨老叹了口气：“班……副班长来吧！”
　　老男孩又迅速站起来：“老师我真的不会！”说完又迅速坐下。
　　杨老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盯着点名簿，思虑好一会说：“这个名字不错，边知明！”
　　老男孩又双叒叕站起来。
　　顿时哄堂大笑，杨老捂着额头，人都迷糊了，真是梅开四度。

　　“不会吧？”丁落遥明亮的眼珠子快速转了一圈。
　　“但愿，”严可甜双手一摊，“这样的误会也不是第一次了。”

　　校门口一如既往的拥堵，严可甜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旁，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后竟是一张让她意想不到的脸。
　　“妈妈？！”
　　严母朝她招手，“上车。”

　　严可甜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你会开车吗？”
　　“啧，”严母瞪了她一眼，“怎么不会！”

　　“放心好了，慢如龟爬。”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后方传来。

　　严可甜这才注意到后座也坐了一个人。
　　“宫阿姨……你也在！”

　　“小盐呢？还没出来吗？”严母探头朝校门口望了又望。
　　严可甜问：“要去哪？”
　　“我们四个人出去吃。”

　　“你和宫阿姨去不行吗？非得带上我们。”严可甜打开车门下车。
　　“你走哪去？”
　　“找唐可盐。”

　　五分钟后，严母将车平稳地驶出去，果真慢到不行。
　　照这个速度，开回家的话，真叫人沉默，爸爸居然放心让妈妈把车开出来。

　　“妈妈还能再慢点吗？”
　　“快了是吗？”
　　严可甜哑然失笑：“没事的妈妈，你好好开。”

　　车子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右拐进入另一条道路，十分钟后在一家名叫陈记面馆的店门口缓缓停下。
　　“到了。”严母解开安全带。

　　店面看起来不大，不过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店内人不算多，四个人挑了左边靠墙的一张方桌坐下，立马就有服务员端着水杯过来倒水。
　　“欢迎光临，扫码点单。”

　　严母掏出包里的手机，划拉几下，对着桌面的二维码，“滴——”转出了菜单的页面。
　　“是点这里吗？”
　　“这怎么选，点哪？”
　　严可甜和唐可盐面对面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听着身边的两位母亲激情讨论式点单。

　　“妈妈，要不我来吧？”
　　严母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最后下单了两碗招牌牛腩面、两碗鲜牛拌面和一打啤酒。

　　“妈妈，你怎么想到来这吃晚饭？”
　　“哎，”严母用手支着左边脸，打了个哈欠，“我和你阿姨上学那会常来这吃，来这叙旧最合适不过。”

　　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
　　“这碗是没加葱的牛腩面。”
　　严可甜伸出手掌指向对面，“给他。”
　　服务员将面摆在唐可盐面前，有葱的那碗则给了严母。
　　“还有两碗，马上。”

　　服务员快步走开后，严可甜被三个人齐刷刷的眼神盯着看。

　　“你怎么知道他不吃葱？”严母问。
　　“我，”严可甜垂在桌下的手尴尬地搓了搓，“上次在学校食堂他自己说的。”
　　严母和宫女士相视一笑。

　　服务员把另外两碗面连同啤酒摆上桌，“慢用。”

　　唐可盐像是刚回过神来，从筷子桶里抽出一双筷子，迟迟没有动筷，而是张望了一下。
　　严可甜见后桌没人，拿起桌上的一包纸巾递给他。
　　唐可盐再次愣住，“谢谢。”

　　“没事。”
　　严可甜递纸巾的左手收回来后握成拳，用指甲掐了下手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记住他不吃葱，还记得他有洁癖。
　　肯定是因为自己记性好，一定是。
　　严可甜想明白后用筷子挑动碗里的拌面，埋头吃起来。

　　严母和宫女士面吃没几口，啤酒倒是喝完了四瓶。
　　“你们两个不喝一瓶？”
　　“我们明天还要上课，妈妈。”
　　“哦，”严母点点头说，“瞧我，忘了。”

　　严可甜偏过头看，严母的脸上泛起红晕，“你喝成这样，一会我叫代驾？”
　　“放心，你爸来接我们。”
　　严可甜还是有所顾虑，“那……”
　　“阿姨一会打车回酒店，喝一点，没事。”

　　这哪是喝一点，看着架势是打算喝完一整打。

　　严母倒在严可甜的肩上，哼哼地在严可甜耳边说话。
　　“想谈恋爱了就谈，妈不阻止你。”
　　“妈妈，你喝多了。”

　　“哎，你妈说的对，”宫女士拍拍唐可盐的肩膀，“我儿子就不错。”
　　“喜欢的不一定合适，不喜欢的也不一定不合适。”
　　宫女士激动地一拍桌子，“说的对！”

　　“你就谈呗，到时候觉得有一点不合适了，二话不说你就甩了他，甩了，再找一个，阿姨支持你。”宫女士说着说着呜咽起来，“我要报复他。”

　　严母异常亢奋地问：“报复谁啊？”
　　“我不知道。”

　　“你说当初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喜欢谁？”
　　宫女士枕着唐可盐的肩膀，“他爸爸。”

　　严母撑着下巴，看起来真的在思考，“因为喜欢。”
　　宫女士摇摇头说“不喜欢了。”
　　“那甩了他。”
　　“已经离了。”

　　宫女士抓起唐可盐的手喊：“小甜。”
　　意识到抓错了，一把撒开，“你妈妈就好了，和你爸爸从初中好到现在，可幸福了是不是？”
　　严可甜不知如何作答。
　　“幸福！”严母亢奋地拍桌子喊。

　　面前的这两位妇人哪有半分端庄稳重的模样，东倒西歪、眼神迷离，手里还握着喝空的瓶子不放。
　　严可甜和唐可盐正小声商量着怎么办才好。

　　宫女士起身推了唐可盐一把，“你，让一下！”
　　径直走到严母身旁，“走了。”
　　严母嗯嗯点头，拎包起身。
　　“儿子，帮我拿下包。”宫女士伸出手。
　　唐可盐二话不说把包挂到她手臂上。

　　严母搂着宫女士，两人出了酒店，从人行道穿到路对面，脚步不稳却快。
　　严可甜忙跟了上去，唐可盐也紧随其后。

　　两位搂在一起的妇人，沿着江边人行道走着，大概是喝了酒，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
　　唐可盐要扶着宫女士，没想到被拒绝了，她带着哭腔喊：“别拉我，当初我走的时候你看都没看一眼，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严可甜觉得他妈妈说的那个“你”肯定不是唐可盐。

　　“我们走，不许跟来！”严母带着警告的语气说。

　　人行道上没什么危险，严可甜二人也就作罢，不再跟着，站在原地注意着走的不算太远的两个背影。
　　没一会两人没再往前走，停住脚步望着江景。

　　严可甜背靠护栏，环手抱在胸前，歪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

　　“你，今天……”
　　“你觉得我是故意弄掉他笔袋的吗？”严可甜说完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
　　唐可盐反问道：“不是吗？”
　　“是你个鬼，我真的不小心的。”

　　唐可盐鼻子发出轻声哼笑。
　　严可甜弯下腰，拿起两瓶啤酒，“我妈妈路上塞给我的，真有点想喝了。”
　　“陪一个。”唐可盐拿过严可甜手里另一瓶没开的啤酒，一掰一拉，取下拉环。
　　相互碰了下杯。

　　严可甜咕咚喝了一口酒，静静地望着江对面的高楼大厦，璀璨夺目。
　　流光溢彩的江面上游船缓缓驶过，留下一晃一晃的水纹。

　　唐可盐仰头喝着酒，微凉的风吹动着他前额的头发。
　　严可甜余光瞥见他在路灯下的侧颜，光影恰到好处，还挺好看的。
　　正感慨着，就被他拍了下手臂。

　　“你妈妈干什么呢？！”
　　严可甜扭头看过去，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只见严母手抓护栏，卯足劲要往上爬。
　　“妈妈！”
　　严可甜狂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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