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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
这一问极为阴毒,她明知我身系与皇长子的婚约,却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清白名声与两个男子随意捆绑。
宋观棋气得当即就要反驳,可我怕他言多必失,回家必定要家法伺候,只能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上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心中冷笑,李家仗着是宠妃母族,就想当众给我下马威?但今时今日,还轮不到他们放肆。
饶是我再不满意我的那桩婚事,此刻也得拿出来做文章了。我故作讶异:“李小姐此话何意?莫非忘了,我与皇长子殿下早有婚约?”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我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李采薇稍僵的脸上,语气转冷:“李小姐这般臆测,是在质疑我的品行,还是不屑皇家颜面?”
“休要胡言!”李采薇气急,咬着唇挪开脸去。
我上前一步,学着她方才那副和善模样,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李小姐何必动气?你一再将我与宋公子和你兄长牵扯一处。”
我故作不解,“这般执着是想毁我的清誉,还是想替旁人……”我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掠过她的脸,“试试我这未来皇子妃的份量?”
李采薇呼吸明显一滞,强忍不甘道:“是采薇言语失分寸,赵小姐莫要计较。”
此刻,李渊也已恢复理智,拱手道歉:“李某今日误伤了赵小姐,一切过错在我,与舍妹无关。李某甘愿受罚,明日备厚礼登门致歉,还望赵小姐海涵。”
我本没想争出个高低的,但李家刚刚步步紧逼,现在轻飘飘想要揭过?真当我是软柿子可以捏的?
脸颊上的那道伤口早已褪去难耐的瘙痒,随之而来的凉意侵入骨髓,身体不由发颤,我想我也该添上几分楚楚可怜。
便在此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新任户部侍郎的家教,便只止于此?”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长衫,下摆处银丝线绣的君子竹随风微动,腰间环形玉佩更是别致显眼。
逆光而来,他面容隐在暗里看不真切,裹挟而来淡淡的乌沉香抢先窜进鼻子,我微有些恍神。
他就站定在我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与他相望,记忆里模糊的脸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我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地垂下眼。
“别怕。”他用帕子拭去我面上的血渍,目光温润,动作轻柔。我忐忑不安的心一瞬间更是七上八下。
谢晚来得突然,校场上的众人面面相觑,虽不识他身份,但皆不敢随意开口,李氏兄妹亦如是。
而他却不在意压抑的氛围,夺过李渊手里的弓,继而拉着我的袖子径直往前。
下一刻,他自箭筒中抽出一支孔雀翎箭,甫一转身,我被他护在臂弯,后背紧贴上他胸膛。
风声俱寂,我只听见自己心口狂跳的声响,彼此之间及近于无的距离,更是让我乱了心神。
就在这一片恍惚之中,他引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翎箭破空而去,精准地没入李渊左肩。
他眼底一晃而过的审视锐利,再低头看我时,已尽数敛去。猛然间一股凉气笼上心头,我是真的害怕到发颤。
李采薇惊呼一声扑上前按住他的伤口,鲜血自她指缝间涌出,可她这一次竟死死咬住唇,没敢出言顶撞。
谢晚这一箭根本未给户部尚书留半分情面,任谁都能猜到他的身份尊贵。
一片死寂之中,谢晚反手提弓,面上是如春风般的笑意,语气却淡而冷:“若是李公子心有不忿,我立于此处,敬候李公子一箭。”
恰在此时,长公主匆匆赶至。她扫过李渊流血的肩头,立即示意医官上前,又瞥见我脸上伤痕不深,神色稍霁。
“校场比试,怎可如此不知分寸。”她声不高却威仪自成。
这话听着是斥责,却未点名道姓,又将事件定性为比试失手,给了双方台阶下。
她转而看向李家兄妹:“李公子伤重,速去客房医治。”又对我道:“赵小姐也受惊了,脸上伤不可耽搁。”最后看向谢晚,眼带无奈:“停舟,你带赵小姐去上药。”
此言既出,燥热的校场仿佛被下了禁制。谁人不知皇长子殿下,名晚,字停舟。
“参见殿下!”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声音惶恐,猛地跪伏下去,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瞬息之间,校场上已跪倒一片!
李采薇脸上血色尽褪,额头紧紧贴着滚烫的地面,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李渊额前冷汗涔涔,但也只能咬牙,伏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正要跟着跪下,却被他虚扶住手臂:“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柔和,丝毫不见刚刚恣意的傲慢,端方谦和,仿佛刚刚的所有皆是一场梦。
他免去了我的跪礼,却未曾叫其他人起身,“我带你上药。”
走前,他说他的随行医官医术上乘,特意关照李渊在长公主府等候。
李渊白着一张脸,点头应下。
谁都听的出来,谢晚的话外之音,是不想让校场一事外传。
而他与我相隔着一步距离,领着我穿过这鸦雀无声的人群。四周目光灼灼,我懒得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月白衫角下翩飞的银线君子竹。
从校场走到内宅,我数到一百三十二步,再往后的步数,我就乱了,不知是数乱了,还是心乱了。
一直等到坐在桌前,我低着头依旧没看他,耳边听见他打开多宝格、取出瓷瓶的轻微声响。他应是从柜子里翻出了膏药,脚步声渐近。
“吓到了?”他声音更缓,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他的身份我早有预料,李渊受伤我也乐见其成,是以我摇摇头。
“还疼吗?”他又问,目光温润,落在我脸颊。
因他与兄长的关系,以及他表现出来的种种行径,我总觉得他端方有礼,面对他时,总没那么拘谨。
但今日他在校场之上,不分场合,不谈后果,淡漠强势到极点。我终于意识到,他是皇子。
我强压住心底泛出的恐惧,毕恭毕敬道:“回殿下,不疼了。”
“为何不敢看我?”
他的声音越是轻柔,我就越来越没底气,声音几不可闻:“没有。”
“抬头。”他轻声道。
我依言微微仰起脸,他的眼眸深邃,如同静默的渊潭,鼻梁上有一颗小痣,清隽的气质上平添了一抹恣意。
他凑近几分,指腹沾取药膏抹在我脸颊上,细细晕染开,动作依旧轻柔小心。
“多谢殿下。”我攥紧衣裙,忍住没往后躲。
他收回手,静静看了我片刻,才开口道:“我若不在,你待如何?”声音低沉温和,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我该如何回答?
说我会忍气吞声?可我刚刚那般做派他已尽收眼底。
说我会步步紧逼?但我刚刚也确实没有了应对之法。
我抬眼望向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加镇定:“长公主总会在的。”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我难以分辨,心头随之生出几分忐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兄长说,你的性子最是温吞。”
语气舒缓,带着些许闲聊般的调侃,他手中轻轻掂着白瓷药瓶,随后递给我,“一日两次,半月就可以痊愈了。”
我伸手去接:“谢谢殿下。”
或许是我突然的羞赧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应该在笑,不一会儿又伸手递了样东西过来。
定睛一看,却是长公主送我的那样墨玉盒子,我眉心一皱,当下就想出言拒绝。
“那时我身在江南,琐事缠身。”他却隔着衣袖捉住我的手腕,轻轻将盒子放在我掌心,“没有赶上你的笄礼,我很抱歉。”
一如既往的谦和,看不出一点错漏,和雨中初见时别无二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样的人,对于京中世家女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我也是。可是他真的是吗?
我不敢再想,心跳得极快,话也说得磕绊:“殿下,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收。”
“姑母送你,你不觉着贵重,我送你,你倒觉着贵重。”
他该是觉得好笑,声音颤动,却像是云朵漂浮,轻飘飘的,飘进耳朵里,总能挠得人心痒。
“那若是交换呢?你兄长说你闲暇时喜欢打络子,不如将你袖中的赠予我?”
话说得诚恳,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而那流苏络子早已从我袖口滑落出来。
他方才替我解围,现又赠药赠礼,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拒绝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更何况,他是皇子。
我解开手腕上的络子,抬头去看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轻快自然些:“殿下不嫌弃就好。络子打起来不难的,若是殿下喜欢,我再编些别的样式送给殿下。”
他接过络子,指尖不经意地轻触过我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那便说定了,以后每次见面,都麻烦赵小姐送我一个不同的络子。”
*
再晚些时候,谢晚被长公主唤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而兄长被宋观棋领着从廊下而来,他提着剑,风风火火,行疾如飞。他走近,将我的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才肯罢休。
“我也要划了他妹妹的脸!”话音刚落,剑已出鞘三寸。
我忙拽住他的袖子,可就差跪下来抱着他的腿了:“兄长切莫冲动!”
宋观棋见缝插针,火上浇油的功夫好像又更进一步:“她在茶室。”
兄长嗤笑一声:“厨房在哪,我去下毒。”
能不能冷静一点!瑜溯长公主要被你们气死了喂。
我剜了宋观棋一眼,对着兄长讨巧卖乖:“此时已经翻篇,李渊重伤,正卧床休息呢。”
“阿满的意思是,药里下毒?”兄长若有所思。
……我说不出话了。
晚间宴席我没参加,兄长却火急火燎地去了。
他的性子是最不喜欢应酬的,往年都是稍稍露面就离场,今日定是想为我出头。
果不其然,我在内宅等到了他在席面上和谢晚一唱一和,讽刺李采薇不仅画技不精,还得了宫中画师指导的消息。
画技不精倒也无妨,终究每人对画的品鉴略有不同,算不上什么。但宫中画师严禁提点世家子弟,这一点要是散播出去,可不是个好帽子。
唉,户部尚书合该去慧海寺点一盏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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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宋观棋朝我扔了一颗青梅,我一抬头就望见我哥噌得一声站起来。
“我本来是想和李耀李侍卫比比箭术的,怎么却没见李侍卫人呢?”他话说得轻巧,却暗藏杀机。
“比剑?”李采薇施施然道:“不是有位剑客吗?”
“此箭非彼剑。”剑客还不至于醉地太糊涂,红着脸对着我笑,“李侍卫堪称绝世好贱。”
我想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