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破天明

　　“新鲜的青菜啊，都是自己家种的，没有农药很卫生的！”
　　“糖葫芦五块钱一串！”
　　“美女看不看一下水果呀？你看看这些都很甜的……”
　　各种口音的吆喝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各色小摊不顾大雨初息，都趁着学校放学，占上马路前来做这些接孩子放学的家长的生意。
　　校门口那条双向都只有一条车道的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为了闯马路穿插于车与车之间，时不时还窜出几台摩托车小电驴，于是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声连一片。
　　桑聆从巷口探出，逆流穿过众多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好不容易挤上狭窄的人行道，挪到校门前。
　　她仰头，望向校门上方牌匾上的字。
　　H市第七中学。
　　天空仍是铅白色一片乌蒙蒙，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这牌匾看着有一定年份了，原本镀在这几个字外的金衣已经锈得差多，露出下面暗黑色的底。校门后，学校教学楼外墙的瓷砖经不住风吹日晒，从墙上脱落，只剩一层灰色的石灰，像耄耋老人脸上结出的老人斑，一块块沧桑而暗沉。
　　应该就是这里了。
　　“没错！介就四接下来梨要呆的学校啦，”宝玉不知从哪冒出，应该给自己施了个对除桑聆以外的人隐身的咒。他坐在桑聆肩头，翻看着竹简，“现在四新学期开学前一天，学森们都肥来报道了。梨现在也要去报道嘎，介样明天就可以增藏丧班啦。”
　　“知道了。”桑聆应下。心中暗想自己适应能力真强，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可以无障碍听宝玉说话了。
　　她绕开不断从校门涌出的人群，来到值班室门口。
　　那值班室也旧得厉害，像临时搭建的小板房，各个角落锈得不成样子。铁窗子下挂着一块小黑板，应该是用来写些什么通知的。桑聆直接略过，踮起脚来敲了敲窗。
　　不一会儿，玻璃窗蓦地被拉开，从里头爆出一声呵斥：“说了多少次保安室电话坏了没修要打电话的去办公室借，外头这么大块黑板写着就装瞎是吧！”
　　骂人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门卫，一手扶着窗一手背身后，嘴里叼烟头桌上保温杯，俨然一副退休老干部模样。
　　大概是被烦得多了，老干部拉开窗人也没看清就破口大骂唾味横飞，待他骂完一段了又低头吸了一口烟，好不容易顺匀了气抬起眼，这才定睛——
　　哪有什么烦人的小屁孩，分明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扎着利落马尾，身着一件白色清爽衬衫，青春气忽扑面。底肤白皙，脸颊淡淡透着粉，眼尾微微晕着红，眼角弯斜，杏眸圆滚清亮。整个人犹如亭亭立于淤池中的白荷，娇柔而直挺，清新而脱俗。
　　……宝玉的审美还不错。
　　桑聆出巷子前可不是这身打扮，没想到宝玉还记得给她换身行头。她要还跟先前一样，披头散发加睡衣，这会儿怕早就被当成傻子打出去了。
　　老干部这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人，忙赔礼道：“哎呀瞧我这眼神，还以为是那些小孩子呢，对不住对不住，“他嘿嘿笑了两声，“小姑娘找谁呀？”
　　桑聆也笑着应：“我是新入职的老师，想问问您没去哪里找谁办手续。打扰到您不好意思。”
　　小姑娘礼貌谦逊到极致，老干部门卫乐得合不拢嘴：“没有的事儿，”他慢悠悠地吸了口烟，长长呼出，顿时烟雾缭绕，“新老师好啊。哎，上学期汪校在我这儿都唠叨好几回啦，说学校缺老师，尤其缺年轻老师。你现在来，她肯定很高兴啊。”
　　“汪校是……校长？”桑聆问。
　　“对，等会儿啊，你办手续也是找她，”老干部门卫嘿嘿笑着，将手中抽剩的烟摁灭在一个满是灰黑烟屑和黄色烟屁股的烟灰缸里，指向校园内三栋教学楼，“她办公室就在中间这栋二号楼二楼靠楼梯口那间。这会儿应该还没下班呢，你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
　　桑聆顺着老干部沧桑得有些干枯的手指方向看去，果见一排己经锁上的办公室中有一间还敞着门，穿过另一头的窗还隐约能瞧见叶渐泛黄的秋木。
　　“那我先去啦，谢谢叔叔！”桑聆丢下一句谢，匆匆跑了。
　　“哎……”老干部门卫还未反应过来，窗前的人便一闪不见。他看着跑远的小姑娘，迟迟没有关上铁窗。待那白色身影从拐角隐消，他才退回保安室内，重新关上窗，捧起保温杯，轻轻吹散表面雾霭，浅抿一口，暗暗叹了一声年轻真好。
　　没能清静太久。玻璃窗又蓦地被拉开，外头一个被书包压得满头细汗的小胖冲保安室内大声嚷嚷：“叔叔！我想借电话！”
　　老干部门卫被吓了一下，手中热水微撒。这回他眼都不抬，中气十足啐道：“滚！”

　　桑聆按门卫指的路，一溜小跑到了那间旷着门的办公室门口。她缩在门旁，想探头看看有没有走错屋子，抬头碰巧瞥见门牌：
　　副校长室。
　　负责人：汪丹。
　　没有走错。
　　桑聆在心里鼓了一口劲，起身进门，抬手敲了敲：“报告！”
　　习惯话语一瞬脱口，脑子突然空白停顿了一下——哎？
　　这是她的上司，不是指导员；她现在是老师，不是学生……
　　那报告个屁啊！
　　不过里面的人似乎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一双柔和温婉的丹凤眸抬起，眼角斜斜一弯，勾出一个极暖人心的笑：“进来吧。”
　　桑聆被那眸子一瞥，居然心跳加速，血流奔涌。
　　美人！
　　她略有些僵硬地进了办公室：“那个……我、我是来报道的新老师……”
　　居然还结巴了。
　　“新老师？”屋里的人很是惊喜，忙起身将人迎进来。她将桑聆拉到横沙发上坐好，又转头拿出一个纸杯：“喝茶吗？”
　　“不用了不用了，白开水就好。”桑聆忙摆手。
　　这位校长比想象中要热情好多啊。
　　女人有些好笑：“不麻烦的，”但还是倒了一杯开水，又去饮水机旁兑凉。
　　这期间，桑聆一直默默打量着她。
　　这位汪丹校长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面上施了淡妆，红唇艳而不媚，丹凤眸如其名，眼尾轻扬上挑，似如羽尾翙翙的凤，展翅于飞，遨游于瀚海之上，溯洄于残霞之间。
　　桑聆竟不禁看呆了。
　　汪丹细细替桑聆斟着水，待热水不烫口了才递到桑聆手边。忙完这些，她挨着桑聆，坐到了旁边的小沙发上。
　　“是，桑聆，桑老师，对吧？”她拿起小茶几上的资料核对。
　　桑聆应了，端起纸杯轻抿一口。
　　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叫汪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是你的顶头上司——不过嘛，我觉得我还挺好说话的，所以放宽心，你在我手底下不会太难过。”
　　汪丹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一颦一笑直慑人心。原还有些慌乱的桑聆，现在倒轻松很多，不大拘束了。
　　汪丹将手中合同推到桑聆面前，递上一支笔：“这是你的签约合同，具体的工资福利都是之前谈好了的。其它的你再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在尾页签字了。”
　　“好。”桑聆应了一声，低头翻看着合同，汪丹也没有出声打搅。放了学的校园安静，雨后的蝉声音弱了不少，秋风路过，带走些许残夏留下的热，蝉便一瞬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稀疏如呓语的枝叶划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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