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曲调一变，酒吧里放了一首炸天响的摇滚，气氛一下子被点燃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也不知谁带头摆动起了身子，人们怪叫着，放肆地喊着笑着，整个酒吧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与此同时，另一边气氛显得诡异。杨澍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目光随着女人的脚步一寸寸缩短，许是外面声音太大，杨澍看到女人弯下腰，贴近他的耳朵，杨澍又闻到了那股清苦的香味儿。
　　气息拂在耳朵上，声音压得低而缓，问道：“一个人吗？”
　　杨澍瞬间感觉耳朵轰得一下烧了起来，热意弥漫到了脖颈脸颊上。他脑子还没理解这句话地意思，只是下意识嗯了一声，声音很哑，他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偏过头咳了一声，却还是不敢看她，低着头盯住桌上的那杯酒，回道：“没有。”
　　“介意一起吗？”
　　杨澍没有接话，刚才实在太丢脸了。
　　他竭力装作一副冷酷又熟练的样子，冲对面的空位置伸了伸手，当是回应她的问题，也算是自己的邀约。
　　女人坐了下来，手里的酒随意放到了桌子上。
　　既然是常年混迹酒吧的老手人设，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讲，别人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吧，他思忖着。感受了一下脸上的温度，有点庆幸自己脸红不上脸。
　　他鼓起勇气朝对面看了一眼，对方把酒杯放下之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偏头看着舞池里扭动的人群。
　　没在看他。一直紧绷着的腰背卸了几分力气，他微微吐出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刚才对方走来的时候，杨澍又是惊讶又是激动，根本没去注意对方的脸，这时终于看清了。
　　鼻梁高挺，鼻头尖又平添了几分娇俏，唇形很漂亮，被口红晕染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眉毛长而浓，看上去侵略性十足。这是一张英气的脸。
　　杨澍看到对方长睫微垂着，在眼下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并没有看他。
　　他回想起对方的眼睛。
　　这样一张英气勃发的脸竟然配了双圆眼睛。
　　按理说这张脸走到哪都会吸引旁人的目光，可要是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又一定会顾不上惊叹她的美貌。那是一双多么摄人心魄的眼睛啊。
　　柔和而放松，善良又带着一点点调皮，简而言之，传达出了女性一切美好的品质，却没有通常的那些缺点，如小气，嫉妒等等。她可以是你的邻家妹妹，可以是你的知心大姐姐，也可以是你的同龄人。好像你的一切错误都会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得到谅解，在走投无路时，你会在所有人中选择向她求救。
　　但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刚开始的那两句话说完就再没开口，优美的嘴唇抿着，仿佛含着珍珠的蚌，让人不禁生出贪婪的渴望，像撬开看看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杨澍原本觉得自己能再看她一眼今夜就不算白来，此刻看到了却又想着，要是能多说几句话，让这人走出这家店还能对自己留有印象就更好了。也不用太长，今夜能记得起就行。
　　杨澍在这相对无言中不安了起来。

　　难道是刚才的回应太过冷漠？还是那个手势在这样的场合其实有其他的解读？
　　杨澍快速把自己从她走过来时的表现过了一遍，哪哪好像都正常，又好像哪哪都不正常。
　　女人对他心里纷乱的念头一无所知，她仿佛来此坐下只是一时兴起，虽然起因可能是觉得杨澍有趣，虽然是她主动走上前来，虽然她的动作和语言发出的信号好像代表了对杨澍有意。但这种念头短暂而不强烈，在走过来的那十几步距离里已被打消。
　　她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过来，又仿佛只是来这儿坐着喝杯酒，既不想和对面的人交谈，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能她不是故意的，所有种种只是杨澍单方面的揣测，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了对方，而她什么也没做。让他难受她也很无辜，让他误会更非她本意。
　　杨澍突然被这种忽视弄得心头火起，他较劲般地也垂下了头——既然你不看我，那我也不要看你了。既然你不愿同我讲话，那我也沉默以待。
　　杨澍余光看到女人身体往前坐了坐，心头一跳，紧张了起来，却看到她伏在桌子上，仿佛桌子上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极大的好奇。
　　可那里只有一滩小小的水渍——杯子里的冰块融化，水珠凝在杯壁上，汇成水流，沾湿了桌面。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杨澍忍不住了，打破了自己单方面开始的较劲：“你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女人目光并没有从那儿移开，“我在打发时间。”
　　“我以为来酒吧这种事情才算打发时间。”杨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尽量故作高深，好引起对方兴趣。
　　看来这个方法效果还不错，女人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意思，最起码比那块水渍有意思，她眨了眨眼睛，又凑近了一点问他；“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追求刺激吧。总不能是来这儿写作业。”他开了个玩笑，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模样熟练地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好像和刚才的不太一样，杨澍也没在意。
　　“也可以和我一样，找个角落，盯着水渍发呆。”女人一本正经地接话。
　　这对话太莫名奇妙了，杨澍有点想笑，他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聊天了。
　　“话说我还真的在酒吧写过作业。”女人笑了笑，眼睛弯了弯，透出一点顽皮，“不过不是在这里。”
　　杨澍一口接一口喝着酒，仿佛有酒精的加持他才能流畅地跟对方交谈，才不会因为紧张而失了分寸。
　　“哦？什么感觉？”
　　“非常......”女人顿了一下，似乎还没想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
　　非常丢人？非常尴尬？非常与众不同？杨澍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
　　“觉得自己非常厉害。”女人换了一种说法。
　　“你想想啊，别人要么在跳舞，要么唱歌，要么喝酒调情。你刷一下拉开书包，拿出自己的英语卷子写了起来，还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不是非常厉害。”
　　杨澍笑出声来，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确实很厉害。”
　　他忍不住追问：“别人没有看你吗？没有对你指指点点，好奇地走过去看你到底在干嘛。”
　　“没有。太投入了，根本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女人正色道。
　　一股子燥热从心底升了上来，杨澍猜测刚才的酒和之前喝的那些一并发作，他没有醉酒的经验，只能结合别人的描述推测自己应该是有点醉了。
　　太热了，皮肤的热度被衣物包裹无法排解，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口，也顾不上在意形象了，后背完全靠在沙发上，脸轻轻贴着冰凉的皮革，蹭了蹭，火烧似的热度让人脑子无法思考。迷迷糊糊中回味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刚才听到的那个故事。他其实觉得对方并没有完全说真话，甚至可能故事从刚开始就是随口杜撰的，但依然觉得十分有趣。哪怕精神涣散唇角还是带着笑意。
　　女人眼睛扫过桌子，怔了一怔，眼神复杂地掠过男孩微敞的领口，一截锁骨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着，脆弱的脖颈大刺刺地暴露在外，偏着头更显得线条修长而优美。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无辜引诱。
　　像是察觉到了女人的视线，杨澍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坐正了，他半张脸被皮革压出了痕迹，佯装出来的从容和淡定散了个干净，一双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看着对方心里很快活，有很平静，自己也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在这双眼睛里死掉也没什么，他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东西了。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可怕，又莫名奇妙地有点想哭，鼻头抽了抽。
　　女人看着对方绯红的眼睛，眼神晦暗不明。看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几秒，混乱中杨澍对于时间的感知也不准确了。只见对方凑近，呼吸扫到自己耳侧，痒痒的，但又很舒服。
　　杨澍听到她问道：“要不要跟我走？”像是警告，又像是通知，似乎只要杨澍点头，她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他的默许，所有后果都由杨澍自己承担。
　　杨澍轻颤了一下，鼻翼间全是那熟悉的香味，他冒出想让这香气更长久更深刻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念头。带着孤掷一注的快意，杨澍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