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难为情

　　不一会儿，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屋内的烛火微弱地亮着，勉强照亮了这不算大的屋子的一角。
　　看见屋里的状况，叶绾青问，“你家里人呢？”
　　阿花听见这话，挠挠头说，“下雨了，阿娘应该会先在城郊舅舅家待着。我哥在学堂！”
　　叶绾青听这话，微皱起眉。
　　“你一个人，还敢把陌生人带进家里，不害怕吗？”
　　阿花听见这话，尴尬笑了两下说。
　　“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我觉得姐姐你应该是个好人。”
　　叶绾青见阿花眼睛清亮，瘦瘦小小的身子不显羸弱，如迎风的韧草，腰板始终挺得笔直。
　　叶绾青叹了口气，缓缓蹲下，握住阿花的一只手，给她把脉。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往也有这样的事发生吗？”
　　阿花愣愣的，乖巧的说：“有时吧，小时候就在婶婶叔叔家呆着。后来年纪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就一个人在家呆着。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人。”
　　像是怕叶绾青误会什么忙解释道：“我平常不会随便带陌生人回家的，是因为我很喜欢姐姐。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吧，你还帮我烘干了衣服。”
　　叶绾青放开了阿花的手，阿花接着解释说。
　　“而且……”
　　说着，她突然住了嘴。
　　阿花脸颊胀红，嗫嚅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眼角偷偷瞄着，门边阴暗处摆着的暗色黑棒。她离门的位置一直很近，只要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抄起棍子反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但她不想说。一是因为警惕心，二是因为不希望仙女姐姐认为她是一个有心机的人。村子里面的长辈们都觉得女孩子不应该太聪明。有心机就是恶毒。哪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说自己能完全认清一个人。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世事无常，留心些总是好的。”
　　叶绾青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是烛火映出的光，浅浅的光，晕染出她朦胧柔和的神色。
　　阿花看呆了。
　　姐姐好漂亮，头晕乎乎的。
　　“刚才你落水了，换身衣服吧！”
　　阿花应“好”。
　　叶绾青对着烛火，坐在昏暗的房子里。神色不明。
　　阿花换好衣服，从内屋出来。就看见烛光照射下，叶绾青忽明忽暗的侧脸。本应是很诡谲的一幕，阿花去莫名看出她的孤单落寞来。
　　叶绾青转过头看她，小女孩身形单薄，表情是面对生人的僵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惶不安。但这种不安被她死死地压抑着，硬生生撑出一脸坦然自若来。
　　竟是难得的敏感又倔强。
　　“来了。”
　　“嗯。”
　　随后两人一起坐在长凳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两个人一起坐着，彼此听着二人轻微的呼吸。
　　阿花耐不住，先开了口。
　　“姐姐你从哪来啊？”
　　阿花从没见过她。这样一个出尘绝美的女子，与这里，甚至是整个人世都格格不入。
　　“不知道，大概是从山上吧！”
　　阿花惊讶的，“隐世高人啊！”
　　阿花想了想，觉得十分合理。故事里那些隐世高人都非常厉害。不过脾气古怪，姐姐一定是里面最温柔的一个。至少在她知道的里面。
　　虽然是和话本和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面的作比较。
　　叶绾青浅笑，“不是。”
　　听出她话里的笑意，阿花有点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之前是别人叫她小姑娘，现在改她叫别人了。叶绾青的笑意加深了些。
　　也是这时叶绾青才突然想起，她好像还未跟老头和老婆说过她的名字。不过下次见面再说也无妨。
　　“花玉茗。”
　　阿花笑得羞涩，有些出神地回忆说，“这名字还是我爹给我取的。他爱书，却不喜欢考功名。喜欢到处游山玩水，随性而活，跟我娘成亲之后也不改脾性。”
　　想起记忆中，爹娘总是吵架的模样，阿花脸上略带苦涩。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初时家中穷困难支，不过后来好多了。但我爹的脾气还是没改多少。旁人都说他染了一身富贵公子病。”
　　说到这，阿花突然神采奕奕起来。
　　“我爹娘年轻时的相貌可是相当有名的！”
　　阿花神情莫名沮丧，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和我哥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样说，叶绾青轻抚过她的额头说，“你也很好看啊。”
　　“才没有，小时候他们都说我丑。他们又说小时候丑的，长大了就好看了。结果呢，还不是一样的丑！”
　　阿花皱着眉，小嘴撅着，看着十分气愤的样子。
　　“嗯，那你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呢？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你若每个都去想，那多苦恼啊，一点都不开心。我就觉得阿花很好看。”
　　阿花看着她，眼睛里溢出光彩。心潮涌动，热血流淌全身。
　　哇，姐姐说的好对啊。我真蠢！早知不理他们了。好开心啊。
　　按回自己飘飘然的心。阿花朗笑着说，“姐姐你说的对！”
　　叶绾青也跟着笑。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
　　此时，叶绾青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话。说这话的那人声音很清亮，话语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像就回响在耳边，回过神的那一刻，声音消失，她竟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说，“你别总这么不开心嘛，多笑笑。”
　　“你怎么总是这么在意他们怎么看，他们与你有何关系？我便只在意我在意的人的看法，至于旁人，我实在没那么多气力去在意。若是坚持要做的事，便不必在意旁人怎么看。你去做就好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想那么多，得长多少白头发阿？你看看你，都要少年白了！”］
　　当时少女说的坦荡，仿佛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忧虑。所有的眼泪被封存，所有的悲伤不复存在，只留下那片刻的欢愉。
　　叶绾青看着面前的阿花，“你跟她有点像，虽然我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但莫名就是觉得你给我的感觉跟她很像！”
　　“那她也是女侠吗？”
　　叶绾青轻声回应说，“嗯。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称得上“侠”的。有的人走江湖是迫于无奈，修行练武是为了自保。有的人则是为了权势，或者单纯的追求武学。侠者，匡扶正义。一时或许可以做到，但一辈子很长，谁都可能会变的。”
　　阿花听得很认真，反问道，“那在姐姐眼里，你的那位朋友，是位侠士吗？”
　　“如果你眼中的‘侠’，只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的话，那她确实很厉害。不过在我眼里，她当得起“女侠”二字。”
　　刚才叶绾青肯定了她说的话，她想姐姐的这位朋友一定对她很重要，也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不然也不会认同那句“女侠”。她听得出，这不只是身份上的认同，更是一份很坚定的认可。
　　“姐姐说我像她，那我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吗？”
　　听见这句话，叶绾青笑了笑。阿花还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神情有些沮丧。
　　还没有等她沮丧完，就听叶绾青说。
　　“你不用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人，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你不用把自己变成别的什么样子，不用违逆本心，你本身的样子就很好。比很多人都好。”］
　　阿花笑了，眼中最后一抹阴霾也完全消逝。雨后的天空，乌云散去，几缕光线穿破云层。像要撕裂一切，赴往人间。
　　阿花煮了两碗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长凳上。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两人只能对着暗淡的烛光，吃着面前加了葱花的素面。吃得很认真。
　　“其实我总觉得，花玉茗这个名字不适合我。”
　　叶绾青吃了一口面问，“为什么？”
　　语气平淡无波，像是随口一问。
　　阿花说的也很平静，心里漫上一抹复杂。
　　“听起来太讲究了。烦。”华而不实。
　　叶绾青心中一动说，“你可知‘玉茗’是何意？”
　　“是山茶花的名字。”
　　叶绾青又吃了一口面。
　　“美吗？”
　　“美！”
　　……
　　“喜欢吗？”
　　“喜欢。”
　　叶绾青喝完了碗里的汤，用巾帕擦干净嘴说。
　　“那就好。不过我倒觉得这名字很衬你。而且你不喜欢的话，就多取几个名字吧！我的那个朋友就很喜欢给自己取名字，换着花样地叫。但有个前提，你得知道你是谁。这样的话，哪怕名字再多，你也不会迷失其中，遗失自己。”
　　“一个人的见识有限，我知道的一点是‘玉茗’此名，‘玉’喻美，‘茗’喻香，是希望你内心纯洁无瑕，不受世俗所扰。是个很好的名字。不过日后你可能会有自己的见解，赋予这个名字新的意义。”
　　花玉茗心中震撼，久久不曾言语。叶绾青摸了摸她的头，“做你自己就好，从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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