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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极殿,眭宗主
太玄宗紫霄峰的第二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虽然清晨山里的雾还是很大,但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已经可以看清远处层层的山峦了。
安肆便是这个时候起来的,确切的说,是被外面“哗哒哗哒”的挠门声吵醒,不得不起来的。
房门打开后,猪猪反倒是端端正正的团在那里一动不动,安肆挑眉道:“继续挠?”
小白猪一脸才不上当的表情,回道:“宁小初在这间房内设了雷霆阵,进去会变烤乳猪的。”
但昨日进门时,安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猪猪接着又补了句道:“专门为我设的。”
说完,它还摆出一脸十分骄傲的表情。
安肆淡声道:“那你还挺厉害。”
小白猪脑袋一仰,身后的尾巴甩到了天上去,呼哧呼哧地便左右摆着身体向草坪挪去,下楼梯时还试探的伸伸前爪,一不小心整个球都滚着下去了,跌倒在地时甚至还微微弹了两下。
安肆扯了扯嘴角,嗤道:“蠢死了。”
猪猪以为自己听错了,立马回头道:“什么?”
安肆将唇线弯出一个乖巧的弧度,道:“我说你灵巧可爱。”
猪猪乐呵呵道:“我也这么觉得!”
屋外廊道的空处早已摆放好了各类洗漱用具。上方偶尔有竹叶飘落,立马就会被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档开。安肆试探着伸手过去,却又毫无阻碍地摸到了盆边的毛巾。
猪猪一蹦一蹦的弹过来道:“快点快点,我还要陪你去宗主那报道,晚了就赶不上公厨的午饭了!”
安肆道:“怎么不在这里做,阿免昨晚也给我送过晚膳。”
猪猪想将前爪放在嘴前嘘一声,奈何爪子太短够不着,整个团子面容狰狞着道:“你别往外说,那是开小灶,除了水系修者,太玄宗内不许私自开伙。”
或许是因为小孩子间分享过秘密就算是朋友了,待安肆洗漱完后一人一猪互换了姓名,安肆这才知道小白猪的真名——就叫猪猪。
“宁初去哪了?”安肆问道。
猪猪道:“不知道,那家伙总有忙不完的事。他成天往外跑,每次回来身上还有其他猫猫狗狗的味道,我怀疑他在外面养了别的狗子。但不出远门的话,晚上也还是能按时回家的,我就大方点原谅他啦。”
安肆道:“他一般忙些什么?”
草地上的白球停止翻滚,用豆豆眼盯着他道:“我需要点贿赂,才会出卖宁小初。”
安肆翻出昨日吃剩下的糕点,白球瞬间又滚动了起来:“他有时去山下浇花,有时去季庄制茶,有时去茶馆听书,若是听不完就把书带回来接着看,反正总会做点什么混日子。若是不在宗门,定是在外天南地北的瞎逛,偶尔才带我和阿免出门。”
后又想到什么,猪猪道:“你是怕他不管你吗?”
安肆微笑道:“怎么会?”
猪猪哦了一声,继续道:“宁小初既然带你回来,就一定不会不管你的。阿免他就带的很好,又乖又懂事,就是有的时候脑子难免转不过弯。”
安肆道:“我觉得宁初带你带得更好,一身富贵相。”
猪猪追着尾巴在少年面前“不经意”的秀了一圈,得意道:“谢谢夸奖,你以后也会有的!”
安肆面上笑意一滞,似是完全没想到有人会真的把这话当做一句夸奖,推辞道:“我就不用了,多谢。”
……
太玄宗掌门所居之处名叫小极殿,叫是这么叫,但这里的宫殿却比紫霄峰那座还要大。安肆是进殿后才发现宁初也在这里,而此时,他正与对面一位满头华发的白衣老道对弈。
宁初朝安肆招了招手,道:“这位是太玄宗的宗主,眭迟。”
于是,安肆学着路上猪猪教他的行礼手势,拱手作揖道:“眭宗主。”
白衣老道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和蔼的点点头道:“小道友有礼了。”
端坐在棋局对面的宁初落下一颗黑子,从旁边端了杯热茶放到安肆面前,温声说道:“太玄宗不太讲什么长幼尊卑,随意坐吧。”
安肆道了谢,撩起衣袍在宁初席后坐下,只是不知席下所垫为何物,跪坐之处柔软异常,竟是比寻常软榻还要舒适。
随后宁初又为宗主填了半盏茶水,安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两杯茶似乎不太一样,他这杯闻着似是香甜许多。
宁初品着茶香,向眭宗主介绍道:“这孩子姓安,单名一个肆,平安的安,肆意的肆。此前还未接触过修行之事,不若让他同阿免等人一起?”
安肆这才反应过来他与掌门行礼时,还未道明自己的名姓,不免有些许尴尬。
毕竟以往庆王府中有贵客来时,都是父王或阿娘同人介绍自己。安静的安,数术的肆,他都会背了。今日第一次主动与人招呼,这名姓反倒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听宁初这般介绍“安肆”二字,心里倒是畅意许多。至少在安肆自己看来,安静这两个字与他是绝对划不上等号的。
一旁的白衣老道并未拒绝,但也并未同意,只笑呵呵地落下白子,道:“阿免他们只是学世俗之道,要论真正的修行——子潇为何不收他为徒,亲自教导?”
宁初看了看棋局,道:“十二三岁的少年,要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性子未定,修行之道便也未定,由我来教未必是一件好事。”
老道缓缓点头,道:“道未定,与阿免他们先学些处世之道也好。”
安肆觉得听二人谈论修行方面的事甚是无趣,还不如杯底的茶叶有意思。这里的茶叶与先前在府中见过的许多品种有所不同,叶子上有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安肆喝了一小口,再看,气泡还在原来的位置,好不稀奇。
宁初道:“安肆?”
安肆抬头,面上透着点开小差的心虚,道:“怎么了?”
宁初问道:“二十岁前能筑基吗?”
安肆道:“不知道啊,不筑基会怎样。”
宁初笑道:“倒也不会如何。”
眭宗主道:“筑基之后外貌便不再变化。”白衣老道看着眼前的棋局,在万般纠结中落下手中的白子,“小道友年纪还小,想必是不注重这个了,修行路上符咒、阵法、炼丹、剑术之类你应该更感兴趣些。”
安肆对此毫无兴致,浅浅回了个“哦”字。
明明是即将获胜的一方,宁初却是一副万般为难的模样。他左手扶额,右手来回捏着棋子,缓缓道:“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翻过一些医书,书上写了些家族间的遗传之症。血缘族亲总有相似处,比如同色的瞳孔、成双的眼皮、高挺的鼻梁,特别是——男子的脱发之症,也会传与血亲。”
眭宗主惊讶得恰到好处,道:“是吗?我记得庆王大人就有很严重的脱发之症啊。”
话到此处,安肆顿时想起庆王时常戴的那顶乌黑礼帽,无论是出门会客还是府中,那顶帽子总是牢牢的定在头上。出太阳时偶尔还能看到帽子下方反光发亮的前额,与上方的黑帽形成鲜明对比。
安肆沉默片刻,起身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学堂修行了,二位慢聊。”
待少年衣角消失在殿门,棋局也早已定下胜负。
宁初摇头笑了笑,道:“小孩子气性。”
二人相视一笑,摆明了方才之事是二人一唱一合。
眭宗主抿了一口茶水,瞬间眉头紧皱。
宁初无奈道:“喝它作甚。”
眭宗主道:“自然是向子潇学习这甘苦分离之术,世间所学皆无所止,仙君好术法,只是这孩子……不是什么好运道。”
宁初收着棋子微微抬眸,温声道:“不是好运道就不管了吗?”
眭宗主道:“自是能避则避。”
宁初道:“不能避呢?”
眭宗主拢着手哈哈一笑,“拉上一把又何妨。”
宁初勾起嘴角,又给眭宗主倒了一杯茶,“这次是甜的。”
“当真?”
“真。”
……
小极殿门口的清潭边,一团白影躲在草丛后伺机而动。待潭中红色的大锦鲤冒出水面,白影“砰”得撞入水中,击起了成人男子高的水花,煞是惊人。
片刻,两小只微不可见的爪子扒拉在岸边的岩石上左右挣扎,猪猪眯着眼睛大声道:“侄子,抱我上来。”
安肆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撸起一边的袖子,单手卡在猪猪后颈,道:“锦鲤不好吃,我以前趁父王不在也偷偷钓过,还当不得河里的鲫鱼。”
猪猪两只后爪在水里扑棱道:“别一鱼二鱼的愣着了,拉我上去!”
安肆原本对这白团子的重量不以为意,但当他拽着猪猪往岸上拖时,立马就震惊了,手臂青筋暴起,大声道:“你怎么这么重?!”
猪猪屁股墩儿贴着池子边上岸后,躺在草上滚了几圈慢悠悠解释:“估计是身上的毛吸了水。当然,也有可能是你体力太差了。唉,小侄子你不行啊~”
安肆额角跳了跳,道:“你吃这么胖,宁初都不说你吗?”
蒸发完身上最后一丝水汽,猪猪得意道:“宁小初常说,能吃是福。很久以前,人没东西吃就会跟别人交换小孩,这个故事叫易子而食,你听过吗?”
安肆道:“没听过。”
猪猪一脸诧异,呼哧呼哧绕着安肆滚了一圈,道:“你知道粥贵还是肉贵吗?”
安肆转身道:“粥贵还是肉贵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再不走,公厨不论是粥还是肉都没你份了。”
……
将近午时,烈日当空,天上的云像绫纱般挂在高空,丝毫不能减轻日头照在身上的热烫。
从太玄宗到黄瑶镇并没有很远,山上的小道士时常下山采买一些日常用物,来回用不到半日功夫。离小镇不远的驿站摆着好几家凉茶铺,过路的行人时常会来这里歇歇脚,聊些他们这一路的见闻,但要说黄瑶镇最好的凉茶铺,当属镇中心那棵大樟树旁的肖氏茶铺。
还未行到大樟树那,宁初远远就能听到几位大爷在讨论棋局之势,肖阿婆正端着凉茶和些许炒货给他们送去。见宁初来了便热情招呼道:“宁道长来了啊,先去铺里坐着去,那凉快!”
虽是叫着“宁道长”,但语气却跟叫那树下的大爷们没什么不同,带着浓浓的乡音,还夹杂许些善意的调侃。
以前同宁初盘过几局的老大爷也同他打了招呼,只是随后又嚷嚷着“该下这里!”“不对,该下这!”投入到新一轮争论中去了。
宁初一进茶铺便觉有股凉气袭来,驱除了周身的暑气,甚是清爽。
片刻后,肖阿婆一手顶着端茶的托盘,一手作扇胡扇着便进来了。她将托盘“啪”地一下重重拍在实木的桌上,捧过两个拳头大的木杯猛灌了几口,撑着嗓门笑问道:“宁道长今天喝绿茶还是酸梅汤啊,都新鲜着哩!今早刚做的,这会好吃!”
宁初从小铺的碗柜上拿了一个大碗递给肖阿婆,笑回道:“没吃饭,阿婆给我剩碗绿豆粥吧。”
肖阿婆接过碗瞥了他一眼,状似责备道:“哈娃儿,又不吃饭。”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的勺子慢慢探入桶底,待捞到一定分量的物什再往上收,等勺子到桶口了,肖阿婆又把大勺斜了会儿,晾出满满的绿豆。
宁初回过身到碗柜又取了一把小勺,道:“阿婆,你还记得上次跟我提过的那个孩子吗?”
肖阿婆将剩满绿豆粥的大碗放到桌上,不知从哪儿又扯出一块湿毛巾,撸了撸脖子前后,打趣般道:“记得哩,咋了,宁道长这次带卦来咯?来帮阿婆算一卦,今日粥钱给你抹掉。”
与其说桌上的那是一碗绿豆粥,倒不如说那是一碗煮烂的绿豆,宁初哭笑不得道:“阿婆,再给点汤吧,太干了。”
肖阿婆笑骂道:“名堂多。”于是又给加了一小勺汤水。
宁初直接就着碗边吸了一小口,道:“今日没带卦,我找着那孩子了,昨日刚带回山。”
肖阿婆手里的大勺哐当一下磕在木桶边,又是欢喜又是惊讶的道:“真的假的,他好大咯?该十几岁咯吧,嘿!那娃儿是不是老俊了?”
不待宁初接话,她又道:“定是个俊小伙儿,他爹以前就是村里最俊那个!可惜他爹娘在那场洪灾里……也是我没看好他,那么小个崽子就装在点点大的盆里,那水猛啊,我就呛了一口水,崽就不见喽。”
宁初道:“他运气好,养在了富贵人家里头,就是命里有劫,我带上山就没事了。”
肖阿婆随手抽了一宽板凳坐下,叹道:“那就好,你们眭道长是个靠得住的,有空……算了,你别带他过来,我见他就心里头有愧,难受得很。这绿豆汤就不收你钱了,不要钱,送你,送你。”
宁初笑道:“阿婆,你不收钱,下次我都不敢来了。”
肖阿婆道:“你们那个忒什么宗,一个道观都开不起,哪有什么钱,穷也穷坦荡些,阿婆又不笑你们!”
哪是什么坦荡不坦荡的事,宁初哭笑不得,每年到太玄宗外门修行、养生的人数不胜数,富贾商户、皇亲贵族哪个来不是带上一大笔财物,只是外门与本宗不在一处,镇里的人只当山上的道长们是来隐世躲清闲的。
一整碗绿豆粥吃完,宁初留下一枚铜板起身离开。
肖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又抽了一把扇子,用扇端点点那枚铜板,叫住人:“拿走拿走,说了粥钱给你抹掉。”
宁初摇摇手,道:“那不是粥钱,算后来加的汤水钱。我还赶着去听书,先走了。”
肖阿婆道了句“个没事闲得慌的”,将那枚铜板丢进了门口的柜台抽屉。
她后又想到什么,冲着宁初大声道:“今天莫得书听,陶先生嗓子坏了,你去给他看看,他前不久买了新书呐,可以借了看。”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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